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1 / 2)

身側腳步雜亂,沈遙淩被母親的手臂環抱著,看不見周圍的景象。

她的世界裡好像隻剩下自己,和母親懷中的溫度。

腦海中像是呼吸不過來似的暈眩。

她跟著母親的腳步被帶出宮門,聽見旁邊有人經過詢問她怎麼了,母親摸摸她的頭,聲音平和地回答對方,她不太舒服。

沈遙淩跟著母親爬上馬車,父親也進來,關上車門。

沈世安艱難地略微停頓,伸手過來輕撫了下女兒的肩頭,輕聲道:“抱歉囡囡。”

他語聲滯住,沒能說出更多話。

在太和殿中,他確實按照計劃向陛下稟報了通商西域的設想。

但還沒說幾句,不遠處的內閣侍讀與記注官竟爭執起來,吵得頗為大聲。

陛下去查看爭端,他的稟報被迫打斷。

待到跟上去想再找時機,戶部尚書卻把他攔住了。

示意他,不合時宜。

畢竟是他頂頭的尚書,沈世安可以先斬後奏一兩次,卻不好連番公然違背。

就這麼猶豫了一瞬,結果一直到百官會談結束,都再也沒有機會與陛下單獨麵談。

沈世安心中苦澀。

他想到,乖囡找到他時的模樣,是如何意氣風發,英勇無畏。而他卻連番受阻,沒能把握機會引起陛下的興趣,最後連乖囡的心願也沒有達成,何其窩囊。

他連自己十六歲的女兒都不如。

更使沈世安鬱結難消的是,他第一回明白,在朝堂上,不能庇護自家孩子的滋味。

沈世安一向信奉為官中庸之道,從來不爭不搶。

可到了這種時候才意識到,隻有手上握著權勢,能讓自己的孩子百無禁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是他這個父親該有的樣子。

彆人家的孩子有家族公然支撐,旁人不看僧麵看佛麵,走到哪裡都是誇讚。

他的孩子卻被彆人當著他的麵貶低侮辱。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太守禮、不張揚。

若是他也與喻盛平等人一般,拉黨結派,何至於讓孩子受這種委屈。

沈世安五指緊緊攥成拳,手背青筋顯露。

沉黯地再次低聲:“囡囡,是爹錯了。”

手背被軟軟的手心覆住。

沈遙淩趴在母親膝上,伸手牽住父親。

她上馬車之後,就已經把眼淚擦乾了。

沈遙淩聲音悶悶的。

“不怪爹爹。我知道爹爹為了我,已經儘力了。”

沈世安心頭一熱,方才那些陰沉難言的思緒散了幾分。

摸摸女兒淚痕未乾的麵頰,許諾道。

“乖囡彆怕,爹往後會再找機會同陛下詳細稟報。”

沈遙淩沒應話。

心中卻很清楚。

通商西域這件事,並不能由戶部說了算。

沒有陛下首肯,就算戶部當真

願意當成一件正事來大力推進,也還是要與另外四部協商,說不定還要征求市舶司的意見,這樣一來一回,中間再生阻撓,恐怕大半年過去也不會有什麼動靜。

而且父親身為戶部侍郎,需要聽從戶部尚書管轄,這就注定父親不能越俎代庖,不能管得太多。

父親這些年一直謙恭虛己,量力而行,也是為了適應官場中的位置。

她不能為了自己一個不知是否真的有用的設想,將父親置於使人闕疑之境。

沈遙淩搖搖頭,喃喃地說:“不用,爹爹,我沒事的。”

沈世安輕歎一口氣,神色複雜。

回到家中,沈遙淩拆了頭上的珠釵,卸下妝容,洗乾淨臉,換上寬鬆的衣袍。

就好似跟平常無異。

晚膳時也按時到了,並看不出多麼萎靡,隻是沒平時那麼多話,吃得也比平時少些。

天還沒黑透,沈遙淩就熄了燈爬上床。

睜著眼睛看著床帳,卻是怎麼也睡不著。

她很清楚,父親不會糊弄她,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是已經儘了全力。

而且那日在父親書房之中看到那個吵鬨不休的郎吏,沈遙淩便也能夠猜想,想要在官場之中辦事,定然輕鬆不到哪裡去。

是她之前太過樂觀了。

不該那麼貪心的。

想著上天會幫她,所以寄予了不該有的奢望。

但世上,哪有那麼多簡單的必然而然。

多的隻是拚儘全力,卻抵不過世事無常。

公主府中,此時燈火通明。

寧澹柱子一般在屋中沉默站著,肩背挺得筆直,仆從不斷來勸,他好似未聞。

今天他看見了。

沈遙淩哭了。

他並非第一次看見沈遙淩的眼淚,但這回卻格外煎熬。

他發現他可以看著沈遙淩氣憤、痛恨、委屈或悲傷,但無法忍受看到沈遙淩絕望的表情。

仿佛世上唯一值得她努力的事情也背叛了她,那種消沉,不能夠出現在沈遙淩身上。

沈遙淩落淚被人瞧見的時間很短暫,很快就被沈夫人保護進了懷中,帶回沈府。

他不知道沈家人會怎麼安慰她,會不會讓她不再感知到那種絕望,但他知道,沈遙淩想做的事情還沒有完成。

寧澹站了許久,直到寧玨公主不得不匆匆趕來見他。

一看見寧澹那罰站一樣的架勢,公主腦袋裡一陣犯疼。

皺起眉頭問他:“乾嘛?你想乾嘛?”

