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遙淩默然許久,對沈夭意重新開口。
“二姐,我這回,是認真地想要放棄了。”
沈夭意終於目露意外。
她這個妹妹,不知中了什麼蠱,對著一個冰塊視若珍寶,私下無人時,嘴邊動不動就掛著對方。
她見過自家妹妹夜半癡笑,白日做夢的模樣,也見過她躊躇滿
誌,不征服對方不罷休的決心。
卻是第一回,聽見妹妹說自己要放手,還用上了“認真”二字。
沈夭意沒再說什麼,點點頭。
“是他不配。”
沈遙淩憋了會兒,沒憋住笑出聲。
從前隻有聽人說,她配不上寧澹。
這還是第一回聽見寧澹被罵“不配”。
確實有些爽。
既已明確沈遙淩的心意,沈夭意也不再逗留。
站起身擺了擺手。
“總之,無論你轉學塾後是要學什麼,都好好學。莫做出與男人賭氣、自毀前程的傻事。”
這話說得沈遙淩倒是一怔。
難怪一心醉於老莊的二姐今日會破天荒地突然關心她的小情小愛。
原來是擔心這個。
沈遙淩道:“不會。我從沒那麼想過。”
“那就好。”沈夭意翩然轉身,走了幾步,又頓住。
微偏過頭,扔了一句。
“往後最好彆再受委屈。但若是真被誰欺負了,記得同家裡說,彆再跟個傻子似的。”
沈遙淩怔愣住,看二姐的背影走遠,慢慢地彎起唇。
能重新在沈家當女兒、當妹妹的感覺,真好。
同二姐聊過之後,沈遙淩心思越發篤定。
甚至有好幾日,都沒有再想起寧澹。
某個晴日,沈遙淩點若青作伴,上街市去采買新的學具。
她原先的學具全是為了醫塾準備的,什麼銀針,藥包,標了穴位的人偶……如今都用不上了。
這種雜事本可全都交托給仆役,但沈遙淩想親自動手。
因為一邊逛著,就可以一邊設想著自己往後在新學塾裡求學的日子。
她想真切地感受一番重生的滋味。
她仔細挑選,彎腰久了,有些頭暈。
若青扶著她站直,沈遙淩深呼吸,往遠處眺了一眼。
帶皂紗的帷帽遮擋住她些許視線,可立在街頭的那人,實在太過奪目,無法瞧不見。
對方的目光也投了過來,穿透人群與薄紗,直直朝著她。
沈遙淩愣了下。
是寧澹。
重生之後,沈遙淩也設想過,自己與寧澹總有一日會碰到。
自然同樣設想過,再見麵時,自己與寧澹該如何相處。
但猝然遇見,沈遙淩腦中還是有些空白。
十八歲的寧澹,實在是久違了。
在一眾跳脫的年輕人中,他總是顯得沉著冷靜。而此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他也如一羽孤高的仙鶴。
微暖秋陽被鹿角屋簷擋去一小半,餘下的落在他麵上,勾勒出一張雪覆蒼山的臉,他眉眼斂著,眼波晦暗,無人能將其看清看透。
重生之後和前世隔了二十年的光陰,在沈遙淩的記憶中,作為她夫君的寧澹,其實比十八歲的寧澹要更清晰些。
然而
,前幾天還與她同衾共眠的人,現在又成了高山尖尖上的那捧雪。
耀眼卻凍骨。
乍然看見寧澹的這一刻,她其實很理解十六歲時的自己。
畢竟在那個年紀,喜歡上寧澹這樣的人,確實不需要過多的理由,一眼就夠。
除了這般感慨,沈遙淩心中隻剩下近似於空茫的悵然。
仿佛看見寧澹的這一刻,也意味著塵埃落定。
她是真的要重活一次了。
而眼前這個人,她不會再追逐一次。
寧澹分開人群朝她走來,很快就到了她的麵前。
寧澹極少主動靠近誰,就算有,也通常不是好事。
他瞥一眼沈遙淩,接著目光下移,落到她婢女提著的包裹上。
準繩、規矩、六壬式盤,都不應該是沈遙淩會用得到的,更像是倉促進鋪子、隨意拿在手裡的東西。
寧澹那墨玉珍珠一樣的眼睛又掃回了沈遙淩,冷冷的。
“何時跟到了這裡?”
寧澹的語調幾乎沒什麼溫度,語氣也生硬。
乍聽之下,便像極了指責。
他一眼便斷定沈遙淩不會買這些她不需要的東西,那麼沈遙淩恰巧在此時出現在這裡,便隻有一個緣由——為了跟著他。
類似的事,沈遙淩的確乾過不少。
費儘心思找他的去向,製造各種“偶遇”,恨不得他走到哪,她跟到哪。
早已成了兩人都默認的習慣。
沈遙淩心中一陣輕輕歎息,茫茫然落在四處的神思霎時歸攏。
見色起意,雖然能夠理解。
但對著這麼一個人,竟然真就死心眼地喜歡了那麼多年。
她也挺佩服自己。
初次愛一個人的勇氣果然不可估量,哪怕是冰山也願意捂出春草蔓蔓。
躲在皂紗之後,沈遙淩麵上的懶散和好笑並不被人瞧見。
她開口:“你誤會了。我是來買學具而已。”
寧澹神色毫無變化,不置可否。
他顯然並不信她找的這個“借口”。
畢竟身為醫塾的學子,沈遙淩哪裡用得到這些。
看出他的不信,若是從前,沈遙淩應當會繼續更加費心費力地解釋。
畢竟她好臉麵,雖然對寧澹的愛慕可以讓全天下知道,但沒做過的事,她絲毫也不想認。
但,她現在到底多活了二十年。
有些事,早就看淡了。
他信或不信,於她而言,又有什麼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