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屠戶家的小娘子 藍艾草 13011 字 4個月前

第五十一章

陽春三月,許清嘉又忙著督促春耕。他去年的考評不出意外的得了個優,年底又添了兒子,可謂雙喜臨門。南華縣的胥吏富紳都盼著縣令大人為兒子擺滿月酒,哪知道滿月當日,縣令大人又一次閉門謝客,隻一家子做了一桌菜,為兒子的降生好好慶賀了一回。

說是一家子,關起門來隻有許清嘉夫婦二人,外加睡的十分香甜的許小寶小朋友。許小寶自從生下來到現在,向來飽讀詩書的縣令大人都沒給兒子起好名字,一直拖到滿月,胡嬌索性一直以小寶呼之,連許清嘉也跟著叫,唯丫環婆子喚他小郎。

家裡新添了個小嬰兒,似乎一下子事情多了起來,許清嘉索性又從人牙子裡麵買了個小丫環回來,比臘月小了一歲,原是個夷女,胡嬌便給起了個新名字,叫小寒的。卻是地震之後從曲靖縣逃出來的,因那邊不及南華縣安撫及時,便有一部分難民湧到了南華縣。

小寒並不會說漢語,好在她勤快又肯學,胡嬌用在縣學裡跟孩子們學來的夷語,居然磕磕絆絆的能跟她溝通,主仆居然也十分相得。

許清嘉聽到她起的這個名字,還好生取笑了一回:“以後若是再買了丫環,就全按著節氣來取就好了。”

“這是給我使的丫環,自然是按著我的愛好來取。許大哥這是取笑我沒讀過書,所以不會取個有詩意的名字吧?等將來有了給你紅袖添香的美人,你就儘管按著自己的愛好來取好了。”

縣令大人悠然而笑:“我恐怕等不到那個機會了,本縣令滿腹詩書竟然沒機會起幾個有詩意的名字,當真是遺憾!”嘴裡說著遺憾,但瞧他的表情,似乎也並沒有那麼遺憾。

胡嬌立即諷他:“是啊,滿腹詩書的縣令大人連兒子的名字都沒起好,還是等給兒子起好了名字再想其它吧。”

夫妻兩個你來我往,各不相讓,為個起名字也鬥了一番嘴,直惹的在旁侍候的臘月偷偷抿嘴而笑,反是小寒不太聽得懂,眨巴著眼睛在各人臉上偷偷瞧了一回,又局促的低下了頭。

他們夫妻二人關起門來給兒子過滿月,婆子丫環在灶下吃,高正帶著高娘子拍門闖了來,說是要在大喜的日子裡討一杯水酒喝。人都來了,還提著禮物,難道還能打出門去?

胡嬌隻能吩咐灶上婆子重整一桌席麵來,又將酣睡的許小寶抱出來給高正夫婦瞧,高正給的見麵禮是個實心的沉沉的小金鎖,禮物十分之土豪,倒符合他一貫的行事風格。高娘子送的是一個金項圈,另備了幾件親手做的小兒衣服。這夫妻倆倒很是相配。

席間高正眉飛色舞,又阻止高娘子喝酒,還時不時給她挾菜,引的胡嬌瞧來瞧去,與高娘子低聲耳語:“這是……有情況?”

高娘子抿嘴而笑,高正笑的誌得意滿:“年春我們夫婦倆賀你家添丁之喜,等到了年底便要請了大人與夫人前往我家喝酒了。”

胡嬌是知道他家中有名妾室有喜的,隻不過高娘子從來提起此事都是淡淡的,未見得有今日之喜,再瞧這情狀,立即便猜到了:“這是……高姐姐有喜了?!”

高娘子麵上的喜意掩也掩不住。

前些日子回去之後,文姨娘想吃石榴,引的她動了氣,晚飯之時頭暈惡心,高正便喚了人請大夫來,結果一診之下便發現有喜了,難為她隻當此後都不可能再有孕了,閨女都嫁出去了,誰知道天可憐見,竟然教她懷上了,頓時喜的都掉淚了。暗道總算沒有枉費這些年往娘娘廟捐的香油錢。

文姨娘原本是惡心主母的,哪知道竟然傳出了正室有孕的消息,聽到信兒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懵了,撫著自己的肚子隻覺得天都要塌了。

原本她在這後院是獨一份的,隻想著替高正生下兒子,哪怕是庶子,也是唯一的兒子,總歸以後是要繼承家業的,就憑這生子的功勞,也能穩穩立足於正室頭上。哪知道高興的太早了,現在正室也有孕了,到時候如果生下兒子來,那她腹中這個就不值錢了。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正室生下個姐兒,那她這肚子裡的孩子就還值錢。隻可惜這種事情要等生下來才知道,再心急也沒用。

她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兒,哭了一場便喚丫環打水洗臉,收拾好了往主院去賀高娘子有喜,姿態比之平日恭順不少,其餘妾侍見得她這模樣,少不得要在背後偷偷取笑一番,卻也沒可奈何了。

胡嬌聽了這消息,少不得為高娘子高興。她是見識過高正那一院子鶯鶯燕燕的,也不得不感歎高娘子是個心胸開闊的。若是許清嘉後院裡,也不必添一院子,隻多一個恐怕她都早鬨將了起來,不知自己要做出什麼事兒來。哪裡容得旁人把勺子伸到她鍋裡?

