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蜷蜷高興過這一陣,褚涯才問:“上午有莫爾納軍去你們福利院,你知道他們是去做什麼的嗎?”
他在荒野裡等待沈蜷蜷時,看見了一輛軍車。
“莫……”
“就是那開著車的軍官。”
“哦,他們啊,是選人的。”沈蜷蜷回道。
褚涯問道:“那他們今天選到人了嗎?”
“沒有,好多人都在哭,今天一個人都沒有選到,王柱生還在地上打滾……”
沈蜷蜷還在嘟嘟囔囔,褚涯看著他的側臉,很鄭重地喊了一聲:“沈蜷蜷。”
“啊?”
“如果下次再遇到那兩個軍官去福利院,你就藏起來。”
“怎麼啦?”沈蜷蜷滿臉茫然。
“隻要是讓你們集合,你都彆去,隨便找個什麼地方藏著。”褚涯的聲音聽上去很嚴肅。
沈蜷蜷愣了片刻,褚涯以為他不願意,便嚇唬道:“你要是不藏起來,我知道了後就要懲罰你,用窗子上那鐵衣架抽你。”他頓了下後接著道:“你就算哭,就算在地上轉著圈打滾都不行。”
沈蜷蜷卻沒有做聲,片刻後才轉頭看了他一眼,幽幽道:“我知道啊,要藏起來的。”
“你知道?”
“我要是被選走了,你怎麼辦?誰來養你?我被選走了去過好日
子,天天吃大包子,你就在家裡被餓死。”沈蜷蜷隔著雨衣摸了下褚涯的手,小聲卻堅定地道:“你彆怕,我肯定不讓他們把我選走。”
半晌,褚涯才嗯了一聲:“你記得就好,彆把我餓死了。”
“不會的,他們把我選上了,我就滿地打滾——”
褚涯有些著急:“就不能讓他們選,你得躲開,得藏起來。”
“好好好,我藏起來,藏起來。”沈蜷蜷給了他一個真是拿你沒辦法的眼神。
褚涯在白堡裡見過兩名福利院被選走的小孩,雖然不知道原因,但終歸不是好事。他覺得有兩種可能,一是福利院不知情,二是白堡就是和福利院聯手的。他現在根本不知道福利院的立場,所以也不能貿貿然提醒或是阻止,隻能暫時讓沈蜷蜷避開被選走。
大雨下,這片荒野滿是水窪,稀疏的野草被大雨淋得緊貼地麵,裹上了一層臟汙的黑泥。沈蜷蜷卻興致盎然,沒當輪椅碾過一個小坑,他都要誇張地哎喲一聲,再興奮地哈哈笑。
褚涯一時也玩心大起,故意去走那些坑窪,讓沈蜷蜷啊喲啊喲地大叫個不停。
兩人邊走邊玩地回到彌新鎮小院,褚涯剝掉兩人的雨衣去衛生間掛著,剛轉回屋子,便看見桌上擺著的那一大堆包子,心裡有些吃驚。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沈蜷蜷趴在桌子前,伸出手指頭在一個個地數。
褚涯問:“今天能拿到這麼多包子?”
“嗯,管理給的。”沈蜷蜷喜滋滋地道。
“給你這麼多?”
“是呀,那個盤子裡剩了好多包子,就都給我了。”沈蜷蜷卻已著急地來推他輪椅:“你快來吃,快來吃呀,裡麵是鹹菜,還有肉!”
褚涯原本還有些疑惑,但聽說是剩下的包子,也就沒有想太多。福利院應該是怕浪費,所以才將吃不完的包子分給了這些小孩。
他沒有再問,隻將沈蜷蜷抓包子的手拍了下:“去洗手。”
“我的手很乾淨。”沈蜷蜷摸著自己手背。
“吃飯前要洗手,忘了嗎?”褚涯端走那盤包子:“包子已經涼了,等我烤熱了再吃。”
待沈蜷蜷洗手回來,褚涯掰開一個烤熱的包子,遞給他一半,剩下那一半放在盤子裡,讓他把手上的吃掉後再拿。
“我已經吃過一個了。”沈蜷蜷舔舔嘴唇道。
福利院的包子憨實個頭大,褚涯自己六七歲時,這樣的包子頂多能吃上一個,但他很清楚沈蜷蜷的飯量:“再吃點,你沒吃飽。”
沈蜷蜷瞟了眼包子:“好吧,那我勉強再吃點吧。”
他嘴裡說著已經吃過一個,實則依舊狼吞虎咽,一口接一口往嘴裡塞。
“慢點,吃慢點,當心噎著……這口咽下去才能再咬……慢點……”
沈蜷蜷一邊大吃一邊唔唔點頭,卻突然停下咀嚼,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接著站起來在屋子裡四處亂轉,臉漲得通紅,有些驚慌地轉頭去看褚涯。
褚涯立即反應過來,將筷子放在桌上:“過來!”
