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2)

慕朝遊 黍寧 10141 字 2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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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小嬋,小嬋也答不出個所以然,隻告訴她,顧家娘子是吳郡顧氏家的小娘子,父親顧錫是和林道猷的父親林羨齊名的名士。

又說顧家娘子與郎君從小一起長大,是總角之交,所以女婢們以為顧娘子與林道猷是天作之合,以為慕朝遊是鳩占鵲巢,替顧娘子打抱不平。

“那些不長眼睛的賤婢,亂嚼舌根,看回頭我不狠狠罵她們……”小嬋凶巴巴,乾巴巴地罵道。

她年紀小,罵人也沒氣勢。

慕朝遊並不遲鈍,能感受出小嬋的遮掩,她不願意說也是為了顧忌她的感受,所以她也隻默默記在了心裡,沒有再逼問小嬋。

可要說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當真奇妙。

五日之後,她和小嬋出門,竟在秦淮河畔就遇上了顧妙妃。

小嬋本不打算聲張的,奈何顧妙妃長得很美,又有才情,在建康有些聲名。眾人看到顧家的家徽,又看到一個女子下了車,就道那是顧家娘子。

傍晚的秦淮河麵泛起冷冷的白霧,好似死人翻騰的魂魄。塔寺影影綽綽地林立著,就像是黃泉冥府。

慕朝遊扶著冪籬佇立在橋頭。

她其實並不嫉妒顧妙妃,之所以去看她純粹是出於好奇。

好奇林道猷的青梅竹馬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

當她看到,那女子走過青溪橋頭,容光令河水也為之黯然失色時。慕朝不由微微一怔,懵懵懂懂間,那一腔好奇在這一刻儘數化作了“本該如此”的感慨。

眼前的女子烏發如漆,皮膚有種病態的蒼白,身姿窈窕纖弱,眉眼卻很溫和,是天生的笑眼,像一朵纖弱的花,明明不堪一折,卻能萌發出淡淡的生機。

就是這一點淡淡的生機,照亮了陰冷詭譎的建康城。

小嬋很擔心她會多想,問她要不要回去,天色已經晚了。

慕朝遊想開口解釋說她其實並沒有想那麼多,但話到嘴邊,反倒更像是在嘴硬,她抿了抿唇角,咽下了話頭。

小嬋以為她對林道猷情根深種。

其實也無怪乎小嬋會作此想,她與他的關係在外人眼裡卻是有些曖昧。

扶著冪籬慢慢回到馬車上,慕朝遊忍不住在心底去描摹林道猷的存在。

與林道猷相識這數月以來,慕朝遊心中的少年是溫靜,疏淡的,因為容色太甚,像難以捉摸的豔鬼。

她很少能從他臉上看出鮮明的情緒波動,與她相處時,也是無可挑剔地客氣有禮。

他出生簪纓世家,是金蓴玉粒,錦衣玉食養出來的林家寧馨兒。容色清如冰雪,豔如春月,骨子裡含著寧折不彎的倨傲。

唯一一次求人,便是求她救顧妙妃的性命,她從未見他如此謙卑,所以,她好奇也是人之常情吧?

見到了自己舍血的對象是何許人也之後,慕朝遊就隨小嬋回到了府邸。

這是林道猷位於建康城東的一處私宅,從一戶沒落的士族手中買下。

她的體質特殊,不能一人走夜路,建康城內雖不至於屍橫遍野,行鬼遍地,但城中蔓延著的陰氣與怨氣,也會受她血肉吸引,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凝結成鬼。

為此,林道猷特地替她打造了一隻金臂釧,刻以道教符紋,以作辟邪之用。

她一個月舍血一次,量雖然不多,但慕朝遊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衰弱了下來。

今夜十五,又是她舍血的日子。

每次取血時,林道猷都會陪伴在她的身側,今日也不例外,她剛回到臥房,便聽到侍婢說郎君在等她。

慕朝遊入內一瞧,果看到個身姿挺拔的少年,跽坐在榻上。

林道猷皮膚很白,眉目深如山水,發黑如烏木,他跽坐在榻上,眉目經由燈火一照,呈現出雪一般的皎潔,身姿修長,腰身勁瘦,清拔矯健,像一隻斂翅的鶴。

乍見她的到來,林道猷抬眸相迎,烏黑的眼如水沉了寒玉,嗓音也玉潤清冷,“朝遊,你回來了?”

