第 22 章(1 / 2)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19521 字 3個月前

馮樂真盯著濕了一塊的桌布看了半晌,又重新拿個杯子倒了茶:“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不知道。??[]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傅知弦聲音有些啞。

馮樂真無聲笑笑,端著杯子回到床邊:“能自己喝嗎?”

“好像不能。”傅知弦有些無奈。

馮樂真便將杯子放到一旁,俯身將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

呼吸突然相近,脂粉味和藥味交融,秋老虎燥熱的氣息從敞開的窗戶裡滲入,屋內卻好像透著幾分冷意,即便貼得很近,也能感覺到彼此沒什麼溫度。

傅知弦定定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眼眸裡猶如藏了一片深邃的海。

“稍微給些力氣。”馮樂真提醒。

傅知弦回神,一隻手撐住床褥,一隻手攬住了她的腰。馮樂真沉默一瞬,借著他的力把他扶坐起來,又拿了幾個軟枕放在他身後。

昏迷這些時日,他身上的淤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唯有心口的傷一直沒有太大變化,此刻僅僅是坐起來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讓他的呼吸變得急促,鼻尖也沁出汗意。

馮樂真看著他蒼白了幾分的臉色沒有言語,直到他呼吸平複,才把已經冷了的水遞到他唇邊。傅知弦道了聲謝,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

喝水這樣的小事,兩人折騰了近一刻鐘,等結束後,便是相顧無言。

許久,還是傅知弦打破了沉默:“殿下不好奇我還夢見什麼了?”

“還夢見什麼了?”馮樂真順著他的話問。

傅知弦彎了彎唇角:“還夢見殿下之所以會被押入天牢,是因為我用殿下的私印偽造證據,然後在中秋宮宴上當著所有朝臣的麵指證你謀逆。”

“那你為何要這麼做?”馮樂真語氣沒什麼波動,好像隻是在與他閒聊夢境。

傅知弦靜靜看著他:“因為這是皇上的命令。”

“你是我的人,為何要聽他的命令?”馮樂真直直看著他,試圖看穿他的一切。

傅知弦沉默許久,道:“因為我從前聽命於先帝,他便也覺得,我是他的人。”

馮樂真笑笑:“天下兒郎似乎都這般覺得,當爹的留下的人和物,都該是他們的。你呢?也是這般覺得?”

“自然不是。”

“可你還是照他的吩咐做了。”馮樂真眼神微冷。

“皇上已動殺心,我不答應,他便會想彆的辦法,與其如此,倒不如將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你掌控住了嗎?”馮樂真問。

“本是掌控住了的,”傅知弦眸色變淡,“長公主府查封,殿下幽禁宮中半年,我用這半年時間,讓皇上相信你再無反擊之力,若無意外,我成婚那日,皇上會當著文武百官和百姓的麵,赦免你所有罪名,屆時會有朝臣提及當年先帝許諾的封地一事,以殿下不再適宜留在京都為由將你分封出去,皇上那樣的性子,必定會答應。”

他看向馮樂真,眼底多了幾分溫度,“他登基這五年,

殿下處處受限止步不前,再消磨下去,殿下隻會離想走的路越來越遠,與其如此,倒不如換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或許還能涅槃而生。”

“聽起來是處處為本宮考慮,既如此,為何不主動與本宮商議?”馮樂真反問。

傅知弦笑笑:“若想讓皇上安心放你離開,勢必要做出一些犧牲,可殿下對自己人總是太心軟,我若提前說了,殿下能舍得下跟了你多年的那些屬下?”

馮樂真想起前世為自己而死的那些人,眼神暗了下來:“如此說來,本宮倒不如傅大人通透了,既然傅大人如此通透,那在你的夢裡,本宮最後為何還是死了?”

傅知弦唇角的笑漸漸淡去,一向漂亮的眼眸蒙上了陰霾。

他千算萬算,連馮稷那一點心軟都算到了,卻唯獨沒有算到李同膽大包天,竟連長公主都敢謀害。

“可見這世上,根本沒有可以完全掌控的事。”馮樂真溫和一笑。

寢房裡靜了下來,馮樂真絞了手帕,垂著眼眸給他擦手。溫熱的帕子擦在指尖,帶來一絲暖意,又轉瞬變成透心的涼,傅知弦靜靜看著她濃密的眼睫,突然開口問:“你就不想知道,為何我篤定皇上會赦免你?”