待沈蜷蜷站過來,褚涯便大力擠壓他的胸腹,待他終於緩過來後,再端過桌上的水杯讓他喝。
沈蜷蜷抱著水杯咕嚕嚕灌了一番,一邊喘息,一邊心虛地去看褚涯,臉上還掛著剛才嗆咳時溢出的淚水。
褚涯原本想說他兩句,但見他眼淚汪汪地盯著自己,心裡終究又發軟,隻拿過剩下那半個包子,掰成了一些細碎的小塊,用筷子一點點喂給他。
沈蜷蜷吃了幾l顆小包子塊,又不太滿意地嘟囔:“包子就是要大口大口地啃,這樣吃著不像包子,都吃不出味兒。”
“還要邊吃邊哽才叫做吃包子,才過癮是吧?張嘴!”
沈蜷蜷不敢再說什麼,委委屈屈地張嘴,小口咽著包子。
下午時,褚涯便動手給沈蜷蜷做棉夾襖。雖然沈蜷蜷的棉衣已經被他改製得很厚實,但現在馬上進入隆冬,最好在棉襖裡麵再穿一件小夾襖,那樣更保暖。
他之前扛的那兩床棉被,一床成了被子,一床拆出的棉花都已經用光,便準備去春蘭超市再拿一床。
見褚涯要出門,沈蜷蜷連忙去拿自己的雨衣,褚涯見雨勢太大,趕緊喊住了他,讓他自己留在家裡。
“那你要多久才回來呀?”
“很快的。”
“很快是多久呀?”
“最多十分鐘。”
“十分鐘不回來怎麼辦呢?那我就要來找你喲。”
“嗯。”
沈蜷蜷不情不願地留下,看著褚涯消失在和前院連接的通道口,便在屋簷下騎自己的小車,來來回回地轉圈。
“孩子,人生就是這樣,與其不開心,不如和爺爺一起唱歌曬太陽……爺爺的小車滴滴滴,噠噠噠,滴滴滴……”
他唱完一段便會轉頭看向通道,再蹬一圈小車,接著唱一段。
“這有十分鐘了吧?這是不是有十分鐘了?”幾l個來回後,他自言自語:“肯定有十分鐘了。好吧,那我去找他。”
沈蜷蜷快步跑向衛生間,要去拿自己的雨衣,可才跑出兩步,視野裡突然多出了一大團黑糊糊的東西。
那東西就在左前方的院牆上,不知道是隔著重重水霧還是因為什麼,模模糊糊看不清。但分明有著很大一塊,像是架在院牆上的一麵大桌子,有著橢圓形的桌麵和支撐的四條桌腿。
這東西就那麼憑空出現,沈蜷蜷被唬了一跳。他不記得院牆上有放著大桌子,便揉了揉眼睛,想看得真切些。
但那大桌子突然開始閃爍,像是信號不穩的電視畫麵,很快便消失在了院牆上。
沈蜷蜷愣愣站著,嘴巴張了又張,茫然地四處望了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神情立即變得緊張。
黑狼在這院牆上已經站了一會兒,沈蜷蜷在屋簷下遛圈時,它也在院牆上跟著來回走動,一雙獸瞳緊緊鎖定著小孩。
它觀察著這名人類小孩,判斷他會不會對褚涯構成威脅,目光掃過那細瘦的脖頸,覺得應該不可能。但它想到褚涯第一次和自己打鬥就是因為他,目光裡又透出了幾l分怨恨和怒氣。
它很想撲上去,用鋒利的爪子將那小孩輕易撕成兩半,再一口將那脆弱的脖頸咬斷。但它也知道那樣做的後果,絕對不是它想要的,便又遏住那念頭,滿臉掙紮地收回了視線。
它踟躇著,看著小孩匆匆走向了衛生間,看著他突然中途停下,愣愣地看向了這方向。
黑狼覺得這一刻自己對上了他的視線,不由怔住,它意識到他能看見自己,便眯起眼俯下身,擺出了一個隨時進攻的姿勢。
但小孩很快就收回目光,沒有目標地四處張望,顯然對上視線什麼的隻是一種錯覺。
沈蜷蜷看著那張像是桌子似的黑東西消失,心頭突然浮起一個流傳於福利院的睡前故事:
有一天晚上,我們福利院後院突然出現了一個鬼,他就躲在那些桌子下麵,準備晚上去食堂裡偷豆餅,當然,也順便吃兩個小孩……
難道這裡也有個鬼,扛著一張桌子躲在院牆上,現在已經藏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