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1 / 2)

入幕之臣 山有青木 13085 字 3個月前

萬物皆空,馮樂真於灰茫的天地之間,瞧見一道身影遠遠朝她走來。

“父皇。”她緩緩開口。

乾元帝兩鬢微白,一如她記憶中那般,慈祥和樂地看著她:“朕的樂真,長成大姑娘了。”

馮樂真平靜地看著他:“父皇為何會出現在兒臣麵前,兒臣是死了嗎?”

“你想死嗎?”乾元帝問。

馮樂真神色淡淡:“這問題好生奇怪,就好像兒臣說不,就真的不會死一般。”

她記得爆炸蒸騰的熱氣和轟鳴倒塌的宮殿,對自己如今的處境並非渾然不覺。

“你若不想死,便不會死。”乾元帝看著她的眼睛。

馮樂真不說話,與他對視良久後突然笑了一聲。

疼,灼燒一般的疼,好像身子置於烈火之中,疼得連呼吸都變得清淺。

“唔……”

馮樂真猛然睜開眼睛,劇烈的疼痛從腳踝處傳來,四肢百骸也跟著抽痛,她頃刻間汗如雨下,眼前一陣陣發黑。

“殿下!”

熟悉的聲音響起,接著便被人小心扶到懷裡,馮樂真呼吸漸漸平穩,視線也開始恢複。

一片漆黑中,她勉強看清四麵皆是石壁,頭頂也黑黢黢的,唯獨正前方有一個小小的洞口,略微照進些光亮。

他們在一個山洞裡。

“我睡了多久?”她問。

陳儘安:“這已經是第二個夜晚了。”

馮樂真喉間溢出一聲輕哼。

“咱們在李家村上遊十裡左右的小山上,”陳儘安似乎知道她想問什麼,壓低了聲音回答,“皇陵前殿倒塌後,李同便帶著人來了,卑職怕殿下被他們找到,便帶著殿下往皇陵裡跑,結果跑著跑著就跑了出去,還被一條大河攔截,卑職無法,隻能帶殿下跳進河裡,結果遊到一半就昏了過去……”

之後的事不必解釋,想來殿下也知道,無非是他先一步醒來,發現兩人福大命大被衝到了岸上,但遠處仍有宮裡侍衛四下搜尋,他隻能帶著她往山上走。

馮樂真的記憶漸漸恢複,能想起的最後一件事,便是爆炸的轟鳴聲響起時,陳儘安撲過來抱住自己朝著窗子撞去……她緩了緩神,抬眸看向陳儘安:“你可有受傷?”

陳儘安眼眸亮得驚人:“托殿下的福,一切無憂。”

馮樂真抿抿唇,便要直起身,結果略微一動右腳再次傳出劇烈的疼痛,她倒抽一口冷氣,後背瞬間被汗浸濕。

“殿下彆亂動!”陳儘安忙攔住她,“您的腳被巨石砸到,骨頭應該是折了,儘量不要動。”

馮樂真低頭,盯著自己的腳看了半晌,才看清腳踝處已經被樹枝和布條簡單固定,似乎也上過藥了,再看自己身上其他傷口,好像也都塗了金瘡藥。

“……卑職該死,未經殿下同意,便擅自給殿下上藥。”陳儘安聲音弱了些。

馮樂真疲憊地閉了閉眼睛:“你做得對。”

見她沒有怪罪,陳儘安這才鬆一口氣。

山洞裡靜靜悄悄,依稀能聽到外頭風吹過樹杈的聲響,已經是九月裡了,即便是京都,也開始邁入寒秋,尤其是這樣滿是石壁的山洞,就更是冷得厲害。

黑暗中,陳儘安猶豫許久,還是小心地開口:“為免被人發現,山洞裡不能生火取暖,殿下若是冷的話,就靠在我身上吧。”

馮樂真不語,也沒有動。

陳儘安抿了抿唇,正糾結要不要再勸時,一具溫軟的身子便靠了過來。他渾身一繃,又手忙腳亂地扶住她沒受傷的胳膊。

馮樂真渾身疼得厲害,精神也不太好,再次靠進他懷中才發覺,此刻他身上的衣料還算柔軟,也比自己身上的乾燥。

“你的盔甲呢?⑼_[]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問。

“一早就脫了,”陳儘安低聲道,“盔甲太沉,不方便背殿下。”

馮樂真應了一聲,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聽著她逐漸均勻的呼吸,陳儘安小心翼翼地調整一下姿勢,好讓她靠得更舒服些。山洞狹窄逼仄,四麵石壁冰涼,陳儘安的身子卻是熱的,馮樂真不自覺地往他懷裡鑽,睡得愈發舒展。

然而這份舒展沒有持續太久,便被額頭上的涼意打斷,馮樂真悶哼一聲睜開眼,發現四周仍然是一片漆黑。

“殿下,您起熱了。”陳儘安低聲道。

馮樂真閉了閉眼眸,半天才開口:“本宮沒事。”

“熱得厲害。”陳儘安說著,又將手貼在她的額頭上。

馮樂真頓了頓,才發現剛才那股涼意,是從他手上傳來的,她想抬頭看他,卻又沒力氣,最後隻能繼續靠在他懷裡:“……身上這麼熱,為何手是冷的?”