許清嘉斟了杯酒來賀高正,胡嬌也斟了杯酒敬高正:“我與高姐姐一見如故,很是投緣,今兒也替她高興,以後隻盼著縣尉與高姐姐夫妻恩愛,年底添個小郎君,和和□□白頭到老!”她是知道因著高正一意要與許清嘉結交,因此高娘子與自己交好,高正待她便比過去敬重,才有此一番話。

果然高娘子側頭瞧她,目中多有感激之色,隻在桌下牽了她的手輕輕搖了兩下。

胡嬌一口乾了,高正如今覺得縣令夫婦與自家交情比之旁人要深厚許多,許清嘉但凡出頭露臉之事必帶著他,其中自家娘子功不可沒,因此待高娘子便愈加上心,也舉杯乾了:“有了夫人這句話,我哪敢對她不好啊?!夫人放心,我以後必待娘子如珠如寶!”

高娘子聽得這話,眼圈都有幾分紅了。

雖然知道這不過是場麵話,不敢指望他待自己能有縣令待胡嬌一半好,但隻要能做到相敬如賓她就已經很滿足了。

果然高正是個明白人,賀完了許小寶滿月,回去之後他便多抽時間出來陪著高娘子安胎,竟然不似高娘子懷大姐兒之時,但凡有空便往侍妾通房身邊鑽。就連文姨娘聽得高正在後院多陪在高娘子身邊,也氣恨的在房裡罵:“難道懷的金蛋銀蛋不成?都一樣懷著爺的骨肉,怎就她懷的值錢了?!但盼著生下個丫頭片子,到時候看還能得爺的好不?”

三月裡,胡厚福又來了一趟南華縣采購藥材茶葉等物,順便從滬州販了許多瓷器絲綢之物。本地不產瓷器絲綢,運到雲南郡的也有商人轉手買了來運往吐蕃等地,很是賺錢。胡嬌慮著與其讓利給彆人,不如自己來開店,兄妹兩個在南華縣跑了好幾天,租了兩家相連的店麵,專賣瓷器絲綢。

至於鋪上掌櫃以及夥計,都委托給了高娘子舉薦。

高娘子自家娘家也有陪嫁,還管著高家的商鋪,很有經驗,推薦的掌櫃夥計俱都十分可靠,聽得是給縣令大人家的鋪子做事,敬許清嘉為官清正,自然不起奸滑之心,見過了縣令夫人,擇了吉日便開了業。

胡厚福等鋪子開了業,便準備帶著新采賣的藥材茶葉等物回滬州,說是趕著在七八月再跑一趟。

他這次還給許小寶帶了許多小玩意小衣服,又有金子打的憨態可掬的小金豬,居然還是實心的,放在許小寶手裡,瞧他目不轉睛盯著小金珠瞧,當舅舅的便在外甥的腦門上狠狠親了一口:“看我家大外甥就跟他娘似的,看到金子眼睛都挪不開了!”

胡嬌哭笑不得:“哥哥你彆瞎說啊,我哪有這毛病?你可彆教壞我兒子,讓小寶以為我真是這樣性子!”

胡厚福一本正經:“我怎麼胡說了?你三歲的時候我偷偷把你從家裡背了出來,背著你上街耍玩,結果你就盯著人家銀樓裡的金子眼都不眨,當時好像瞧直了眼,我還嘀咕,這麼小的丫頭居然也知道愛財。”

胡嬌回想一下,似乎……還真有這麼回事。

後來回去,胡厚福被她家老爹一頓板子給揍了一通,敢把他的寶貝小閨女給抱到街上去玩,萬一給花子拐去了怎麼辦?

胡嬌抿著嘴兒笑,不敢告訴哥哥這事兒她還真記得。那時候年紀小,如果告訴哥哥她記得,那真有點嚇人。她那時候是瞧著精美的黃金首飾瞧花了眼,芯子裡其實是個成年人了。

胡厚福還當她不信,“你彆當我瞎說!就為這事回去被爹狠狠揍了一頓,揍完了讓我罰站,把你抱在懷裡喝杏酪。”提起當日胡厚福似乎還有幾分悲憤,不過想想還是有幾分安慰:“後來爹還問你跟著哥哥出去玩開心不開心,我當時還擔心你說不開心,萬一惹的爹再揍我一頓。沒想到你說哥哥帶你出去玩,有了杏酪也要跟哥哥一起喝。”

他當時高興壞了,也覺得被老父揍的地方不那麼疼了,隻覺這小妹妹怎麼疼都疼不夠。

倒是胡父聽到這話,抱著胡嬌好一頓誇讚,誇她從小就懂事乖巧。

胡嬌自然也會賣乖,抱著胡父的脖子轉頭瞧瞧自家哥哥的臉色,很認真的誇獎胡厚福:“哥哥也懂事乖巧!”饒是胡父氣兒子胡作非為,偷了小閨女出去玩,在女兒的童言童語裡也忍不住誇了一句:“你們兄妹倆都懂事乖巧!”

