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句戲曲裡的詞。
翻高頭指的是小偷。
那女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幾乎像是要掉下來似的。
喻綺昕也看了過來,問沈遙淩:“你這是在做什麼?”
沈遙淩用她外祖家的方言告訴喻綺昕:“這個人就是之前偷東西的小賊。”
喻綺昕聽得懂,皺起眉反駁道:“不是,你搞錯了,這個人是亞鶻身邊的婢女。”
沈遙淩揚眉,原來如此。
難怪她感覺喻綺昕看著這個女孩子的目光有些彆扭。
沈遙淩收回目光,對著那個女孩子喊了一聲:“段兒。”
喻綺昕眉頭皺得更深。
那女子失神地僵了好一會兒,無措地倒退兩步。
沈遙淩看她的反應,已經確認了。
這就是之前過年時請來她家唱戲的“梅江陵”班主失蹤的妹妹,段兒。
她到官府見過段兒的尋人畫像,剛剛摘下麻袋,見到段兒時就覺得眼熟。
但是她不能確認,畢竟哪裡有這麼巧的事情。
況且段兒身邊當時還有好幾個人跟著。她不確定對方能不能聽懂大偃話,就算想說什麼,也沒有辦法開口。
於是在段兒來送飯的時候,刻意試探了一下她的身手。
戲班子裡的女孩子都是學過一點武術的。
而那一袋被拽下來的臟物實在是意外收獲。
但也恰好讓沈遙淩用一句戲曲裡的詞更加確認了段兒的身份。
沈遙淩外祖家在江南,那邊的方言京城人慢慢聽的話能聽懂,外族人就不一定了。
她見了段兒的反應,便用方言又問。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哥哥他們一
直在找你,還有“梅江陵”的小琦,也都很記掛你。”
喻綺昕聽得一頭霧水,眉心越蹙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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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兒雙眼盈上淚來,忽地拜倒。
“小姐,你怎麼會知道我哥哥,又怎麼會知道小琦?”
段兒沒有偽裝自己的語言,而是直接用的京城話。
看來另外幾個人是聽不懂大偃話的。
聽著他們這個對話,喻綺昕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忽然升起一陣崩潰,原先平靜的冷漠再也撐不下去了,對著沈遙淩嘶聲道:“沈遙淩,你這個人究竟有什麼邪?為什麼事事都要搶先?甚至連亞鶻身邊的婢女你都認得?”
沈遙淩一聽喻綺昕這個話就知道她又想多了。
但暫時根本沒有時間跟她解釋,歎了一聲,扶段兒起來,將先前尋她的經過大概說了一遍。
喻綺昕也在旁邊聽得出神。
段兒已經哭得淚流滿麵。
“竟然還有這麼巧的事。”
沈遙淩也想歎息。
是啊,她都沒有想到會有這種巧合。
但是當她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很有可能是段兒的時候,很多事情就能想得通了。
比如段兒臨走前留下的那個精巧的機關球。
以及她的那張字條。
那種機關在大偃是很不常見的,原來是來自於阿魯國。
那張說著“我要跟隨他而去”的,看上去像是跟情郎私奔的字條,其實指的他也並不是情郎,而很有可能是追逐信仰的神明。
段兒擦掉眼淚,一點一點地從頭說起。
其實在小琦之前,段兒在戲班子裡有一個特彆要好的姐姐。
也住在她的鄰床,非常地照顧她,平時晚上睡覺還會起來幫她蓋被子。
段兒從小無父無母,父親的角色雖然有哥哥來承擔,但是對母親的思念卻一直積壓在心底。
那個溫柔又賢惠的姐姐,在她心裡就一直像母親一般。
可是沒過多久那位姐姐就患了肺癆,生病去世了。
當時的醫師都說,那是一種沒有辦法根治的病。
而且她們一窮一白,也根本治不起。
段兒那個時候年紀不大,根本想不到任何的辦法,隻能看著那個姐姐一天一天地在病痛中消亡。
而且其他的人對那位姐姐避之不及,數不儘的嫌棄和厭惡。
段兒因為這件事情受了很大的刺激,後來隔壁搬來了小琦,又比她年長幾歲,也同她要好,無形之中與那個姐姐有幾分神似。
可是小琦也患上了那個病。
段兒痛心之下,甚至覺得這像是一種詛咒。
她儘心竭力地照顧小琦,不想讓小琦再像之前的姐姐一樣,因為彆人的白眼而痛苦。
可是即便她做的再多,也沒有辦法讓小琦康複。
眼看小琦病得越來越重,戲園的主人幾次提過要趁早把小琦丟去亂葬崗,免得傳給了
其他人。
段兒意識到,她隻有一種辦法能夠真正幫到小琦,就是讓這個“詛咒”消失。
懷著這樣的念頭,她誤打誤撞地接觸到了瓦都裡教。
他們說,事在人為。
又說他們擅長醫藥,就連宮中的皇上都要跟他們求醫問藥。
段兒找到了救贖一般,深深地相信了他們的話。
為了能夠找到救小琦的方法,段兒忠心地想要加入瓦都裡教。
段兒本來就是在戲園子裡苦出來的孩子,做事麻利,很快作為“忠誠的信徒”得到了賞識。
她被允許留在僧人旁邊做一個灑掃婢女,被送到了當時在大偃的僧人中身份最高的亞鶻身邊服侍。
她看著亞鶻收服了很多很多跟她經曆類似的少女。
這些少女滿懷著各種各樣的希望而來,都在亞鶻這裡得到了神魂的平靜。
那個時候,段兒簡直覺得亞鶻就是神明在世上的化身。
她也堅信,隻要她服侍得足夠好,亞鶻就可以實現她的願望。
直到有一次,段兒親眼撞破亞鶻與那幾個信徒女子在帳中“傳教”。
她忽然一身的冷汗就下來了。
她雖然出身窮苦,但是被班主疼惜得很好。
這種行為,在她眼中是很輕賤的。
她便開始產生了無可抑製的質疑。
什麼樣的福運需要通過這種方式賜予?