“卑職用石頭冰過了,”陳儘安猶豫著回答,“這裡沒有冷水,卑職也不知該如何給您降溫。”

馮樂真失笑,聲音透著啞意:“怎麼不直接用石頭?”

“石頭太硬,怕弄傷您。”陳儘安這次答得很是乾脆。

“這種時候倒也不必拘泥這個,你什麼都好,就是到本宮的事上……嗯,過於孩子氣,總是在不該較真的時候較真。”說到最後二個字,馮樂真更想笑了。

陳儘安沒想到自己在殿下這裡,竟然會得到‘孩子氣’這個評價,明明他在她麵前一向冷靜自持來著。

或許是黑暗放大了某種情緒,他沉默片刻,竟然真的孩子氣起來:“殿下能不能彆睡?”

“為何?”馮樂真已經開始犯困了。

陳儘安:“卑職害怕。”

馮樂真睜開眼睛:“怕什麼?”

“怕殿下睡過去,就不肯醒了。”說到這裡,陳儘安連聲音都放輕了。

過去的兩天兩夜,她一直在睡,時不時還會停止呼吸,他每一刻鐘都沉浸在即將失去她的恐懼裡,天地空蕩,他獨身一人。

馮樂真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長久的沉默後,她握住陳儘安的手指:“不睡了,你跟本宮說說,這段時間都

做了什麼吧,為何會突然變成楊閱山。”

“卑職也不想當什麼楊閱山,隻是當時機緣巧合,”陳儘安小心翼翼地環抱著她,講起了故事的開頭,“……卑職當時沒想那麼多,隻是覺得殿下在嶺南一帶的勢力薄弱,若卑職可以騙過楊家,將來就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說得容易,楊家世代紮根南邊,豈會輕易信你?”馮樂真沒被他二言兩語的話騙過,執意要他事無巨細地坦白。

陳儘安一向是拗不過她的,靜默片刻後果然承認了:“是沒那麼容易,但幸好有沈先生幫忙。”

“隨風?”馮樂真頗為訝異。

陳儘安下意識點頭,卻忘了懷中還抱著人,下頜無意間碰到了她的頭頂,頓時又不敢亂動了。

“是他,”陳儘安低聲道,“卑職本無心牽扯其他人,但楊家執意要滴血認親,卑職不想半途而廢,隻能找來沈先生幫忙……”

“騙過去了嗎?”馮樂真笑問。

陳儘安:“騙過去了,但也更加危險……楊成死了,楊家兒孫個個都想頂了他的空缺,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私生子,就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釘。”

“楊成不過是朝廷任命的普通官員,僥幸在嶺南橫行這麼多年,還真當自己是第二個祁鎮了?”馮樂真嘲諷。

陳儘安:“卑職也是這般覺得,可他們卻看不清,卑職在楊家那會兒,每隔幾日便會被刺客襲擊,時不時就要被下毒,沈先生見卑職活得實在辛苦,隻好陪了卑職一段時間,直到雲明傳來祁世子身子不適的消息才離開。”

“景清如何了?”聽到祁世子身子不適幾個字,馮樂真立刻問。

陳儘安沉默一瞬,道:“不是什麼大事,沈先生兩個月後就回來找卑職了。”

馮樂真這才放心。

山洞裡短暫地安靜一會兒,最後還是馮樂真打破沉默:“後來呢,你為何會帶兵平亂?”

“楊成當初強行鎮壓百姓,雖然一時風平浪靜,但也埋下了更大的禍端,果然卑職剛回楊家不久,嶺南便再次動蕩,卑職不願看官府繼續為禍百姓,便主動接下了這個爛攤子。”陳儘安回答。

馮樂真一頓:“官府和楊家那些人會同意?”

“他們一個想找人背黑鍋,一個恨不得我早死,自然是舉雙手讚成。”陳儘安說。

馮樂真笑了:“後來你憑一己之力平定嶺南,又得馮稷旨意頂了楊成職缺,他們隻怕要懊悔死了。”

想起聖旨下達時那些人的神情,陳儘安也揚了揚唇。

“你這段時間……”馮樂真歎了聲氣,“也是辛苦了。”

“卑職不覺得辛苦。”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馮樂真身上的熱漸漸褪去,又突然冷得厲害。陳儘安察覺到她貼得越來越緊,便小心抱緊了她,用體溫替她驅散寒冷。

可還是遠遠不夠。

“冷……”馮樂真頭腦逐漸昏沉,隻憑本能往他懷裡鑽。

他的身子那麼熱,像火爐

一樣冒著源源不斷的熱氣,可對她來說,卻好像永遠隔了一層。馮樂真感覺自己是清醒的,又好像不是,隻是一味地靠近。

陳儘安小心避開她身上的傷口,將人抱得更緊,可她的身子還是越來越涼。

距離天亮還有將近兩個時辰,太陽升起之前,若她的體溫還繼續流失,隻怕撐不了太久。陳儘安撫著懷中人消瘦的脊骨,沉默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殿下,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