隔了這麼多年再回想舊事,胡厚福滿懷感慨,胡嬌又何嘗不是。

年紀小的時候,當兒女的總是不能切身體會到父母的關愛,如今兄妹倆都為人父母,再提起父母,似乎總有憶不完的舊事,有機會促膝共坐再回想,滿心的酸澀暖意,隻恨時光不能停駐,能讓他們有機會在父母膝前儘孝。

子欲養而親不待,總是人生一大憾事。

胡厚福臨走的前一天,兄妹倆坐在窗下聊起父母健在的舊事,聊了整整一個下午。有時候說著說著大笑了起來,有時候兄妹倆眼中都布滿淚花,這些傷感的溫暖的舊事,以及一起成長的歲月,追憶遠去的父母,也隻有感情深厚的兄妹倆能夠聊一聊,宣泄一下對父母的思念。

如今他們的日子過的好了,胡厚福有時候都會湧起個癡念,假如父母活著,能夠看到這一切,能夠看到他們疼愛的寶貝小閨女也生了孩子,夫妻恩愛和美,該有多麼的好。

許清嘉在前衙辦完事,惦記著胡厚福明日要走,便回到了後院,到了門外,聽到房裡兄妹倆的談話,默默的站了一會兒,又悄悄的回去了,將時間留給了兄妹倆獨處。

等到晚上臨睡,他還瞧見胡嬌眼圈微紅,許是下午落了淚,將她摟在懷裡輕輕的拍,就跟拍個孩子似的。

“臘月說你下午回來了,怎的沒進屋?”

許清嘉走了之後,快晚飯的時候,胡厚福回房去收拾東西,臘月悄悄來告訴她,縣令大人今兒下午來過了,在房門外悄悄立了一會子又走了。

“我這不是怕瞧見你哭,就早早回避了嘛。”許清嘉逗她,“我現在最怕看到你哭了,阿嬌的眼淚可比拳頭嚇人多了!”

胡嬌本來滿腹傷感,被他這話逗的煙消雲散,“你哪裡是會怕我的人?”不過是愛著寵著,舍不得她傷心而已。

第二日胡厚福帶著貨物離開,臨行前向胡嬌許願:“等你大侄子再大點,我就帶他來南華縣看你,順便讓他們哥倆親近親近,總不能教他連姑母都不認識吧。”

許清嘉是官身,不能隨便四處跑,而他也不放心自己妹妹帶著孩子走遠路,就隻有他帶著孩子來南華縣看他們了。

胡嬌給大侄子裝了許多夷人的小玩意兒,聽得這話極為高興,抱著許小寶朝胡厚福招手:“寶寶聽見沒,舅舅說以後要帶哥哥來看你喲!”

白白胖胖的許小寶朝他舅吐了個口水泡泡表示歡喜。

定邊軍營裡,王美人正在生孩子,一盆接一盆的血水被端了出來,尚美人在外麵安慰武琛:“王爺彆急,聽說女人生孩子都這樣兒的。”目光之中儘是精明算計。

產房裡,王美人好不容易生下了兒子,雲姨娘將親自熬好的藥奉了過來,將王美人扶在自己懷裡,一勺一勺給灌了下去,又將她扶著躺好,還細心的掖好了被角:“姑娘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王美人隻覺疲累,才生產完,惡露滴瀝,她身下墊著布帛,半夢半醒間卻覺得有熱流奔湧而下……

一個時辰之後,她永遠的睡了過去,至死也不知道喝的藥裡有活血的藥材。

王美人生的這兒子乃是武琛的第一個兒子,說起來以前的側妃也生過兒子,隻是俱都夭折,這孩子生下來之後倒是甚為健壯,被婆子包裹好了便送到了武琛麵前,武琛看著紅通通的孩子,看了許久。

乳母是早就找好的,從夷人部族裡尋來的婦人,黑胖壯碩,隻是不通漢語。定邊軍駐軍之地尋常是很難尋到漢族婦人的,想要找乳母也唯有尋夷族婦人了。

過了沒多久,尚美人便驚慌失措一臉淚痕的來報:“王爺,妹妹……妹妹血崩了……”

婦人生孩子,若是血崩十之八-九是保不住命了。

軍醫被派去診脈,武琛用粗礪的拇指摩挲著孩子嬌嫩的臉頰,似乎有幾分沉鬱:“我本來……準備等這孩子一落生,就給她請封側妃的。如今看來是保不住了。”

崔泰是寡言的性子,也不知說什麼好,隻能默默在一旁陪坐。

武琛似乎也沒想讓他說些什麼,隻是自言自語:“這也許就是我殺孽太重,所以總是留不住孩子跟婦人在身邊。”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向崔泰道:“我欲將這孩子送到南華縣去,讓許縣令代為撫養,二郎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