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深處的少女,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攻擊性,像是花朵中最為柔|軟的蕊。
僅僅一個背影,就叫人連心臟都為之顫動。
沐顏腳步微頓。
因著淨化的能力,她本就走在隊伍的中心,再加上並未顯示出攻擊的能力,放逐者們隻當她懼怕,並未多想,依舊挪轉腳步。
他們一行人,來到了少女的正麵。
與此同時,修真界中穀之地,無邊海道、廣懷宗後山、禦獸宗假山石旁等大大小小共八個地方,各色各樣的花朵攀援而上,彙聚出八個巨大的畫框。
與此前雪花擾亂的畫框不同,這八個新的畫框,留影是正常傳輸的。
畫框的主角,正是少女。
而因為畫框驟然雪花紊亂而心中焦急的修真界中眾人,也借助這畫框和反應迅速的掮客,與那放逐者一行人一起,看到了少女的正臉。
因著沒有穿常穿的紫衣,少女的身上,少了些過往略帶攻擊性的縱然和高傲。白色的裙紗微微浮動,是前所未有的柔弱,少女臉色蒼白如雪,連唇的顏色都淺淡,不像是個活人。
即使不像活人,但少女卻是美的。
那是一種柔弱清憐到極致的美麗,從前,沒人想象過少女穿白衣的樣子,因為那與她張揚隨意的個性並不相稱,反倒是沐顏很愛穿白衣,也很適合。
可現在,眉目如雪,烏發如檀,曾認為她不適合白衣的人都想要自扇嘴巴,甚至於,連看一眼旁邊穿白衣的沐顏,都覺得,沐顏不該穿白。
這顏色,該獨屬於少女才對。
少女的眼睛是閉著的,她倚在一棵逐鐵榆樹上,像是睡著了,連呼吸都輕微。
她的烏發上彆著一朵不知何處而來的向日葵,像陽光一樣璀璨。
極致白淨中的極致燦爛,像是寂靜與熱烈的碰撞,是比白與黑更強烈的反襯和對比,隻一眼,就叫人難以忘卻。
哪怕少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放逐者不自禁地放輕了呼吸,生怕驚擾。
莫說放逐者,就連畫框前、同步貼前的修者們,也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我們該離開了。”
這時,沐顏開口了。
她仍舊站在那裡,並沒有靠近,淺色的瞳孔中,映過溫瑜的臉,一閃而逝。
“我感知到危險。”
這聲音叫所有人都微微皺眉,其實沐顏的聲音並不大,甚至還因為考慮到少女而壓低放柔,但隻是在此刻說出口這件事,就讓人覺得她吵鬨。
放逐者們不會表現出來,少女不知身份,他們要仰仗的,自然還是沐顏。
但仍有放逐者心有不甘,少女身上更多的是那種讓人驚豔的沉靜,但他給自己找的理由,是少女不被陰障侵染,留著或許有用。
因而便開口道:“她一個人在這裡——”
這話卻被沐顏打斷。
這個一向說話客氣,笑得謙虛的少女第一次阻斷了放逐者的話,幾乎帶點上位掌控者的言語力道:“這是疫障迷霧,是疫魔在的地方,她在這裡,不知身份,貿然而動,隻怕危險。”
“若是,她就是疫魔呢?”
