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果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過道裡堆滿了東西,幾乎沒處落腳。
寧澹走在前麵開道,不得不邊走邊清理。
什麼鍋碗瓢盆,木桶茶杯,統統隨手放到旁邊去。
結果被拿開的一堆衣服突然動了動,鑽出來一個人腦袋,瞪著他們兩個看了一會兒。
然後哇的一聲仰天哭了起來。
原來是不小心“拿”到了一個蹲在旁邊玩的小孩兒。
底下正吵得歇斯底裡,這孩子的哭聲一時間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總這樣下去可不行。
沈遙淩略有些著急,蹲下來連聲哄勸,可那小孩皮實得很,怎麼哄都沒用,喊得跟拉了警報似的。
還邊抹淚邊從指縫裡偷看他們,抽空質問:“你們是誰?你們根本就不是樓裡的人!你們想乾什麼!”
這孩子倒是機敏。
而且他像是認識這兒所有的人。
沈遙淩注意到他手裡捏著一柄銅製的小飛鏢,還拴了兩根紅纓子,想了想說:“我們是新來的,過來認認路。”
小孩兒懷疑地看著她,乾嚎聲倒是小了些。
信了?
沈遙淩正打算再接再厲,那小孩兒不滿地道。
“你長得好看,可以來做個花旦。可他是乾嘛的?”
沈遙淩頓了下,看向身旁的寧澹。
寧澹站得高,麵色不善,眸光冷刀子似的落下來。
小孩兒審判他:“一臉凶相,做個打門簾人都不要!”
寧澹怒道:“你說什麼?”
沈遙淩攔住寧澹,說道:“他、他來聘武行頭。”
“真的?”
沈遙淩連忙點頭:“你們武管事同武行頭不是不對付麼,他就想來試試。”
小孩兒仍然將信將疑。
沈遙淩一臉篤定:“當然了。要不然,讓他給你演一個。”
寧澹的目光又意味不明地落到沈遙淩身上。
沈遙淩假裝看不見,指了指小孩兒手裡的銅鏢,又指了指旁邊的一個爛木桶:“他能給你表演‘指上飛花’,飛鏢入桶,入木三分,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小孩兒聽了立刻有些高興:“好啊好啊!”
沈遙淩咽了咽口水,偷瞄一眼寧澹。
寧澹目光釘在她身上,倒是配合地走近。
走到她旁邊,彎腰去拿小孩手裡的銅鏢。
蹭過她耳際時,沉而又沉地說了句。
“又當坐騎又當耍把戲的,下回你還想把我怎麼用?”
短短的一瞬,寧澹又起身離開,好像那句話隻是幻覺。
沈遙淩定了定神,板著臉嚴肅。
心想什麼怎麼用。
你隻是坨不通人事的石頭冰,不要隨便胡說八道。
寧澹抬肘,“噗嗤”一聲,銅鏢果然紮進木桶內,從破爛桶口看進去,也果然是毫厘不差。
小孩兒不知是從沒見過這樣的真把式,所以崇拜不已,還是見了這招之後心知這兩人若真要乾點壞事,自己也抵抗不過,整個人迅速變得順從了許多。
蹭過來仰著頭看寧澹,信服地說,“仔細一看,你也挺俊美的,本來也可以做個小生,可惜我們這兒有孟大哥了,你也彆灰心!”
寧澹沉默,懶得管這比他脛骨高不了多少的小玩意,繞開他邁步。
沈遙淩問這小孩:“段兒原先住哪間?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提起段兒,小孩臉上的高興之色迅速敗落下去。
他吸吸鼻子:“你們這麼快就要幫段兒姐姐收拾東西了嗎?”
沈遙淩迅速地和寧澹對視一眼。
段兒果然住在這裡。
而且,很有可能所有行李全都還在。
小孩兒不大願意地說:“現在不能去。”
“為什麼?”
“因為、因為同屋的小琦姐生了癆病,屋裡的東西都不讓動!”
