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乾脆克製住餘光,不再往那邊看了。
反正已經打定主意和她沒關係。
天色泛起靛青,酉時終於到了。
一聲長長的哨音過後,四周又重新拉起麻繩,不允許再進入投票的地方。
沈遙淩看向地上的大秤。
左右兩個秤盤幾乎不相上下。
這時計票人把地上的大秤左右各撥出一成,長竿有些搖晃不定,難以分辨高低。
又將小秤舉到半空,給所有人展示了一下。
然後在兩邊各撥出九成,把剩下的石子挪到了大秤的兩邊。
所有人屏息等著。
隻不過,堪輿館的學子暗藏興奮,醫塾那邊大多臉色難看。
等了好半晌,木竿終於趨向於穩定,不再擺動。
兩邊的秤盤,仍然是不相上下。
並分不出誰高誰低。
“這……”
計票人頭痛地看著這幕。
沒辦法,隻能上真正的秤稱。
於是又搬來一頂銅衡杆,分批將兩邊的石子搬運上去。
這頂銅橫杆可稱數百斤重,比起簡易的杠杆秤也要精準許多。
好不容易搬完,最後仍是兩邊持平。
“……”
人群哄鬨起來。
計票人擦了擦汗,朝著人群中拱手,“諸位稍安勿躁,已經向宮中稟報了。這等情形,隻能請貴人定奪了。”
畢竟是天子特設的太學院,學塾之間發生解決不了的爭端,隻能上報聖聽。
這種時候,往往是由一位皇子或者貴妃出麵,裁定輸贏。
眾人越發緊張地等著,圍觀的百姓也覺得津津有味。
不僅能看病,學耕種,還能看到宮裡的大貴人哩!
這之後又等了半個時辰。
道路儘頭儀仗隊開道,
眾人抬頭一看,轉瞬間嘩啦啦跪倒一片。
誰也沒想到,陛下竟然親臨。
聽到“平身”,堪輿館的學子們爬起來,腿仍有些發虛。
誰還敢記得。
這一切的開始,隻是因為他們玩沙包的地盤被搶了。
老天乖乖。
因為想玩沙包,所以把當今陛下招來了。
這事兒往後能給子孫後代說上五十年。
皇帝倒沒有他們想象的那般威嚴可怖,反倒眉目間因為愉悅而帶了點柔和。
比武的事,他已聽過稟報了。
此時從禦輦上下來,也不用再詢問,負著雙手從兩邊的攤位前經過。
沈遙淩下意識看了眼某個角落。
寧澹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皇帝看了醫塾開的方子,又看堪輿館的沙盤。
眉間悅色更深。
對於皇帝而言,爭鬥從來不是壞事。
若是爭得像模像樣,那便是好事。
而年輕人願意自發地去爭去搶,更算得上大好事。
今天這場比武,便很是像模像樣。
皇帝走到人群正中,目光從這群年輕人身上掃過。
有的垂首躲避,有的好奇得天不怕地不怕,反倒過來對視。
目光拂過低眉站著的沈遙淩時,頓了頓。
又是這個沈家幺女。
很有意思。
一片大氣兒也不敢出的靜默中,皇帝清晰道。
“朕心中已有決斷。”
雙方都緊張到了極點。
皇帝抬手指了指,“今日的勝者,是醫塾。”
短暫的寂靜。
醫塾驟然爆發出一聲歡呼,但很快又銷聲匿跡。
贏一個小破學塾贏得如此艱難。
似乎也算不上什麼喜事。
堪輿館這邊,則沒人敢說話。
雖然確實是意料之中。
但,多少也有些失落吧。
皇帝臉上的笑影子加深了些。
指了指堪輿館桌上那些沙盤,佯怒道。
“這誰想出來的主意?古靈精怪。”
又道。
“你們兩邊其實不分伯仲。但醫塾是實實在在地給人治病,你們這些,不過是些擺著好看的花架子,若不實際做出點成就來,如何讓人信服?因此,這場比武,是醫塾贏。”
堪輿館的學子們聽得呆掉了。
聽著皇帝責怪這些沙盤是“花架子”,還要盤問想這主意的人,以為陛下發怒,都有些慌了。
郭典學也冷汗涔涔,下意識站出來一步,擋到了學生前麵,拱手想要認錯。
沈遙淩卻是一愣。
“實際做點成就”。
這哪裡是責罵,分明是鼓勵。
陛下金口玉言,能說出這句話,甚至可以當做一個長遠的承諾。
——他們做的這
些演示,被陛下看進了眼中,等著他們實實在在地發揮作用呢。
沈遙淩轉瞬厘清思路,喉頭微緊,低聲提醒擋在她麵前的郭典學:“謝恩。”
郭典學聽了這一聲,話頭一頓,很快跪下拜伏。
身後學子們也跟著跪下垂首。
郭典學揚聲:“謝陛下教誨。”
皇帝朗聲笑笑,擺擺手。
又當眾點了句。
“你們都是太學的學子,往後更都是我大偃的棟梁,不能忘了和氣。醫塾既然贏了比武,便將和廩裡的倉房獎作為獎賞,還需要什麼器具,不夠的,讓祭酒報給戶部。”
醫塾的典學也帶著學子戰戰兢兢跪下謝恩。
皇帝話音落下,由身邊大太監扶著,又坐上了禦輦,起駕回宮。
所有人都跪著,一直恭送到再看不見禦輦,才怔忪地起身。
今日之事,實在是太過奇特。
看似醫塾贏了,但,堪輿館又好似也沒有輸。
陛下獎賞給醫塾一間倉房,他們也就沒有了理由再來侵占堪輿館的地盤。
這竟是雙贏。
沈遙淩心頭陣陣鼓噪。
成功果然讓人上癮。
雖然,這或許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成就。
但它帶來的愉悅,卻使魂靈都跟著顫栗。
她想要慶祝。
也不用太多人知道,免得成了誇大其詞的炫耀。
她想要一個人吹風,大喊,去平時去不了的地方,對著遙遠的蒼穹慶祝。
沈遙淩情緒高昂飄蕩,腦海中胡思亂想著。
收拾東西時,無意間轉眸。
角落裡,寧澹又出現在那。
眼神直直地看著她。
……他沒走?
那方才為何躲起來。
也好。
既然陛下方才沒看見他,她也就不用擔心是占了他的麵子。
她今日的喜悅,隻跟她和她的同窗有關。
沈遙淩想了想。
腳步輕緩地走過去,停在寧澹麵前,笑容有些懶散。
調侃似的輕聲問。
“還想不想吃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