“我們都會死的。”
雖然剛剛到不周城,隻聽人一路科普了些不周城的情況,但此刻,沐顏毫不猶疑地將自己的擔心袒露。
這可是隻沾染一點就會身染重疫,不過幾個呼吸就能讓人身死甚至屍化的疫障迷霧。
她也是仰仗血脈中湧動的力量才能淨化壓製,而且並不輕鬆,可她是這些人口中的聖女,天生該擁有這樣的能力。
這樣一個柔弱的少女,在這裡睡著卻一點都沒有腐化,沒有受到疫障魔氣的影響,除了她與疫魔有所關聯外,沐顏想不到第二個可能。
畢竟,淨化力量和聖女身份,可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可以擁有的。
她是聖女,便該承擔聖女的責任,並非不想救人,隻是,卻不能拿這裡所有人的性命去冒險。
這話,叫放逐者們猶豫,他們最能趨利避害,此刻雖然察覺到點微弱的不對勁,但是沒人會去觸沐顏的黴頭。
畢竟,隻有她有淨化疫障的能力,雖說不是不能製住她威逼,可這樣有風險的事情,不是騙子會做的。
沒人說話。
“我們得回去了。”沐顏的目光移開,她沒有去看那白衣少女,而是咬著嘴唇,楚楚可憐,有些為難地說道:“我感覺我的力量,好像要支撐不住了。”
“不快些回去的話,我們會被疫障吞沒的。”
“我們這麼多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撐得住。”
吞沒,便意味著死亡,人多,便意味著力量的分散。
放逐者們是絕對的利己者,當下便從這話裡體味出他們不能再多帶人的意思。
簡單講,就是無論是前行還是回去,精靈般的白衣少女,都會被留在這裡。
“聖女定是為了保護我們消耗太多了,”立刻有放逐者上道地開口:“這白衣少女身處迷霧深處,身份來路不詳,就這麼貿然地帶回去,隻怕不妥。我看她在這裡,也沒有受到傷害的樣子,想來留在這裡,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一番話將馬屁拍得舒舒服服,沐顏咬著嘴唇,露出點終於有人能懂我的誌同道合笑容,那放逐者身邊的迷霧,立刻後退了些。
她這邊如此,可通過畫框看到此處場景的修者們卻不樂意了。
因為其餘畫框關閉,隻剩下這剛剛長出的溫瑜畫框了,所以這個同步貼的關注度是前所未有的高。
如今,看到沐顏如此,兩個台上便有人質疑。
{以前不是有人說這位沐仙子為人最是善良可親嗎?怎麼荒郊野嶺竟然見死不救呢?雖然這是溫瑾的妹妹,可是從來沒有迫害過她啊。}
{沐仙子是好人,又不是爛好人,而且她沒有記憶了,身旁這邊一大堆人的命呢,怎麼能說救就救,擔心是疫魔而不敢冒險,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你以為她和你一樣,有這畫框可以看所有啊?}
有質疑,便有爭吵。
因為沐顏揭露溫瑾的留影,此前那些反複不穩的人又重新跳回了她的魚塘,甚至還被虐出了點真情實感,重燃了一種保護者的心態,開始為她衝鋒陷陣。
但妹妹與溫瑾不同,雖然溫瑾因為“道貌岸然”和“殺死樊長鳴”的嫌疑被修者們不喜,可妹妹反而摘得很乾淨,尤其是,目前還並沒有什麼關於溫瑾“害人貪墨”的指控出來,所以對溫瑾的惡感並沒有被連累到妹妹的身上。
此前那些喜歡她的人,也很是堅定,並沒有因此而有態度改變。
這件事中,無關乎溫瑾,單純就是妹妹粉和沐顏粉的battle。
其中一部分沐顏粉,見battle不過,便又開始轉換陣地,宛如紅人粉,誰紅跟誰混,來到了妹妹的陣地,開始自打臉反噬沐顏。
這爭吵的程度,讓那些開始注意到疫魔之城事件,而前來兩個台上觀看留影的宗門前輩們,十分錯愕,隻覺得修行多年,第一次見到這番陣仗。
“如今修真界的情況真的是好了,否則,怎麼會有人閒著做這樣的事。”一個經常閉關苦修的大佬修者,發出歎息。
兩個台上爭吵的時候,沐顏這邊,他們一行人已經決定離開。
沐顏有微弱的苦惱,她覺得自己應該帶著這個少女的,荒郊野嶺,陰鬱疫障,她的性格和行事,不是會將少女留下的人。
更何況,就像是有聲音在她耳邊叫囂,憤怒地質問著她,為何要如此。
可是,在這些之後,卻有更深的一道潛意識,一道更重的聲音,如同直接敲入到腦海中,讓她離開,不顧一切地離開。
沐顏一向聽從她的直覺,雖然苦惱,但她並沒有猶豫。
可剛走了兩步,沐顏似心有所覺,轉頭去叫剛剛出言此時卻稍稍落後的放逐者:“我的力量不足,我們都離近些……”
她剩下的話頓住,視線重新落在白衣少女所在的位置。
一切都是那麼剛剛好,放逐者移動時,驅散了身旁白霧,沐顏這才發現,在少女袍角旁的草地上,躺著一個重傷昏迷的人。
那人灰布麻衣,即使是昏迷,眉眼之中,也有股寶相莊嚴的悲天憫人之色,他頭發長而散亂,是很濃鬱新鮮的黑。他氣息微弱,臉色青黑,顯然被瘴氣侵蝕不淺的樣子。
可他左手結印,保護所指向的方向,是少女的腳下。
沐顏徹底轉過身來。
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她的心裡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那是超脫於“敵人”的信念之外的,更高更深的聲音,像是,她與眼前這個男人有所淵源。
而且,他受傷了,將他留在這裡,他會死的。
“聖女?”
