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遙淩年少時從不信緣分一說,想要什麼便拚儘全力地爭取,無論是名、利、人,皆是如此。
與寧澹的姻緣亦是她挖空心思才求來,在此之前,京城的人總說,沈家三小姐一腔癡情,可惜與寧二公子沒有夫妻緣分,癡情又有何用。
但年紀越大,許是受挫越多,沈遙淩漸漸也有些信這“緣”字。
她便是那個不該乾擾寧澹姻緣的人。
在旁人眼中,她與寧澹並不般配。
她就像一粒非要黏在緞上的米,或飛在冬日的雁,在外人看來,隻覺不諧,又替她辛苦。
她兀自發著愣,寧澹不滿。
捏著她耳垂撥弄兩下,使人回神:“答我。”
他麵容不再如少年,但越發俊美,更有一番成熟的魅力。
沈遙淩視線慢慢聚攏,無力搖搖頭:“醉了。”
想拂開他,卻推不動。
寧澹手上最後加重一下才放開,嗓子裡蘊著怒意:“醉了就可以說胡話?”
寧家的家教甚嚴,規矩諸多,十幾年來沈遙淩仍未完全學會。
此時腦袋暈沉,更不知道自己又犯了哪條家規,懵然睜著眼睛,失力靠回寧澹胸膛上,緊緊閉上嘴。
見她惹事又躲事,寧澹冷哼,摘下她頭上發釵,拆了發髻,把人推到床榻上扯下外袍。
沈遙淩渾身鬆軟再無尖利之物,便自覺摸過枕頭側睡。
寧澹隨後跟上,一手摁著她沉聲警告:“不許再拿夫妻的事說笑,更不許,說那種荒唐話。”
說什麼後悔。
聽著,讓人無端煩悶。
沈遙淩困著,遲滯地緩緩閉上眼。
都到這個年紀了,又不可能真的走回頭路。
那些荒唐的念頭,說說過個嘴癮,又怎麼了?
人如海浪,被自己的一個又一個選擇推著往前走,隻是當時不察覺,回視往昔時才“呀”地輕輕遺憾,若能重來一次,大約不會這樣選。
然後搖頭笑自己,癡心妄想這些又有什麼用。
昏昏醒來,沈遙淩隻覺額前劇痛。
她也沒在意,隻當是自己先前醉得過分,招來報應。
緊接著卻發現鼻前不通,隻能張嘴喘氣。
喉嚨也劇痛,泛著血腥味。
怎麼這麼難受。
莫非昨日那酒是假酒?
沈遙淩一急一喘,喉嚨裡咳出幾聲。
這一點響動,把旁邊的人招了過來,她一隻手被緊緊握住。
沈遙淩習慣地偏頭道:“寧……”
話未說完忽地愣住。
癡癡地,兩行淚忽然從眼角滑下來:“娘?”
沈夫人“哎呦”兩聲,愛憐地伸過來手帕將她淚痕擦去。
“乖囡真是受罪了,痛得掉金豆豆呢。”
沈遙淩淚光震顫,定定瞧著娘的麵容,手中也竭力把對方握緊。
她三十五歲時娘親已年近六十,生了一場大病後總也調理不好,便隨了父親去南郡休養。
沈遙淩身為王妃困在寧王府,無事不得離京,從那之後,她與娘親再沒見過,已足足兩年了。
今日再見到——
慢著,怎麼有些不對勁。
沈遙淩怔怔打量著眼前的娘親。
恍惚感從腳心鑽到腦袋尖兒。
娘親麵色雖有些疲倦蒼白,眸光卻還湛亮,看著並不像身患重病的樣子。
而且麵容也比記憶中年輕許多,難不成那南郡小縣真有此神仙療效,能使人返老回春,變回三四十歲的模樣?
沈夫人愛憐地撫著她的頭發:“乖兒,你這場風寒太急,你養了半個月才好些,之後可得好好聽話,乖乖吃藥,不可再胡來。”
說著又憂愁蹙眉:“你身子骨從小就不大健朗,究竟哪裡來的膽子,怎麼敢去印南山那種地界。”
沈遙淩聽得怔怔。
從印南山回來後患風寒?
那不是她十六歲時的事麼。
怎麼——
前後一想,沈遙淩終於覺出不對了。
她左右望望,屋裡並沒有寧澹的身影,而這間臥房,分明是她出嫁之前的閨房。
沈遙淩竭力撐起身子,艱難伸手指指桌上的花鏡。
沈夫人疑惑地替她取來,讓她照著看看。
與鏡中人對視,沈遙淩呼吸急促,驟然咳得惶惶急切,花鏡從手中鬆出,摔在錦被上。
酒後醉言竟然成真。
她竟當真回到了十六歲。
這一年,她尚未出嫁,她還在單方麵癡戀寧澹,在那堵南牆上撞了一次又一次,不知道回頭。
從這年開始,她識情愛、識憂懼,順理成章地見識了生命的種種酸楚苦澀,真正長成了一個“大人”。
長大這件事,最讓人無解的是,她總懷疑自己與從前已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