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1 / 2)

過年之前家裡人來人往,左一個學士,右一個通判,根本認不全,一波一波地來了,到處賀喜,沈遙淩時常懷疑到底是誰負責去記這些人的身份和長相,她是完全記不來的。

好在到了除夕夜大家各回各家,反倒清靜下來了,家裡隻留下真正親的人,魏漁來了,就多了個真正親的好友。

魏漁手腳不易察覺地有些僵硬,進屋後看到沈家人,一對視……反倒放鬆了些許。

雖然都不熟悉,甚至有的從未謀麵。

但,沈遙淩畫給他的那串樹枝小人實在傳神。

見畫與見人無異,看的次數多了,再看到真人,也仿佛已經認識很久了一般。

魏漁在門檻外站定,低頭行了一禮。

因為沈遙淩稱呼他一聲老師,魏漁便被當成長輩,一進門就被沈大人拉著,吵吵嚷嚷地要一起推牌九。

沈遙淩驚呆,奔過去攔著:“爹!怎麼搶人啊!”

不是說好的老師來了以後跟她一塊兒玩的嗎。

老師那麼膽小,跟彆人待在一塊兒肯定會被嚇到的。

沈大人揮揮手趕走她,並笑話。

“小孩子氣,一邊玩兒去。哪裡有讓師長坐小桌的道理!”

沈遙淩還想爭辯,出乎意料的是,魏漁也轉過來,雖然麵色看起來還有些緊張,但站姿筆挺,頗有風骨,朝她溫和地點點頭:“我無事。”

沈遙淩眨眨眼。

就像點官禮那日一樣,魏漁雖然仍然略有局促,但舉止風雅,談吐自然,這點局促在他身上也就變成了清貴的驕矜。

原來老師在旁人麵前是這樣的呀。

倒不需要她多操心了。

沈遙淩覺得新鮮,托著腮也坐到了旁邊去看,但是目光卻沒落在牌上,倒是一個勁地盯著魏漁打量。

魏漁被看得害臊,忍了又忍,起身說:“沈大人,我同你換個位置。”

背對著沈遙淩,便看不見她那仿佛取笑的眼神了。

結果他一聲“沈大人”,沈世安和沈如風兩個都齊齊抬頭。

魏漁這才察覺到不對,有些尷尬。

剛好沈夫人帶著仆婢送果盤過來,見狀便笑道:“魏大人,你與我家如風年齡相仿,不如就以字相稱吧。”

魏漁鎮定地點點頭,於是又和沈如風探討起年紀來。

一問才發現,魏漁比沈如風還要小上幾個月。

沈如風笑道:“那你叫我如風便是。對了,你方才是要換座麼?”

玩牌是講究風水的,有自己想要的方位很正常,沈如風說著就要站起來給他讓位。

他這樣客氣,魏漁更尷尬,不知如何解釋。

沈夫人過來捏住了沈遙淩的脖子,笑眯眯道:“彆在這兒礙事,跟娘親上旁邊兒玩去。”

沈遙淩被提溜著站起來,一邊頑抗一邊被扯走。

魏漁鬆了一口氣,對沈如風搖搖頭:“多謝,不必了。

沈如風也明白過來,搖頭樂了:“魏大人彆介意,我這小妹是有些討嫌。你沒來之前,她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們千萬彆嚇著你,結果她自己才是最嚇人的那個。”

魏漁微怔,含笑抿唇。

沈家推牌九是不玩錢的,因為沈夫人不愛此道,而沈遙淩和沈夭意對上兩個父兄,隻有被掏空錢袋子的份,太不公平。

於是他們玩牌九通常隻作為放鬆休閒,一般都玩得慢吞吞的,跟打太極也差不多。

結果今天,廳堂裡逐漸爆發出一陣高過一陣的呼喝聲。

沈遙淩被提溜出去,在外麵放了幾個竹火.槍玩,結果被這陣熱鬨又引回了廳內。

一個勁地追問,“怎麼了怎麼了!”

沒人顧得上搭理她。

沈世安麵紅耳赤,按著手心底下的牌,沈如風在旁邊一邊拊掌一邊喊,“開,開!”魏漁則在端著茶杯喝茶。

沈遙淩一溜煙跑到爹爹身旁,看看他手裡的牌,又看看他猶豫不決的樣子,上手幫他翻了。

牌麵掀開,地高九。

沈如風一陣狂笑,摟住魏漁的肩膀直晃,“好好好!魏兄,咱們又贏把大的!”