身旁放逐者詫異開口,幾乎繃不住臉上神色,因為沐顏喃喃自語,竟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
似是想讓他們應和。
可這個人留在這裡,他會死的。
那個少女留在這裡,就不會死了嗎?
更何況,有人認出這是今日來的新人,最初看著打扮像是個佛修,還佛性頗高的樣子,但是很快被人試出並沒有淨化能力。
沒有淨化能力,那便無所謂是不是佛修了,不周城就像對待任何一個普通的新人,爭先上前行騙。
最先做的,便是身份和過往的剝離。
有人用這頭新發,換了佛修身上一切的寶物。
不僅沒有淨化能力,連寶物也被騙走,如今不知為何淪落在這迷霧之中,對於放逐者和不周城來說,並沒有任何價值。甚至還不如那個身份不明的少女有用處,至少,對方可以在迷霧中安然存活。
再加上,周圍迷霧緩緩而進,邊緣波動,放逐者們都擔心沐顏體力不足,無法支撐,再多帶人,隻怕會耽誤了他們的生機。
因而有人賠笑著開口:“聖女心善,我們都知道,隻是這兩人到底來路不明,聖女又體力不支,若是帶上,隻怕不妥。”
“不如我們留個記號,先行回城修整,待休息整頓好,再來一探。”
“若是他們是疫魔幻化,我們隻怕要引狼入室了。”
{不要臉,睜眼說瞎話!這明明就是不想做,故意這麼說為難沐顏!}兩個台上,有人憤然回複。
這個人正是一直站邊沐顏的人。
其他的修者看到這條回複,一時不免有點麵麵相覷,這人是忠跳反打入敵人內部自毀的我方人員嗎?
因為太過無語,竟無人反駁,然後這時,有人出言:{這位小友此言有失偏頗,留影中人所說的話,明明與此前這沐顏小友所說的一般無二。}
這般掉書袋的話語,偏偏還愛點得明白,這人緊跟著又回複了第二句——
{若這人是睜眼說瞎話,那你喜歡的沐顏小友更甚。}
那被捉住話柄的人還心有不忿,按照這是哪裡來的臭學究,一堆隨時可能讓人封禁的問候話語正要噴薄而出,可定眼一看回複者的名屬,拿著連玉簡的手都不穩,整個人直接就跪了——
{是,是我說得不對,您真的是不朗真人嗎?}
這時,修真者們才反應過來,跟著注意到,這回帖的人的名屬,簡簡單單地寫著“顧不朗”。
顧不朗,修真界中不知道修為達到何種程度也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怪物”,人們知道他至少是合體期,但是從未聽說過,他像其他合體修者那般出現天人五衰之狀。
再加上,他千年前正直壯年,卻在唯我真人幾乎殺遍了大半個修界的屠戮中,毫發未損,全身而退,也算見證過曆史,便更加為他披上了一層強大的神秘色彩。
這是公認的修界頂端。
如今,蝕滯疫風席卷多宗大能修者,不名畫框同步傳影,這事情大的,竟然已經驚動這位了嗎?
沒人會懷疑這名屬的真假,因為沒人敢冒充開他的玩笑。
修者們人人噤聲,兩個台上前所未有的安靜,就在這時,顧不朗再次發問:{留影中這位沐顏仙子,就是一一刀認定的主人嗎?}
這話不帶什麼情緒,讓人猜不透這位頂級大佬的真實喜好,因而雖都蹦著高搶著回複,可都很是謹慎,除了是和當時情況的介紹,沒人敢露出明顯看的喜好傾向。
畢竟,平時打嘴仗圖個痛快是圖個痛快,可在絕對的力量麵前,沒有人會傻嗬嗬地一腔孤勇說些什麼不著調的奇怪的話。
但大佬來得快去得也快,得到回複後甚至還很客氣地回複了個{謝謝},然後就再也沒發言。
玉簡台上的人也都來無邊台上圍觀大佬,在大佬最後發言後又過了一段時間,似乎是確認大佬終於走了,才終於又重新熱鬨起來,隻是言論無形之中,都收斂了不少。
而此刻,隱蔽無光的暗室中,壇中的顧不朗看著那經過重重過濾後,光線黯淡地被投影在半空中的留影。
少女的容顏,依稀有些熟悉,有舊人麵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