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明晃晃的,身後鐵門徐徐關上。
餘波抬起頭,眯著眼看了看,背著包,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是他出獄時的場景,這些年總是在他的夢裡出現。
牢裡的人都說,出去了,就彆再回來。
餘波也不想再回那個鬼地方。
剛進去時,知道他砍傷過人,裡麵那些所謂的大哥就要對付他。刺兒頭嘛,擺平了才有威望和麵子。不讓餘波吃飯,不給他睡覺,故意讓他多做工,還拿他開各種葷段子。餘波那時是個瘦瘦高高的少年,唇紅齒白,生的好看。所以,那幫人要多糟踐,就多糟踐,想著各種惡心法子叫他服軟。偏偏餘波硬的像個釘子,盯著那些人,他一言不發,上去就是一通廝打。淋浴間裡,他的頭破了,血順著涼水流下來,肩膀也傷了,而對方蜷在地上,一動不動。
那些血模糊了餘波的眼,他赤條條的,直直看著那些人,像個羅刹。
後來,餘波再沒有受過欺負。
而他身上也多了道疤,在肩膀後麵。
懶噠噠睜開眼,天又亮了。
摸過枕邊的背心,雙手一伸,穿好。牛仔褲脫在地上,兩腿套進去,餘波站起來,扣上紐扣,拉好拉鏈。
“餘波!餘波!”施勝男在喊他。
“來了……”餘波漫不經心開門。
餐桌上已經擺好早飯,糯軟香甜的粥,還有清口小菜。
那些沾著血的過往,仿佛隨著門開門闔,煙消雲散了
。
吃過早飯,照例去上工。
從牢裡出來後,餘波就沒再上學,整日在社會上飄著。先去江家廠裡當工人,江成和姐姐鬨翻之後,他也就回來了,在朋友修車行找了個活。
他從小喜歡這些東西,修修東西,弄弄無線電。以前他還是學校無線電小組的組長呢。
戴好頭盔,餘波跨上重機,擰足油門,加速。
修車行最近生意不怎麼樣,他到時,拉開卷簾門,老三還在睡覺。
天氣熱,一台大電扇呼哧呼哧來回吹著。老三就躺電扇底下,拿幾張條凳拚了拚,敞著肚子酣睡。旁邊地上是幾個啤酒瓶,橫七豎八。
餘波撿起來,丟進塑料袋裡,放在門外。
不多時撿垃圾的老朱會來。提著塑料袋,老朱抖落抖落,示意的問還要麼。
餘波擺擺手,用口型說,不要了。
老朱拱手謝了謝,往下一家去。
老朱是聾啞人,有一個兒子混著混著被人打死了,如今靠自己撿垃圾為生。
天氣熱得要命,提著背心扇了扇風,餘波踢了老三一腳。老三腿一縮,騰出地兒來。餘波對著電扇坐下。
板寸上麵全是亮晶晶的汗,他抹了一把。
還是他媽的熱!
修車行裡座機在響,是雞賊的大劉打來的。這人聲音裡掩不住的笑意,說是遇到個新手,車壞在半路,被他忽悠過來。
餘波趕緊叫醒老三,裝模作樣換上工裝,再收拾收拾,那輛車也就到了。女士開的小車,六七萬的樣子,並不貴。餘波走過去,見到車主,不由一愣。
對方見到他,提著包,也緊了緊手。
“顧小姐。”餘波打招呼。
顧菁菁客氣回道:“餘助弟弟,你好。”
之前餘波送餘晚上班,二人在他們公司樓下見過的。
視線盯著自己的車,顧菁菁隻催大劉:“能不能快一點?我還趕時間。”她看手機。
老三打開車前蓋,支起來,這兒看看那兒敲敲,皺眉道:“小姐,你這個問題大了去了,今天修不好啊……”
顧菁菁走過去問:“都什麼問題?”
她經過身邊,餘波便捉到了淡淡的一絲香水味兒。
甜甜的,像夏天他愛喝的那種橘子汽水。
身後,老三已經將顧菁菁唬得一愣一愣,正在說錢的事了,餘波走過去,拍拍老三肩膀,說:“這是我朋友。”
“啊?”老三一停,轉瞬堆起笑臉,“既然是小六子的朋友,那我給你多點折扣
。”
朋友?
顧菁菁看了看餘波,稍稍有些窘迫。
算完錢,顧菁菁站在門口,對餘波道謝:“餘助弟弟,謝謝你啊。”
餘波說:“顧小姐客氣。”見顧菁菁還是在看時間,他說:“顧小姐趕時間?”