魏漁杯子裡的水都差點晃出來,趕緊放下。

桌麵上充當籌碼的琉璃珠數目三家割據,竟難分上下,看來今日是場鏖戰。

這三個人……每個都能掐會算,碰到一處,確實精彩。

看得出大哥今日確實玩得儘興,都開始長幼不分,對著比自己小幾個月的魏漁喊起了魏兄。

一直玩到吃飯幾人才鳴金收兵,魏漁果然又被徑直拉到上座,按著肩膀坐下,給麵前的酒杯倒滿了酒。

沈夫人笑著看他:“魏大人,千萬不要客氣,就把這兒當成自己家一樣。”

魏漁眼神輕輕晃蕩。

自己家嗎。

恐怕不成。

自己家裡,沒有這麼多人說話,飯桌也沒有這麼熱鬨,更沒有這麼暖和。

他舉起酒杯,敬了沈夫人一杯。

沈世安朗笑出聲:“好,我就知道小魏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來來,咱們吃得開心!”

沈遙淩彎起唇,說不清為什麼這麼高興。

她拿起筷子想找旁邊的沈夭意說話,卻發現魏漁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沈遙淩回望過去,以為他要說什麼,好奇地對視了一會兒,魏漁很快被沈大人拉著說話,視線也轉開了。

年夜飯總是要吃很久很久的。

滿桌豐盛至極的珍饈,雖不能跟宮裡的家宴相比,但全都是自家人喜歡的口味。

魏漁喝了兩杯酒,心口開始發熱,夾了一筷子鹵肉片壓一壓酒意,結果被辣得差點跳起來。

沈如風拍著他的肩膀:“你真會挑,這是乖囡最愛的一道菜,鹵水調得極辣,出鍋後還抹了一層辣醬,一般人還真受不了!”

沈遙淩一拍腦門,怎麼把這個忘了,趕緊讓身後服侍的

婢女挖了一勺芋頭到魏漁碗裡,教道:“吃這個就不辣了,這是要配著吃的。”

魏漁點點頭,往嘴裡送了一勺芋頭,才緩過來一口氣。

沈世安哈哈大笑:“完了,叫小魏把乖囡的秘密食譜學去了!”

桌上的話題沒斷過,酒杯也沒停過,喝到後來三個人都開始想方設法地開溜,奈何先頭又許下過大話,說要將酒盅裡的酒喝個乾淨。

沈世安將酒盅遞過去,嚴肅道:“賢弟,你年輕有為,你擔子該重些!”

魏漁嘴唇已經喝得發紅,蒙著一層水光,笨拙地開口:“我,我好像困了,我還是先回去吧。”

“哎,說哪裡的話。”沈如風一擺手,“魏兄,哥跟你說句實話,你這人哥很欣賞。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如風一輩子的兄弟。來,喝!”

沈遙淩聽得頭暈,站起來拍桌:“亂啦,全亂啦!”

沈世安豎起食指“噓”了一聲,“你彆管。各論各的,不亂。是不是,賢弟?”

“對!各論各!”沈如風指著父親,哈哈大笑,“你管我叫爹,我管你叫哥!”

沈遙淩大喊:“娘親——”

沈夫人及時出現,一把收走酒盅,把三個醉鬼趕下飯桌。

仆婢們早在花廳裡收拾出了一張暖桌,今夜月色很好,剛好在外麵兒醒醒酒。

魏漁被安置在暖桌上,蒙了絨布的桌麵已經被底下的火爐烤得暖烘烘的,他乾脆趴了下來,清俊的臉頰貼著桌子,合上眼睛,也算是酒後暴露本性了。

沈遙淩有個堂嫂離他們家住得近,堂兄去了外地跑商,便也接了堂嫂和姑母到沈府來一起過年。

吃完飯後,沈夫人陪著女眷們在另一張桌上閒聊,說起一些舊人舊事,交換一些傳聞。

沈遙淩和沈夭意在玩翻花牌,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好像是說起從前有一個在兩家人都侍奉過的舊仆叫阿溫,前兩年由堂嫂做主許配了人家,嫁到了南方的郡縣去,嫁得老遠老遠,當時堂嫂還落了淚,隻盼著她過得好。

結果前段時間收到她寄來的信,才知道當時來求娶的那個男子心術不正。

當時扮得像個正經商人,騙取了堂嫂信任,結果身份全是假的,隻是一個窮得把地都賣了的農戶而已。阿溫嫁過去後吃足了苦,兩年生了三個孩子,大冷天的背著孩子給一家人洗衣裳。

沈夫人聽了也生氣,說要早些派人去把阿溫接回來,繼續在京城當個家生奴婢,也比受那種折磨要好。

沈遙淩脖子有些酸,習慣性地抬頭想看看魏漁怎麼樣了,結果發現本來以為已經睡著的魏漁這會兒已經坐起來了,正捧著一杯醒酒茶,直直看著沈夫人那邊,好像很專注,表情看起來很清醒,眼神實際很模糊。

沈遙淩差點笑出聲,心想老師你聽得明白嗎。

漫天星子明亮,仿佛被銀河水沾濕了似的,眨著孩童瞳仁一樣的光。

盈庭笑語漸滅,夜闌將息,情誼已結,人生何處不相逢。

爆竹聲響,送走舊歲,春夜將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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