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什麼路數?
貝殼上被下了毒嗎?
可蒲雲憶不會有任何言語回應,他渾身上下並沒有任何的攻擊力,能清楚地看到放鬆的軀體(儘管他的攻擊並不需要什麼緊繃蓄力的時間),是一種無害的,甚至是在表露善意的狀態。
他甚至又將手往前伸了伸。
執意等她接一般。
這人也和岑樓一樣,雙重人格了?
可一本書,不會玩兩個同樣的梗。
溫瑜目光審視,若是往常,她早就出手,又或者,會叫蒲雲憶將貝殼放到桌上。
可鬼使神差的,她伸出了手去。
幾乎是無奈的一笑,溫瑜的手指,觸碰到了那枚貝殼。
一點晶瑩的冰涼。
她的手掌,不小心蹭到了蒲雲憶的掌心。
竟是溫熱的。
蒲雲憶的手掌崩了下,很快又放鬆,那一瞬間,兩人目光交錯,極快極快地對視了一下,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始料未及的錯愕。
就像是,懷著以往的故友印象,都以為對方是故意的。
可“果真如此”的抬眼看去,卻對上了同樣的目光。
而這微弱的碰觸,竟真的是純潔的、沒有任何套路的、不那麼碰巧的碰巧。
意識到這一點,兩人都有些失笑。
隻不過,蒲雲憶的笑意隱在麵具之後,隻能看到那雙眸子,柔和了些許。
而溫瑜的笑,真真切切,毫無偽裝,毫無顧忌,就那麼輕輕巧巧,像是春日陽光般,和煦溫暖,風|流倜儻。
她真心而笑。
蒲雲憶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
許久,都沒有挪開。
*
右手手掌仍被震得發麻,痛意集中在掌心,絲絲寸寸蔓延至四指。
何卯道僵直著右手,咬著牙,緩慢地順著小路,向海灘的方向走去。
真晦氣。
不知道是哪個多管閒事的狗崽子!
一道靈力險些震碎他的經脈!
何卯道往地上啐了一口,昏黃中夾雜著血絲。
不就是踢翻了一桶魚嗎?這些拍賣會上來的大人物就看不過眼了?路見不平了?
哼!管天管地管得真寬!這些陰溝老鼠一樣的雜碎們,也配?
等這些人走了,他定要好好整治整治他們,讓他們知道,這些大人物誰也幫不了,他們就該像蟲子一樣,隨意一腳,就能碾死!
路邊椰樹高大,葉片層層疊疊,遮住了陽光。
不知何時,周圍連海浪聲都停歇,無比靜謐幽靜起來,就像是走到了深山之境中。
何卯道覺得有些冷。
細密的雞皮疙瘩順著脖子爬到了耳後,他抬頭向遠處看去,發現道路的前方,走著一個人。
那是個黑衣的男人。
身材高大,力量而矯健的模樣。
隻是衣服的料子很破,是破爛普通的粗步麻衣,身上靈息微弱。
“呸!”
何卯道又啐了一口,故意似的,吐沫正朝著男人的身上而去。
這樣的人他見多了。
無非又是修不得仙的窮苦凡人,花淨了積蓄,將自家孩子送入了仙門,希望著像鯉魚龍門般翻身。
可修行一途,哪有這麼容易?
送進了仙門,就能改變一切嗎?
自己是雜碎,孩子也是雜碎,沒點資質和運氣,最後就都變成了眼前男人這樣,呼吸爭奪著靈氣,被所有人欺辱和看不起的渣滓!
他胸膛劇烈地起伏,眼睛瞪得通紅,明明是在憤怒旁人,可卻像是相關己身。
就在那雙血絲崩裂的渾濁雙眼中,那口吐沫,落到了男人的腳下。
突然墜|落一般。
“臭蟲!吐你是看得起你!不想死的話,就用嘴接著!”
