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1 / 2)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21187 字 3個月前

夜已深,侯府的主院裡燈火通明,寢房門窗緊閉,一家三口在裡麵遲遲不出來。

馮樂真坐在院中,望著天上星宿,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隨風給她倒了杯水,問:“殿下看到我還在營關,為何半點不驚訝。”

“本宮早就知道你沒走,為何要驚訝?”馮樂真反問,想起沈隨年當日告彆時說的話,眼底閃過一絲嘲諷,“你那個兄長,老油條一個,若非本宮對你足夠了解,還真要被他騙過去了。”

沈隨風笑笑:“原來從一開始就沒有騙到殿下。”

“景清的身子……”馮樂真抬眸。

沈隨風笑意漸淡:“已是油儘燈枯,若不加以醫治,最多不過一年。”

早在知曉沈隨風從侯府回來、便一直將自己關在屋裡時,馮樂真便已經有所預料,但此刻聽到他親口證實,眸色還是淡了幾分。

許久,她輕聲問:“能治吧?”

“能,但是……”沈隨風猶豫一瞬,將治病可能會產生的後遺症一一複述。

當聽到會傷及容顏時,馮樂真眼眸微動。

“殿下,你會介意嗎?”沈隨風看著她的眼睛問。

馮樂真苦笑:“隻怕他才是那個介意的人。”

沈隨風扯了一下唇角,沒有反駁。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等將事情說完,祁鎮和宋蓮也從屋裡出來,馮樂真和沈隨風當即起身迎向二人。

“殿下……”宋蓮欲言又止,“您去看看他吧。”

馮樂真微微頷首,目送他們離開後便要進屋,隻是身形剛動,便想起麵前還有一人。

“……許多藥材需要準備,我先走了。”沈隨風笑笑,轉身便要離開。

“隨風。”馮樂真突然開口。

沈隨風猛地停下,卻沒有回頭。

“今晚什麼都不要做,先休息,其他的明天再說。”她緩聲道。

“……好。”

夜色朦朧,月影稀疏,馮樂真又獨自在院子裡站了片刻,才推開了主寢的房門。

屋內不知何時已經熄了燈,漆黑一片,唯有窗外的積雪勉強照明。

馮樂真適應了黑暗,緩步朝床邊走,床上的人一動不動,仿佛已經熟睡。

黑暗中,馮樂真握住了他的手。

一夜無話,等到天光大亮時,馮樂真猛然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在床上躺著,而原本該在床上的人卻已經不見蹤影。

“景清……”她當即便要出去找人,隻是剛從床上下來,祁景清便進屋來了。

四目相對,祁景清笑了一聲:“殿下這火急火燎的,是要做什麼去?”

馮樂真睨了他一眼:“還能做什麼,自然是出去尋你。”

“殿下是怕我一時想不開做傻事?”祁景清眸色盈盈,“殿下放心,我既然已經答應父母要好好醫治,便不會再反悔。”

馮樂真聞言,神色微微緩和:“

你能想通就好,本宮也盼著你早日康複,能長長久久地陪著本宮。”()

祁景清勉強笑笑,卻沒有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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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樂真心下一沉,麵上卻不動聲色:“隨風可曾來過?”

“一早來了一趟,說是得先將要用的藥材蒸一遍,多少去些毒性,大約需要三日的時間,”祁景清溫聲回答,“三日之後,再為我進行醫治。”

馮樂真點了點頭,正欲開口說話,突然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對,似乎……

“你總算看出來了。”祁景清失笑。

馮樂真看著他頗有光澤的麵色,微微有些不解:“今日氣色怎麼好這麼多?”

“我請沈大夫幫了個忙,替我紮了幾處大穴,讓我這三日可以略微康健一些,”祁景清攤開手,在她麵前轉了個圈,“你看,我不用拐杖,也可以走得很好了。”

馮樂真眉頭漸漸蹙起:“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

“能有什麼後……”

“祁景清。”馮樂真不悅。

祁景清被她連名帶姓的一叫,頓時安分不少:“若是以前,這樣做之後得在床上修養將近三個月,才能補足這幾日消耗的氣血,不過沈大夫說了,三日之後的診治,可以將虧空的氣血一並補回來,所以沒什麼後果。”

知道他沒必要跟自己撒謊,更何況以沈隨風的性子,也不會由著自己的病患胡來,馮樂真與他對視片刻,漸漸放下心來:“沒事就好。”

“殿下,”祁景清溫柔地看著她,“這三日,你什麼都不要做,隻陪著我好嗎?”

