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生活得很幸福,我們看著也很高興,在大家的努力下,深淵一定會被建設得更好……”
褚涯雖然安靜站著,但還是難忍心頭的那抹煩躁。他知道這是分化期的情緒波動,便看向站在另一邊的顧上校。
顧上校迎上他的視線,了解地笑了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再側頭和一名管理說了兩句。那管理連接點頭,朝著褚涯走了過來。
“褚公子這邊請,可以先去休息室坐會兒。”
褚涯立即跟著管理走向休息區,剛跨上台階,身後便是如雷掌聲。他下意識轉過頭,看見正在講話的人滿麵含笑,身旁的人也在頻頻頷首。
他不感興趣地收回目光,轉眼時見那小孩還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鼻子下方掛著兩道長鼻涕。
褚涯的視線僅在小孩身上停留了半秒,便見他突然抬手,橫過手背去抹鼻子,那左側臉蛋上便覆蓋上了一層亮晶晶的光澤。
褚涯腳下一個踉蹌,管理連忙道:“褚公子小心。”
他迅速轉回身,深深吸了口氣,並加快了腳步。
福利院休息室裡暖氣很足,沙發柔軟,牆上掛著油畫,茶幾上擺放著來自雲巔的鮮花。顯然為了迎接他們這群人,福利院也想儘辦法用足了勁。
褚涯等管理離開後,將脫下的大衣掛上衣架,先從皮包裡取出個小藥瓶,倒出一粒藥咽下去,再取出一把小刷子,去刷大衣上並不存在的塵土。
他有潔癖,不喜歡彆人觸碰到自己。
特彆是那個臟小孩,對著他大聲嚎叫,他都能看見那喉嚨裡震顫的小舌頭。還機關槍似的衝他咳,不知道發射出了多少唾沫星子。他懷疑自己要是再近一點,那小孩會將鼻涕蹭在他身上。
想到這裡,褚涯將大衣再仔仔細細刷了一遍,接著從皮包裡取出一小瓶消毒液,搓揉雙手,對著外套和自己撲撲噴灑。最後才扯掉領帶,折疊好擱進大衣口袋,慢慢走到窗邊。
窗外便是操場,隔著厚厚的玻璃,那些掌聲和發言都變得很遙遠,隻看見小孩們還在寒風裡規矩站著,時不時集體舉手鼓掌。
褚涯看向灰蒙蒙的遠方,再仰起了頭。
視野裡依舊是渾濁的灰暗天空,但極高處隱約能看到一團黑色物體的輪廓,像是一個微型星體。
那便是浮空於深淵上空的城市,也是他居住的地方——雲巔。
叩叩叩。
房門被人推開,顧上校走了進來。
“這些人講得沒完沒了,彆說你,連我都受不了。”顧上校反手關門,拿著個保溫杯大步走向茶幾,“又冷又潮濕,這鬼天氣。”
他提起水瓶給保溫杯裡灌水,嘴裡問道:“吃藥了嗎?”
“吃了。”
“分化期是這樣的,情緒不穩定,我在分化為哨兵的前半年,打壞了五個沙包,吃藥都不管用。”
顧上校走到褚涯身旁,將保溫杯遞給他:“來,喝點熱水。”
褚涯沒有應聲,顧上校又道:“知道你愛乾淨,這水杯我今天還沒用過,之前也洗過的。”
褚涯微微側頭看了眼,又收回視線:“我不渴。”
顧上校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裡也掠過一抹暗沉。他長相原本就偏陰柔,此時看上去竟有些森寒。
但他神情又很快恢複了和煦,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開玩笑似的道:“你褚公子從小養得精細,表哥自然會受你嫌棄,連我洗乾淨了的水壺都不用,這件事我可記住了……對了,你剛才站在這兒看什麼?”
褚涯回道:“看雲巔。”
顧上校也抬頭看向上方:“我知道你厭煩這裡,不過再堅持一會兒就可以回去了。”
褚涯沉默著,他的臉龐映在窗玻璃上,初現鋒利的五官被模糊了不少,看上去清俊又乾淨。
嘩!操場上又在鼓掌。
“……有了雲巔的管轄,深淵的孩子才能茁壯成長,人人衣食無憂……”
褚涯俯下頭,看見拿著話筒的已經成了劉院長,知道這場講話已到尾聲。他目光很自然地落在第一排,去看那個臟小孩兒。
臟小孩身上的灰棉衣太大,一段細小的脖子探出領口,衣服下擺快罩到小腿,露出一段穿著灰色燈芯絨褲的短腿。還戴著一頂灰撲撲的棉帽,左右兩片垂下來蓋住耳朵,看著有些憨傻滑稽。
褚涯發現他雖然站得筆直,卻在做小動作。將手背在身後,翹起的兩根食指輪流上下,像是在有節奏地敲擊什麼。站在他身後的那個小孩兒,兩隻手雖然垂在褲側,也一左一右地敲擊著自己大腿。
褚涯下意識猜測他們這一動作,顧上校在旁邊轉動著水壺,無所謂地說道:“誰不厭煩這裡呢?這就是深淵,充斥著寒冷、肮臟、絕望、腐臭的深淵。”
褚涯從那臟小孩身上收回思緒,定了定神,認真地回道:“其實我一直好奇深淵是什麼樣的,我不知道,我的軍校同學也不知道。父親昨天突然叫我去了書房,說我應該來看看深淵,所以我就來了。我想象過深淵很多次,也知道這裡的生活沒有雲巔好,但還是……”
“還是超出了你的想象?”顧上校問道。
褚涯皺起眉:“我們半夜就去了礦場,那些礦場工人采集出來的堀石,就是懸浮機需要的能量,雲巔才能漂浮在天空上。可他們根本都吃不飽——”
“那又怎麼辦呢?”顧上校抬起手打斷褚涯的話:“因為土壤的改變,深淵不適合種植糧食,現在所有人的口糧都是靠雲巔生產。可雲巔才多大點地方?那些產出能養活這麼多人已經很不錯了。”
褚涯冷著臉:“可雲巔從來沒有人挨餓受凍。”
顧上校那雙淺色瞳孔盯著褚涯:“這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強者去往雲巔,弱小者留在深淵。不要覺得不公平,你看那些深淵裡的人,隻要給他們一碗飯,給他們一個希望,他們就很聽話,很滿足,雖然活得糊裡糊塗,卻也很開心。”
褚涯緊抿著唇沒有做聲,隻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麵。
顧上校又道:“深淵條件的確不好,和雲巔有一定的差距,但我們也努力在改變深淵的現狀,不然也不會來視察了。你是褚會長的兒子,生來高貴,這些底層的事不用在意——”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褚涯卻沒有絲毫預兆地突然轉身,大步走向門口。
顧上校的話頓住:“你去哪兒?”
褚涯取下衣架上的大衣穿好,再拎起自己的皮包,拉開房門,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屋內也沒有了人。顧上校端起保溫杯,輕輕吹掉騰起的水氣,再轉身看向窗外。
蒼白燈光從他頭頂灑落,讓他臉上的光線明明暗暗,也無端多了幾分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