寧澹視線轉到寧玨公主身上,利落快速地說:“母親,拜請您去向陛下進言。”

“陛下?”寧玨公主越發疑惑。

今日宮中家宴,她雖然並未前去,但也聽聞了消息。就是十分尋常的一次家宴,並沒有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

怎麼突然就這麼十萬火急。

她今日不在府中,聽下人來傳報,說小公子在府上從下午站到入

夜,執拗要等她回去,於是匆匆忙忙趕回。

以為是著急的正事,寧玨公主喝了口水,詢問道:“具體怎麼回事。”

畢竟旁聽了幾次,寧澹大致清楚沈遙淩的意圖,便想了想,言簡意賅地向寧玨公主說了一遍。

寧玨公主聽得荒唐。

“西邊渺無人煙,哪怕有幾個小國,也幾乎要變成了大偃的附屬國,怎麼會想著跟他們通商?總得有個緣由,你不說清楚怎麼行。”

寧澹又想了想。

他心裡知道前因後果,但實在嘴笨,說不清楚。

而且他隻是自己上趕著湊上門旁聽,個中細節並不知全貌,多說反倒多錯。

冷著臉道:“有緣由,沈三小姐很清楚,母親可先請教沈三小姐。”

寧玨公主整個人都愣住了。

沈三小姐,怎麼冒出個沈三小姐。

這寧小淵,求她辦事,還要她先去跟彆人請教一番?

正想發火將這不識好歹的兔崽子趕出去,卻見寧澹身後那位忠實的管事,正朝自己用力擠著眼睛,整張臉扭得都快能說話了。

“……噢。”寧玨公主淺咳一聲,低眉思索一番,右手掩飾地抵住臉側,“哪個沈家。”

寧澹道:“戶部侍郎,沈世安大人的幺女。”

寧玨公主點點頭,眉宇舒展幾分。

沈世安嘛,她知道的。

是個不錯的人才,品德作風都很好,人也很聰明,想必家風也很是優良。

臭小子眼光倒很好。

寧玨公主感興趣地問:“好吧,沈三小姐是在醫塾上學的?你們認識有多久了。”

寧澹皺了皺眉,簡短道:“原先是。”

原先是?

寧玨公主想著,難道是已經從太學院結業了。

那算算年紀,或許還要比寧澹大一兩歲呢。

不過,大一兩歲也不要緊,生肖是一方麵,月份、時辰又是一方麵嘛。

推八字也要考慮很多的。

寧玨公主笑了下,又掩飾著道:“好的,好的。本宮找時機去看她。她是不是,挺喜歡古玩文物的?”

寧澹雖不甚明白,但也察覺到,母親說的事情,與自己正說的,似乎關係不大了。

警惕道:“母親,請您向陛下進言。”

“……”

怎麼又繞到這句話了。

寧玨公主揉揉額角,梳理道。

“也就是說,那位沈三小姐提的設想,被陛下否了。是嗎?”

寧澹停頓了下。

他沒在太和殿中,不知具體內情。

但看沈世安的反應,確實如此。

於是點點頭。

寧玨公主搖搖頭:“這不大好辦。陛下做的決定本宮豈能隨意置喙。況且他剛否了這個計劃,那此時反複再提,絕不會有利。”

寧澹略微急躁,悶頭道。

“沈三小姐的想法很好

。陛下肯定隻是並沒有完全理解。”

雖沒有參與百官會談,但寧澹想象得出那裡麵是個什麼情形。

以他對陛下的了解,如若陛下能聽到沈遙淩本人的陳述,定然不會拒絕。

因此沈大人的落空,定然是事出有因。

正是知道內裡情形複雜,他才來找母親幫忙,最為有力。

“就算你這麼說……”寧玨公主凝神思索一番,卻也沒有再接著否定。

歎氣道:“好,那我改日找個時機去跟這位沈三小姐問問詳細。”

說到這裡,本以為今日也可以到此為止了。

結果寧澹道:“不行,改日太遲了。”

寧玨公主震驚:“那,你是想要我什麼時候去?”

“現在。”寧澹語氣肅然,雙目炯炯地看著母親。

寧玨公主瞪著他。

寧澹不知畏懼地仍看著母親。

寧玨公主森寒道:“羊豐鴻。”

羊豐鴻戰戰兢兢地應了聲“在”。

“帶著他給本宮滾出去。”

片刻後,寧府的一對主仆被掃地出門。

羊豐鴻苦笑著抹了把汗,對寧澹道:“公子放寬心,公子既然已經請求了公主,公主定然會找準時機,幫沈三小姐一把的。”

今日從宮中回來後,公子便整個人亂了套。

簡直是急得團團轉。

平日裡的冷靜,一絲一毫也找不到了。

寧澹蹙著眉:“我知道。”

他隻是生怕會遲。

想起沈遙淩怔然落淚的神情,胸口就像被什麼東西來回揪扯。

那個畫麵,來來回回地在心底抓撓啃噬。

片刻也不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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