“為何?”馮樂真隨口問。

“先帝去時,曾給我兩道密旨。”傅知弦緩緩開口。

馮樂真抬眸,平靜看著他。

傅知弦蒼白的臉上再次泛起笑意:“看來殿下已經知道了。”

“密旨上寫了什麼。”馮樂真問。

傅知弦:“其中一道,是赦罪文書,不論長公主殿下犯了多大的錯,隻要有這道旨意,任何人都不得降罪於她。”

馮樂真在他突然提起密旨時,便已經猜到上頭的內容了,此刻聽到他親口說出來,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先帝這是篤定本宮會犯大錯,還是覺得馮稷上位後肯定容不下本宮,才會立這樣一道密旨?”她麵上帶著戲謔,眼底的冷意卻泄露了情緒。

傅知弦憐惜地看著她:“先帝隻是想給殿下留一道護身符。”

“那先帝還真是慈父之心,”馮樂真笑了,“本宮該如何,感激涕零嗎?”

傅知弦握住她的手,安靜地與她對視。

從前她每次因為先帝的區彆對待心緒不穩,他都是這樣看著她,直到她平複下來。

看著他的眼睛,馮樂真突然有些疲憊:“你呢?”

“什麼?”傅知弦溫聲問。

“當年對本宮,可是刻意接近。”馮樂真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一陣涼風吹過,蠟燭被吹熄了幾根,屋裡也因此暗了下來。

傅知弦半張臉被床幔的陰影擋住,叫人看得並不真切。許久,他緩緩開口:“是,但與先帝無關,與殿下在一起的這些年,我也從未做過損害殿下之事,唯一一次……”

便讓她落得個萬劫不複的境地。

“你聽馮稷的吩咐行事,真的隻是為了保住我?還是也想借著這個機會,徹底得

到他的信任?”一片安靜中,馮樂真再次開口,“若沒有李同,我會遠走封地,你是隨我離開還是留在京中,自此扶搖而上平步青雲?”

“留在京中,靜待殿下歸來。”傅知弦回答。

馮樂真輕笑:“你這時倒是坦誠。”

“我對殿下,一向坦誠。”傅知弦也笑,一雙眼眸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

馮樂真沉默片刻,剛要開口說話,窗外便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嘯,接著便是煙花炸開,傅知弦怔怔扭頭,便有極近絢爛的風光落入他眼中。

他靜靜看著,眼睛突然有些乾澀,馮樂真挽上他的胳膊,下頜枕在他的肩膀上看煙火:“其實你我是同一種人,隻是我的野心在臉上,你的野心在心裡,兩個太像的人……終究會有一日陌路而行。”

“隻要殿下願意,”傅知弦與她漸漸十指相扣,“我可以長長久久地陪殿下走下去。”

馮樂真無聲笑笑,卻沒有接話。

傅知弦定定看著窗外,煙花在瞳孔中盛放,他卻有一瞬分神。

傅大人的生辰在中秋節,每一年的中秋宮宴後,長公主殿下便會為他燃放盛大的煙花,這是京都城百姓都知道的事。皇宮裡的宴席他們看不見摸不著,盛大的煙花卻可以將半個京都城都點亮,是以日久天長,賞月之後賞煙花,竟也成了京都百姓們的習慣。

長公主府的後廚裡,廚娘忙前忙後,總算將長壽麵做了出來,秦婉進門後看到桌上素麵,頓時皺起眉頭:“怎麼這般簡陋?”

“給秦管事問好,”廚娘還站在灶台前忙碌,聞言頭也不回地道歉,“對不住啊秦管事,傅大人先前一直昏迷不醒,本以為長壽麵不必準備了,誰知道……秦管事幫幫忙,替奴婢跟殿下和大人求個情,小的一定……”

廚娘說著轉過頭來,就看到秦婉手裡端著的素麵,嚇得她趕緊攔住:“秦、秦管事,這可不是傅大人的麵,傅大人的麵在這兒呢。”

秦婉順著她的指示看去,才發現灶台上還有一碗,相比自己手裡什麼都沒放的素麵,那一碗裡有金針貝肉和兩個形狀漂亮的荷包蛋,加上蔥花葷油點綴,雖比不得往年的精致,卻也算過得去。

秦婉當即把麵換了,端著要出門時突然好奇:“素麵是給誰做的?”

