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臨戈是跟著搬家公司的車回的溪城,今年高考成績一出來,蔣玉雯就托人把他的戶口和學籍轉回了溪城。
這是“母子”倆一早就商量好的事,考得好,他的戶口就隨學籍遷到大學,考得不好再另說,總之不能再留在陳家的戶口本上。
跟車出發前,蔣玉雯塞了張銀|行卡給陳臨戈,畢竟是養了十多年的兒子,如今真要分開,多少也會有幾分應景而生的不舍,“溪城和滬市的高考製度不一樣,你沒必要非要回去,再說了,你班主任不是都已經幫你聯係學校了嗎?”
陳臨戈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叫了十幾年媽的女人,沒什麼表情地說:“在哪兒都一樣。”
蔣玉雯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你心裡不舒服,我也沒說讓你……”
陳臨戈打斷道:“沒。”
“什麼?”
“沒不舒服。”陳臨戈個子高,原先是背抵著車門,微弓著身和蔣玉雯說話,這會站直了,蔣玉雯不得不仰起頭聽他講話:“你們養了我這麼多年,我沒給家裡貢獻過什麼,還連累小舞遭了這麼多罪,要說不舒服,也輪不上我。”
這話有點傷人,也撕破了母子倆最後一點情麵,蔣玉雯把銀|行卡塞到陳臨戈背在胸前的書包側邊,抬眼靜靜看著他:“小臨,我們不欠你的。”
“我們誰都不欠誰。”陳臨戈又把卡拿出來塞到蔣玉雯手裡:“是我欠小舞的,給她的生日禮物我放在她房間了,可以的話,幫我跟她說聲生日快樂。”
“好。”蔣玉雯沒在這個事情上多說,捏著卡往後退了一小步,“路上注意安全。”
陳臨戈點點頭,上車之前又回看了眼身後的彆墅,而後拉開車門快速坐了進去。
從滬市到溪城有六七個小時左右的車程,陳臨戈在車開了一半的時候接到了陳建業的電話。
他回溪城的事從頭到尾都隻有蔣玉雯在其中處理,大概是今天搬家的動靜太大,家裡傭人給陳建業透了口風。
電話響了兩遍陳臨戈才接通,開口想叫爸,想想又覺得有些好笑,便什麼也沒說。
兩人聽了十幾秒的風聲,陳建業才開口:“你媽犯糊塗,你也跟著一起胡鬨是嗎?馬上給我滾回來!”
“沒胡鬨,手續都辦完了。”
“放屁!”陳建業早年在煙草廠做技術工,後來南下經商,在浦東川沙跟人搶攤位搶生意,練就了一把好嗓子,“你個小兔崽子毛都沒長齊你回去你能做什麼?下個服務區給我停下,我叫你竇叔去追你了,今天逮到你頭給你錘通。”
好久沒聽陳建業這麼罵人了,陳臨戈笑了聲:“爸。”
“現在知道叫爸了?遲了!”
“爸——”陳臨戈沉著聲又叫了句,隔著聽筒從呼吸頻率判斷陳建業冷靜了才說:“我不是胡鬨,也不是心血來潮,媽也沒有趕我,是我,我自己不想待了。我不想每時每刻都活在各種猜忌中,無論做什麼都會被誤會成帶著某種目的,也不想一直戴著麵具生活。我是個人,也會有情緒,不可能一點脾氣都沒有。我知道您這麼多年對我都是真好,可我在這個家裡,實在太累了。”
陳建業沒說話,呼吸聲很明顯。
陳臨戈無意識撥著書包側邊的拉鏈頭,輕歎了口氣說:“爸,就讓我走吧,也彆讓竇叔來了,我回溪城一樣可以參加高考。”
父子倆沉默半晌,陳建業才啞著嗓子道:“陳臨戈,你太沒良心了。”
離開時堆積的各種情緒在這一刻像潮水一般全都向陳臨戈拍了過來,打得他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他倉促掛了電話,礙於身旁還坐著不熟悉的司機,扭頭看窗外,鬱鬱蔥蔥的樹影如同電影裡一幀幀快速而模糊的夏天。
……
車子剛過高速收費站,陳臨戈兜裡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這回是竇叔的電話,陳建業還是讓他跟著一塊來了溪城。
“你爸讓我跟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地方,你小子可真行啊,這麼大的事,你一聲不吭就給辦了。”
“竇叔……”陳臨戈不想再解釋什麼。
“行了,我還有兩小時到,見麵再說。”竇叔又交代了句:“直接去老房子那邊。”
“我訂了酒店。”
“你還能住一年酒店嗎少爺?”竇叔說:“彆跟我倔,鑰匙我都拿了,不聽話我就給你綁回來。”
這事竇叔真能乾出來,陳臨戈不敢跟他犟,給司機報了個新地址,“去潼南路煙草廠家屬院。”
“行。”
陳建業和蔣玉雯過去也是煙草廠的員工,一個忙技術,一個管賬,後來煙草廠倒閉,兩人一塊南下打拚,在滬市有如今的身家也算得上是白手起家。
老房子在小區最裡麵一棟的六樓,陳臨戈三歲住進來,十一歲跟著養父母搬去滬市,如今算來也有六七年沒回來了。
提著行李上樓的時候,他忽地生出幾分恍如隔世的錯覺,看著在樓道裡追逐打鬨的小孩,眼前跟著浮現出過去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