“嗯,公司有點事。”顧菁菁左右看了看,似乎想要攔車。
餘波告訴她:“這邊不好打車。”
“地鐵站在哪兒?”顧菁菁問他。
“要走兩條街。”餘波指了指方向。看看刺眼的太陽,又看看麵前穿細跟涼鞋的顧菁菁,他問:“要不要送?”
顧菁菁攥著包,搖頭,還是客客氣氣的告辭:“再見,餘助弟弟。”
她往外跑了兩步,重新摸出手機,似乎想要叫車。
夏天的太陽很曬,曬得人看不清手機屏幕,她不得不側身,試圖擋住一些太陽光。如此一來,沒留意腳下,她一腳踩在碎石子上頭——
顧菁菁一個趔趄,臉紅著,連忙站直。
跺了跺腳,似乎在埋怨鞋子不好。
她再要提步,一輛重機停在了身邊。
結實而長的腿蹬在地上,餘波遞給她一個頭盔,說:“上來吧。”
他的手上還有機油,黑黑的,看著有點臟。
顧菁菁瞄了一眼,沒接。她仍要客氣,餘波嫌曬眯起眼,示意說:“走吧。”
他剃了板寸,眯起眼的時候,麵相略凶。
顧菁菁看了他一眼,默默接過來,戴好。因為穿了裙子,她不得不側坐在後麵。餘波身上的藍色工裝並不乾淨,飄著些汗味。顧菁菁坐不穩,此時亦隻能小心揪住餘波腰身一側的衣料,另一隻手撐著車架。
就算揪,也隻揪小小的一角。
戒備,有點怕他。
餘波低頭,便能看到顧菁菁白而柔軟的手。女孩指甲修得乾乾淨淨,透著粉色光澤,襯得他衣服是有點臟。
收回視線望向前頭,餘波擰起油門。
顧菁菁從小到達是按部就班的乖乖女。她第一次坐這種重機,到了地鐵站,便連忙下來。將頭盔還給餘波,她有些距離的說:“謝謝你,餘助弟弟。”
“我叫餘波。”餘波自我介紹。
顧菁菁一愣,沒接話,隻是擺擺手,說:“再見。”她快步往地鐵口去。
“哎,顧小姐。”餘波突然想起了件事,喊住她。顧菁菁腳步一頓,有些戒備的回過身。餘波問她:“我姐上回周末是在你家嗎?”——有個周末餘晚兩晚沒回家,說是在顧菁菁那兒。那時聽聲音,餘晚情緒似乎不大對
。餘波一直記在心裡,今天正好打聽一下。
“周末?”顧菁菁回憶了會兒,搖頭,“沒有啊。”
餘波擰著眉,一時安靜下來。
顧菁菁又覷了覷他,尷尬的問:“我能走了嗎?”她好像總是怕他,畏畏縮縮的。
餘波笑了,說:“顧小姐,再見。”
回到修理車行,老三拿手肘戳他:“不錯啊。”
“什麼不錯?”
“剛才那個妞兒……”
餘波說:“那是我姐同事。”他探身鑽進顧菁菁車裡,調測性能。這車裡也有甜甜淡淡的香水味,公仔隨處可見,連方向盤上也貼了桃心。就是個小女生。
望著方向盤,餘波眼前又是那個乾乾淨淨的手。
餘波忽的鑽出來,將工裝脫在旁邊,拿在鼻子底下聞了聞,不禁直皺眉。
這天夢裡,他又要衝上去和那幫混當廝打,他又要被打爆頭了,忽然,有一隻軟軟的手扯住他。
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扯住他。
餘波恍恍惚惚回頭……
他醒過來,就再也睡不著。
一個人擺弄那堆無線電。
深夜的電台都很無聊,要不在做廣告,要不就是哭哭啼啼的女人。
他轉到一個頻道,那主持人在念矯情的台詞,“什麼是愛情?愛情是見到了花開,是聽到了鳥鳴,是半夜睡不著覺,想起了她……”
餘波半躺在那兒,聽了一會兒,關掉電台。
第二天下班,餘波沒著急回家,和老三、大劉在鬥地主。工裝很悶,悶得身上全是汗。昨天洗乾淨了,今天又變臭。他脫在旁邊,隻穿著簡單的背心。電扇還是呼哧呼哧的,吹來又吹去。忽然,餘波捉到了那絲甜甜的香水味,像橘子汽水。
他回頭。夕陽底下,有人站在黃昏裡。
身影瘦瘦小小的,淺色的連衣裙飄飄。
定定看了眼,不知道為什麼,餘波轉過頭,盯著手裡的牌。
對麵,老三已經起身:“顧小姐來啦。”
“嗯,取車。”顧菁菁說。
餘波手裡的牌不錯,他擺了擺,一個2,兩個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