“嗯。”慕朝遊沒有說自己去見了顧妙妃,原來他口中的那個好友是他的青梅竹馬。

她與林道猷寒暄了兩句,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話題。

“天好像又冷了。”

“桃花雪,倒春寒,過了年後總是要冷上一段時日的,”林道猷嗓音清淩淩的,“但再過幾日便到了元夕,雪中觀燈也彆有一番意趣。”

“我還沒看過建康的的燈會。”

“若朝遊不嫌,過幾日,猷可做東,帶女郎一賞元夕燈景。”

慕朝遊說:“好。”

她怕疼,每次取血之前,林道猷總會以他冰清玉潤般的嗓音安慰著她緊張的心神,說天地,說山河,說花開,說雪落。

可即便如此,他仍會毫不猶豫地落下那一刀。

取血之前的小意安慰如何抵得過刀鋒劃破肌膚時的痛楚。

一想到他豢養自己為青梅割膚取血,她心中便如刀割,又有什麼精力去注意他同她說話時是多麼溫柔,動作是如何體貼呢?

林道猷就說建康上巳時的風物。

慕朝遊忽然說:“什麼時候開始?”

少年便不再說話,順勢止住話頭,“失禮。”他烏濃的眼睫微微垂下,從袖中取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慕朝遊捋起袖口,露出傷疤斑駁的手腕,深吸一口氣,將頭偏到了一邊。

說得再多,仍是要受這一刀的。

林道猷的指腹輕輕撫過她傷痕累累的手腕,毫不猶豫地劃下一刀,動作精準、迅速,確保她感受到的痛楚被放到最低。

但不是誰都能擁有看到自己血肉被利刃刺破的勇氣。她不忍直視地微微皺緊眉,輕微的刺痛感襲來,他早已體貼地為她備好了乾淨的白帛,傷藥。

他將一隻取血的玉碗遞來。

慕朝遊靜靜地感受著鮮血一點一滴落入碗中的細微清音,像是人生命的流逝。

取血的過程中,她與林道猷誰都沒有說話。

第一次取血的時候,慕朝遊也曾經想問過。他是真的在翻閱過古籍之後才得知,她“神仙血”的特殊體質嗎?

他邀她一同南下建康時,是不是已經將她認定為能救青梅竹馬性命之人。

但這些念頭在她腦海裡從來也隻是一晃而過,沒有再深思,她從來不願以惡意去猜測彆人。

深思下去,數月的患難與共,相依為命就成了步步為營的利用算計。

林道猷自見她的第一麵起,就是為了顧妙妃算計她。

取血的過程很長,慕朝遊有一搭沒一搭地胡思亂想著,她不喜歡神仙血這個名字,她不是神仙,隻是個普通的凡人,這個名字像一個諷刺。

林道猷並非上善類,慕朝遊心裡很清楚。

望著碗內一點點增加的鮮血,她的思緒忍不住飄向了她和林道猷患難的那段歲月。

那是他們剛遇到胡匪的時候。

她那會兒正好走遠了點去處理個人衛生問題。

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屍橫遍野,林道猷腰腹中了一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身邊的護衛與胡匪都已經沒了生息,馬車也被流民劫掠。

她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林道猷從亂屍堆中拖了出來。

他傷在腰腹,傷口很深。

血淋淋的,慕朝遊不敢細看。她又沒有學過任何的急救包紮技術,隻得胡亂撕下少年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