馮樂真一頓,輕笑:“這三日之後,我們還有三個月、三年、三十年,又何必隻在意這三天。”

“可我隻想要這三天。”祁景清垂下眼眸,輕輕將她的手攥進掌心。

剛過完年,天氣還乾冷乾冷的,隻是屋內門窗緊閉,又有地龍燒著,很容易叫人誤以為春天已經來了。

兩人靜默許久,馮樂真淺笑:“好。”

“多謝。”祁景清眸色溫柔。

不知不覺間馮樂真已經在營關過了第四個新年,自從來了營關,即便是最清閒的時候,她也要時刻操心京都那邊的局勢,片刻不得安寧,可這一次答應祁景清要陪他三天,她便當真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想了,隻是專心地陪伴他左右。

她本以為,祁景清要她三日時間,又針灸恢複如常人一般,是想讓她陪著做些什麼事,可這三天裡,他們除了偶爾出門散步,便是在屋裡對弈、彈琴、看書,與他們先前在長公主府時沒有不同。

轉眼便是第三日的夜晚,再有幾個時辰,祁景清便要開始治療了。

“今晚不下棋了吧。”馮樂真看到他又拿出棋盤,便溫聲阻止。

祁景清頓了頓:“殿下厭煩了?”

“跟你下棋,本宮怎麼會厭煩。”馮樂真失笑,“本宮隻是想同你說說話。”

祁景清唇角揚起一點弧度,答應一聲便將棋盤放下了。

兩人去了床上,一人裹

() 著一床被子,還如孩童一般搬了張小桌來,桌子上擺滿了吃食,馮樂真拈起一塊山楂糕,遞到了祁景清唇邊。

“這是寒涼之物,我不能多吃。”祁景清說著,卻咬了一大口,故意咬在馮樂真的手指上,在她指尖留了一個小小的牙印。

馮樂真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放肆。”

祁景清露出脖子:“殿下可以還回來。”

“本宮才沒有你這麼幼稚。”馮樂真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祁景清眼底笑意更深,突然丟掉自己身上的被子,鑽進了馮樂真的被褥裡,枕在了她的膝上:“殿下想同我聊什麼?”

“不知道,隻是想跟你說說話。”馮樂真低著頭,摸了摸他漂亮的耳垂。

祁景清閉上眼睛:“要不了多久,殿下就該回京了吧。”

“嗯,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今年之內。”馮樂真回答。

祁景清揚起唇角:“殿下這兩年聲名鼎沸,京中那位早就坐不住了,若是知曉你回去,隻怕……刺殺的事能發生一次,就會發生兩次三次,殿下要處處當心才行。”

“無妨,有你在身邊替本宮籌謀,本宮不怕他什麼。”馮樂真輕輕揉著他的耳朵。

祁景清沉默一瞬,笑道:“我在京中沒什麼人,隻怕幫不到殿下。”

“有你在,本宮總歸是安心些的。”馮樂真低聲道。

祁景清喉結動了動,沒有再說話。

馮樂真看著他輕顫的眼睫,眸色漸漸溫柔:“景清,本宮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從營關到京都,這條路實在是太長了,本宮需要你陪著,你不能因為無端的揣測,就這般放棄本宮,任由本宮一人在京中孤立無援。”

“殿下在京中的勢力並未隨著時間削減,又怎會是孤立無援……”祁景清笑了一聲,聲音卻略微沙啞,“並非我不相信殿下,隻是明日之後,殿下最喜歡的這張臉就保不住了,與其用一張難看的麵容留在殿下身邊,日久天長地消磨你我的情意,我寧願殿下記著我好看的模樣,將來若是想起我,至少心裡還是喜歡的。”

“本宮確實淺薄,平日喜歡看漂亮的人兒,可也沒那麼淺薄,不至於你變難看了,本宮就不喜歡你了,”馮樂真俯身在他額上印下一吻,“祁景清,給本宮一點信心,本宮不會辜負你。”

祁景清仍舊閉著眼,隻是隨著那一吻落下,眼睫略微濕潤。

他沉默良久,還是沒有說話。

馮樂真也不逼他,手指輕輕柔柔地給他捏肩。

這一夜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兩人卻徹夜未眠,桌上的紅燭漸漸融化成一團,隨著最後一點火光顫動,也終於徹底熄滅。

一縷陽光透進房中,天亮了。

“殿下,”祁景清摸著她指尖上的小小牙印,“也給我留個印記吧,待會兒治療時你不能在我身邊,就讓它陪我好了。”

馮樂真沒有說話,俯身咬在了他的鎖骨上。

祁景清吃痛地悶哼一聲,不自覺抬起下頜,將脖頸徹底

暴露在她麵前。()

再用力一些。他疼得眼角發紅,卻仍顫聲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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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樂真眸色漸深,直到口中充斥著血腥味才放開他。

祁景清摸著血淋淋的牙印,眼底縈起了笑意:“多謝殿下。”

“活著,彆走。”這是馮樂真對他唯二的要求。

祁景清定定看著她,直到她轉身離開寢房,才終於下定決心:“好。”

沈隨風用的治療法子,要將七十種藥材置於火盆上熏烤,其中將近大半都是毒藥,開始之前需要將門窗縫用濕泥封死,除了他之外誰都不能留在房中,免得會跟著中毒。

一切都準備妥當後,其他人便從屋裡退了出去,沈隨風則逆向而行,打算進屋去。

馮樂真一把攔住他:“彆人都怕中毒,你不怕嗎?”