“回秦管事,給陳犬……陳、陳少爺。”廚娘喚陳儘安以前的名字喚習慣了,當著秦婉的麵險些改不過來,“他每年中秋都會向奴婢討一碗素麵,今年已經是第三年了,奴婢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便每年都幫著做一碗。”

說罷,又怕秦婉覺得自己多用了府中的東西,連忙解釋,“麵是他自個兒在外頭買的,奴婢隻負責給煮出來,除了用點廚房的鹽,彆的什麼都沒用!”

其實陳儘安身份到底不同從前了,她也想過要做兩碗一樣的,但被陳儘安拒絕了,說不過是應個景兒,沒必要太豐盛,她這才照舊做。

秦婉看了一眼素麵,果然是寡淡至極,彆說菜和肉了,連一點葷油都沒有,味道可以想到有多不堪

“我雖管家破嚴,卻也沒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一碗麵的權力還是準許的。”她淡淡說罷,便端著菜碼齊全的長壽麵走了。

廚娘訕訕站在原地,正糾結秦管事這話是什麼意思時,陳儘安也來了,看到桌案上的麵道了聲謝,端起來便要離開。

“那個……”廚娘連忙叫住他。

陳儘安停下,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火上還煨著蔥熗鮑參,給你盛一些吧。”方才秦管事的話,是嫌她給陳儘安吃的不夠好吧?

陳儘安:“多謝,但不必了。”

“還是盛一些吧,”廚娘不好說秦管事來過,並對自己提出了委婉的批評,隻是眼巴巴地看著他,“傅大人昏迷這段時間,眼瞧著你也跟著消瘦不少。”

陳儘安本來已經打算端著碗離開了,聽到‘消瘦’二字又停了下來:“我瘦了?”

廚娘看著他蹙起的眉頭,暗笑還是第一次覺著他不像木頭:“瘦了,瘦了很多。”

“那勞煩盛一些吧,”陳儘安猶豫之後緩緩開口,“瘦了不好看。”

“喲,您還在意好不好看呢!”廚娘樂出聲,麻利地給他盛了不少吃食,陳儘安隻好找來一個托盤,將麵和吃食一起端走。

天上的煙花還在盛放,絢爛之後又添新的絢爛,明滅的光影落下來,給每一張仰頭欣賞的臉添了新妝。

陳儘安將吃的端到距離主寢一牆之隔的偏院裡,坐在寢屋廊簷下的台階上,一邊認真吃麵,一邊認真讓煙火在瞳孔中綻放。

今年的煙花,好像比之前每一年的都要盛大,仿佛樂師瀕死前最後一支曲兒,拚儘全力,聲嘶力竭,未必好聽,卻足以動搖人心。

直到天空恢複寧靜,光影被黑暗吞噬,傅知弦在濃鬱的火藥煙塵氣息裡,仍有些回不過神來。

“傅知弦。”

耳邊傳來她清淺的聲音,傅知弦隱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要落下來了。他靜默許久,到底還是回頭看向她

馮樂真唇角勾起溫柔的弧度:“二十四歲生辰,安康順遂。”

傅知弦喉結動了動,淺笑:“殿下的指甲長了。”

馮樂真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也跟著笑了笑:“你昏迷太久,我也沒顧上。”

到底還是拿來剪刀,遞到了他手上。傅知弦忽略心口處傳來的陣陣疼痛,捏著她的手指認真修剪。馮樂真看著剪刀在他手中變成了靈巧之物,一彎一剪便修出漂亮的弧度,不免輕笑道:“去了封地以後,隻怕就沒有這個福氣了。”

傅知弦剛醒來不到一個時辰,對今日發生的事一無所知,聞言卻也沒有太過驚訝:“殿下若願意,也是可以的。”

馮樂真驚訝地看向他。

“殿下覺得我在說空話?”傅知弦笑了笑,眼底是他自己都未曾發現的期盼,“在夢裡,連帝位險些都是我的,萬人之上的滋味我已經試過,如今醒了,殿下若是願意,殿下若是願意……”

刀山火海,龍潭虎穴,他倒

是想換個新的活法。

可惜馮樂真始終隻是安靜地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

傅知弦眼底的期盼如點點碎星儘數滅去⑷[]⑷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許久才自嘲一笑:“看,明明是殿下自己不願意,就彆說什麼沒福氣之類的話了。”

“你在京都,我放心些。”馮樂真溫柔地看著他。

傅知弦眉頭微挑:“萬一皇上還懷疑你我藕斷絲連,不肯重用我怎麼辦?”