何卯道的憤怒像是找到了出口,猛地向前。
手中掐訣,是割人放血的風咒。
也是他管用的折磨人的手段。
他雖修為不高,但至少,對付這些臭蟲,是綽綽有餘。
風無聲而起,彙聚形成旋風,剛轉了一個圈,很快又散了。
一片草葉,打著轉兒從風中落下。
而眼前的黑衣男人,回了頭。
他麵上一副黑鐵麵具,瞳孔幽深,看過來的目光,是摻雜著漠然的死寂。
何卯道被他用左手掐住了脖子。
“饒……咯……吱……”破碎的聲音摻雜在骨裂中。
憤怒轉化為恐懼,唾棄變成了後悔。
褲子熱了又涼,潮熱的腥臭味縈繞。
何卯道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
可他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麼。
隻知道,扣住脖頸的那隻手,仿若鐵焊,抽儘了他所有的力氣,掙脫不得。
視線恍惚中,他看見了男人左手腕上,係著一根小小的發舊的紅繩。
不像最常見的紅繩那般沒有結,那紅繩上麵,是六個大大小小的結。
何卯道瞳孔微縮。
他曾有類似的紅繩,不同的是,那上麵,是四個結。
紅繩祈福,一個結,代表家裡的一個人。
這是他的家鄉——九山村的習俗。
九山村貧窮、落魄,會給每一個離家遠行的人,係上祈福的紅繩,每一個結,都由家人親手係上,代表著家人美好的願景和囑咐。
哪怕最小的是嬰孩,還不會打結,也會由父母抓著他的小手,拉上這個結。
紅繩召喚回了塵封已久的記憶。
曾經,何卯道也是他口中的“臭蟲”,被他的父母,賣光了那一個冬夜的口糧,送了銀錢給鎮上的管事,換來了他進入仙門的機會。
因為,那一年的口糧,隻能讓他們一家四口,一個人活著。
於是,父母選擇了用口糧,去換一個機會。
在抽簽中,何卯道用一塊糖,換了弟弟手中,更長的那根樹枝。
他活了。
而他後來聽說,那一年的雪下得格外得大。
九山村大雪封山,沒人會管他們的生死。
而何卯道,他僅僅二十餘歲,看上去卻像是四五十歲,即使擺脫了修行一途的底層,可也曆經蹉跎。
隻因為,他那爛在泥裡的出身。
他的紅繩,早在步入宗門,挨了第一頓毒打後,就被他扯掉扔了。
而當年同行的人中,隻有一個人,家裡是六口。
“雲……娃……”何卯道嘴裡磕磕絆絆,對生最後的渴望,讓他思緒清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蒲……雲……憶……”
“是……我……”
“狗……狗……娃……”
狗娃,這樣一個沒牌麵的稱呼,早就被他拋棄,沒想到,再次提起,竟是為了保命。
可那人的手沒有鬆。
連眼神都沒有晃動。
似是從最一開始,他就打定主意,要將他殺死。
“沒有你,他們的生活,已經很難過了。”
何卯道聽到他開口,微微的沙啞,咬字略有些生硬,似是許久沒有開過口。
“你又何必,去給他們添麻煩呢。”
他們?
是誰?
何卯道的眼前,晃過他的家人,父母蒼老的容顏,深刻的皺紋,老舊臟汙的衣服,還有弟弟滿臉的鼻涕,笑嘻嘻地接過他遞過去的糖。
“哢。”
他聽到清脆的骨裂聲。
涼意和痛意,從不同的兩個地方,逐漸蔓延至全身。
就這樣死了嗎?
最後的時刻,過往片段潮水般湧來,他似乎又聽到了海浪的衝刷聲。
還有夾雜著的叫賣聲。
最後的畫麵,定格在天涯客棧的樓下。
他一腳將那容顏蒼老、皺紋深刻的男人的魚桶踹倒。
那個畫麵中,稍高稍角落的地方,是天涯客棧的二樓,那裡的窗邊,站著一個人。
同樣的粗步麻衣,同樣高大身型,同樣的黑鐵麵具。
他視線的落點,恰巧在他。
原來,他說的“他們”,是指這個。
可沒辦法呢。
誰叫,他們是臭蟲呢?
誰叫,他也是臭蟲呢?
臭蟲,就該這麼活著啊。
*
兩日後,一隊人馬離開了海角城,向南出發。
一行人以禦獸宗的巫興謀為首領路前行,同行的人,若是被人知道,足以引發修真界中的又一輪狂歡。
以及,為靈獸大會做一次免費的高效宣傳。
除懷玉城的溫瑾、溫瑜一行人,沐顏和明台外,還有岑樓、韓子坤、蒲雲憶、淩朗原。
明台有四五個佛修隨行。
岑樓帶著些魔宗之人。
溫瑾由四月、水向上等人同行,藥老等人先行返回懷玉城。
巧的是,剛離開海角城沒幾天,他們就碰上了風|塵仆仆,千裡迢迢的徐恒一。
*
八日後,禦獸宗。
靈獸大會上,宗主巫振鋒端坐守衛,霸氣威嚴,可緊皺眉宇間,卻隱隱帶有一絲焦躁。
有弟子模樣的人步履匆匆,拜於下首:“宗主,派去的人回消息了。”
“少主已於八日前離開海角城,沿途能發現飛垚獸的痕跡,隻是……”
巫振鋒:“隻是什麼!彆吞吞吐吐的!”
“隻是,途經旁涇河時,所有的痕跡都消失了。就像,就像所有人憑空消失了一樣!”
“什麼!”巫振鋒喝道,手中緊緊握住傳玉簡。
那是巫興謀和他最後的傳信。
他告訴他,有好幾個大人物要來禦獸宗了。而且,還有一個極品。
如今,人卻沒了?
“找!”巫振鋒怒道:“下天級尋人帖!就算是挖,也要把人給我找回來!”
與此同時。
另一片空間中,巫興謀正引領在前,對著高坐在上不怒自威的人,向身旁的人介紹。
“各位道友,這位是我的父親,禦獸宗的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