“我是大夫,有什麼可怕的?”沈隨風失笑。

馮樂真定定看著他。

沈隨風無奈:“放心吧,我早已經服過解毒的藥,不會有事的。”

“解毒的藥給本宮一些,本宮也要進去。”馮樂真平靜開口。

沈隨風攤手:“被我吃完了。”

“沈隨風。”馮樂真不悅。

沈隨風笑了:“怎麼,我若說我進去之後會被毒死,殿下便不讓我進了?”

馮樂真眼神暗了暗:“這個玩笑並不好笑。”

“殿下沒有否認,”沈隨風的笑意漸淡,“看來祁景清在殿下心裡的分量,遠比他想的要重,我若是告訴他,他想來也會高興的。”

他越過她,直接往屋內走去。

“隨風,”馮樂真叫住他,“本宮不否認,是因為知道你不會讓自己有性命之憂,並非是為了景清的性命,就置你的性命於不顧。”

沈隨風眼底泛起笑意:“殿下放心吧,我真的不會有事,畢竟這樣的傷患,我已經治過兩個了。”

得了他略為鄭重的保證,馮樂真才放緩了神色:“治好他。”

“放心,我會的。”沈隨風看她一眼,便直接進屋去了。

門窗被濕泥封上,屋內再無動靜傳出。

書童擔憂地看了一眼寢屋,扭頭勸馮樂真道:“殿下,去院外等著吧,沈大夫說雖然將屋子封起來了,但難保不會有毒煙傳出來,安全起見還是在院外等候為好。”

馮樂真定定看著緊閉的房門,不知在想些什麼。

“殿下……”

書童還要再勸,可惜話還未說出口,馮樂真便已經轉身離開了。

等候的過程極為漫長,整個侯府都陷入了停滯,每個人都在等著主院的消息。

祁景仁與父母站在一處,時而望向毫無動靜的主院,時而看看那邊靜站的馮樂真,糾結許久後,她輕歎一聲:“父親,母親,我去看看殿下。”

“景仁。”宋蓮心裡慌得厲害,下意識握住了女兒的手。

祁景仁低聲安慰:“有沈大夫在,哥哥不會有事的,母親你放寬心,隻管等

() 著他的好消息就是。”

說罷,她便轉身朝馮樂真去了。

宋蓮看著頭也不回的女兒,另一種不同於擔憂兒子的心慌突然生出,就好像這一瞬間,她便要失去自己的女兒了。

“殿下。”祁景仁喚了馮樂真一聲。

馮樂真回神:“嗯。”

“殿下彆太擔心,我哥一定會沒事的。”祁景仁認真道。

馮樂真下意識摸了摸指尖的牙印:“嗯,一定會沒事的。”

兩人同時看向毫無動靜的主院。

“隻是不知道他治好之後,容貌會變成什麼樣,他又是否能麵對。”祁景仁語氣沉沉。

“無妨,先將命保住,至於彆的……本宮陪著他,再多心結也會解開。”馮樂真緩緩開口。

祁景仁短促一笑,眼角有些泛紅。

日頭高升,又緩緩落下,屋子裡黑煙陣陣,祁景清渾身泛紅,如同在滾水裡走了一遭。

他昏昏沉沉的,始終不太清醒,半夢半醒間隱約看到沈隨風坐在床邊。

“……隨風,我會死嗎?”

“你不會。”沈隨風答得堅定。

祁景清無聲笑笑,很快又因為疼痛昏了過去。

治療的過程太過漫長,從天亮到天黑,再從天黑到天亮,房門關了多久,外麵的人就等了多久,等到門窗縫隙裡的濕泥都變得乾涸,最後一個炭火盆終於熄滅。

“好了。”沈隨風長舒了一口氣。

祁景清勉強打起精神,正要開口說話,嗓子突然泛起一絲癢意,接著便是驚天動地地咳嗽。

沈隨風為他施針順氣,待他呼吸平緩後才道:“你被毒煙熏傷了喉嚨,估計要咳上個幾日。”

“鏡子……”他艱難開口。

沈隨風扯了一下唇角,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鏡子丟給他:“就知道你會要這個,我特意備了一個。”

祁景清匆忙接住鏡子,深吸一口氣看向鏡中的人……沒有奇跡發生,左側臉顴骨以下,多了一塊拳頭大的傷痕,此刻血肉模糊,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