寧澹皺皺眉,幾步走回來,抓住沈遙淩的手腕,將她拉遠一些。
癆病是會染給彆人的,這小孩兒身上也不知道帶不帶著。
沈遙淩心中也凜了下。
難怪這樣寒冷的天,整棟“紅樓”的窗子全都大開著,是為了通風,而且二樓沒一個人待著。
這麼大院子的人全擠在一起住著,若真有一個生了癆病,可就全完了。
先頭與孟文君說話的那人提到,武管事底下的人不聽話,是不是也是因為怕染病,人心惶惶,所以才鬨了起來。
沈遙淩掙了掙,沒從寧澹手裡掙開,便先同小孩道:“那你先帶我去看看小琦,好不好。”
手腕被攥得更緊,鐵爪一般錮著。
沈遙淩轉眸對寧澹搖搖頭,輕得無聲:“沒事。”
寧澹蹙眉不放。
沈遙淩也不好解釋。
癆病有兩種原因,一是瘵蟲入侵,二是正氣虛弱,後者症狀較輕,若乾預及時也不至於就是絕症,但若看護不當,就也會染上瘵蟲,還會傳給骨肉親屬。
沈遙淩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巾,用指甲劃破,裁作兩半,一半遞給寧澹,又將手絹掏出來遞給小孩兒。
她把絲巾疊起,蒙住口鼻束在腦後,示意另兩人跟著照做。
“病人總得問診啊,我進去看一眼就出來,不妨事的。”
寧澹這才鬆了手。
小孩笨拙地捂住嘴巴,帶著沈遙淩往前走。
“小琦姐不是第一個病的,先頭還有一個程姐兒已經死掉了,他們都說,是小琦姐睡了她的被褥才又得這病。”
脆生生的聲音說著這話,聽著讓人忍不住地揪心。
但這對於他們來說,很可能隻是常態。
進了一扇木門,就是一排大通鋪,隻有一個炕位上躺了人,瘦瘦薄薄的一片,幾乎快要撐不起被褥,乾枯頭發蓬亂,正昏昏睡著,應當就是小琦。
沈遙淩壓下旁的情緒,冷靜走過去看診。
一刻鐘後,沈遙淩走出門來,鬆了一口氣。
“她這不是癆病。”
“損肺生蟲,在肺為病。她還未到那地步,隻是肺虛不能製肝,腎虛不能養肝,因而肺腎陰虛,心火上炎。”沈遙淩說了幾句,簡短道,“總之,早些把她挪出來,用百合固金湯養一陣子,使她心情舒暢強健體魄,再去看病,就會好得很快了。”
小孩兒愣愣地吃著手指看她。
“你不是來選花旦的嗎?”
沈遙淩:“……”
她摸出一粒糖遞給小孩,“今天不選了,你就當看了一場戲,彆跟彆人說我們來過。”
小琦的事,她再想辦法。四堂姐不是跟他們挺熟悉嗎,應當能說得上話。
這麼一耽擱,時辰也快到了。
段兒的東西還沒看到,但前院的戲已經快要開場,她得趕著去赴約,否則沈漣要到處找她了。
沈遙淩繞過走廊角落,到了小孩兒看不見的地方,著急地拍拍寧澹的衣袖。
“快快,到前院去。”
寧澹:“。”
她真是越發熟練了。
寧澹把沈遙淩按在肩上,沈遙淩視線被擋住,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飛了起來,再過一會兒,被穩穩當當地送到了園外的樹下。
正是去正門的路。
沈遙淩連忙撒開手,朝著正門小步跑去。
到得門前時,剛好碰上沈漣從馬車上下來。
沈遙淩趕緊迎上去:“哈哈,漣姐姐來啦。”
沈漣好笑地瞅她一眼,拿出手絹替她擦擦額角,“瞧你大冷天的竟還出了點汗,這麼著急,難不成是一路跑過來的?”
沈遙淩乾笑著,轉到另一個話題,跟沈漣攜手走進園裡去了。
看著人背影消失,寧澹默然轉身。
回到府中,洗漱後換了身衣裳。
走到床邊,麵無表情地趴倒下去。
臉埋在被褥裡,過了許久才抬起,麵色飛紅。
默默從袖口裡扯出一條柔軟絲巾,看了好一會兒,團了團,攥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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