“你總有辦法。”他昏迷這段時間是如何命懸一線,馮稷派來那些太醫清楚,馮稷也清楚,她已經儘可能將他摘出來,以他的腦子,借此事徹底得到馮稷信任並不難。

傅知弦臉上笑意淡去:“看來殿下已經決定了。”

馮樂真不語,繼續看著他給自己修指甲。

最後一根手指修完,她沒有將手抽出來,隻是緩緩說一句:“本宮離開後,你便請馮稷做主,將婚約取消吧。”

傅知弦定定看著她,握著剪刀的手逐漸用力到發白,但當馮樂真的手覆過來,他便一瞬泄了力道。馮樂真將剪刀從他手中抽出,隨意放在桌上,這才重新看向他。

“若我那日沒有替殿下擋箭,今日我會在何處?”他問。

一年一次的煙花已經結束,屋內屋外靜得駭人,兩人無聲對視,誰也沒有說話。

許久,馮樂真溫聲道:“你會的。”

無論是自願,還是非自願,他都會替她擋這一箭,隻是前者會留下他的性命,後者會讓他化作一把塵土,從此裝進她的荷包,隨她天涯海角地去。

傅知弦聽懂了,突然大笑起來,笑得身體顫動眼角泛紅,心口的紗布也漸漸透出血色。他就這樣笑,笑得發絲垂下頹唐不已,卻仍舊是好看的漂亮的,馮樂真溫柔地看著他,直到他再無力氣偽裝,哀意像水一般從眼底溢出,才抬手為他擦去額上沁出的虛汗。

“往後,長公主府無法再庇護你,也不會再阻攔你,你要走的路,就隻能靠你自己了,至於我們……”馮樂真在他的注視下起身,緩步朝外走去,“就算了吧。”

傅知弦看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終於忍不住要去追,可已經昏迷多日的身子乏得厲害,單是起身便用儘了全部力氣,下一瞬便直接朝地上栽去。

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馮樂真指尖顫了顫,卻沒有回頭。

“殿下……”

傅知弦聲音沙啞,心口的血浸透紗布,洇濕了大片衣襟。他渾不在意,喘著粗氣艱難開口:“殿下,我還有一道密旨,殿下不想知道上麵寫了什麼嗎?”

馮樂真沒有停下,繼續往外走。

“你我之間,不會就這樣算了,我就在京中等著殿下,等你有朝一日劍指皇位、君臨天下,我就在這裡等著……”

馮樂真一臉平靜地走出主寢,抬眸與靠在柱子上嗑瓜子的沈隨風對上視線。

“喲,殿下這是瞧見我了?”他似笑非笑,還記著方才被無視的事。

馮樂真:“他的傷口好像裂開了。”

沈隨風的笑凝固在臉上。

“勞煩沈先生處理一下。”

馮樂真話音未落,沈隨風便已經進屋去了,下一瞬屋裡便傳出他怒氣衝衝的聲音:“傅大人不好好躺在床上亂動什麼!是嫌自己的命太長嗎?!想死就早點說,我一碗耗子藥給你灌下去,保證你死得透透的,也省得浪費我這麼多時間……▄▄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馮樂真無聲笑笑,款步朝外麵走去,被她留在身後的,是她住了六年的主寢,以及七歲相識、十二歲相知,毫無保留地信賴,和愛了很多很多年的男人。

不是已經入秋多時了,天氣怎麼還這般的熱,好似恨不得將一切都融化在這個秋天的夜裡。馮樂真緩緩呼出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額角的細汗。

先帝當年賜下的這座長公主府,真的是太大太大,她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等回過神時,竟發現眼前的景色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