什麼樣的信徒會被神使的皮囊引誘?
段兒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巨大的騙局。
但是她已經走不掉了。
離開京城之後,她離開了自己唯一的親人,再也沒有了任何倚仗。她又是一個隻在戲園子裡闖過生活的女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夠怎樣逃出去。
即便知道自己已經上當受騙,卻也隻能先這樣湊合過著,等待時機。
“我、我不是故意想偷你們東西的。”
段兒跪在地上說。
當她意識到亞鶻的騙局以及亞鶻的“聖女”計劃之後,她就知道有更多的人會陷入到危險當中。
而且這些人原本身份尊貴,本來可以過上比她和她的姐姐美好無數倍的人生。
她想給他們警告,所以趁著房裡沒有人的時候,到處偷了點東西,想要他們趕緊離開。
當然也想過趁著他們離開的時候,自己也能偷偷溜上他們的大船一起回到京城。
可是,她的提醒好像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段兒看了一眼沈遙淩,和她身邊的喻綺昕。
沈遙淩有些尷尬。
喻綺昕更是神魂出竅,整個人仿佛遭到了一記重錘,被錘得七零八碎。
沈遙淩摸著鼻尖道:“你放心,我不是真的想要當信徒來的……對了,你剛剛說的‘聖女計劃’是什麼?”
這個詞怎麼聽著這麼奇怪呢?
段兒也有些懵懂。
“我聽不懂他們說
的話,隻是偶爾聽見亞鶻說大偃話的時候就記了幾句。”
“好像是因為阿魯國國力衰微,對國主不滿的民眾越來越多。國主對亞鶻抱怨民眾不忠,不聽從天神的指引,亞鶻認為這是因為天神沒有足夠的氣運,所以無法庇護和教化他們的子民。㈩㈩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所以他們要從國運昌隆的大偃騙來‘聖女’,為他們誕下帶有大國氣運的子嗣,獻祭給他們的神明。”
沈遙淩自己補上了後半句。
段兒想了想,點點頭。
“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沈遙淩挑挑眉,看向了喻綺昕。
“既然牽扯到血脈,那這個‘聖女’既然是身份越尊貴越好。你說呢?”
喻綺昕整個人都已經麵色慘白了。
不難想象她心裡正經受著什麼樣的掙紮。
那個亞鶻確實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有著巧言善令騙取人心的能力,喻綺昕涉世未深,被他騙也不是什麼意外之事。
隻是不知道喻綺昕到底是有什麼執念,被亞鶻抓住了把柄,竟然騙到了甘願留下來侍奉神明的地步。
不過可以想見,亞鶻一定沒有跟喻綺昕完全說實話。
喻綺昕一定不知道所謂的“侍奉”,指的是這個侍奉。
現在蒼白的臉又變得青紫交加。
昏昏作嘔的樣子。
沈遙淩趕緊安撫了她一句。
“好了,彆難受了。現在要緊的是想怎麼逃出去。”
幾人說著話,門外傳來鐵鏈聲音。
沈遙淩給段兒使了個眼色,段兒慌忙站了起來,把臉上的淚痕全都擦乾淨。
當門外的人拿著鐵鏈和刺球等等刑具進來的時候,段兒已經站到了籠子外麵。
沈遙淩則是拿著飯盤,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對方進來便很不客氣的問了句什麼。
段兒低眉順眼地轉述。
“他們問你們想好了沒有?現在就要去服侍天神。”
沈遙淩還沒開口。
喻綺昕忽地崩潰了。
“不,絕不!我要回去,我現在就要回去。”
沈遙淩心中一驚,攔都沒來得及攔。
那幾個人麵色難看,轉向了喻綺昕。
比劃了一下,一個人就衝上去,把喻綺昕的手腳也綁了起來。
喻綺昕掙紮不已,握緊拳頭砸了幾下那個人的腦袋,但根本沒有什麼用。
那人把喻綺昕綁好之後,一臉惱火,想要扇喻綺昕巴掌。
“等等等等!”沈遙淩大聲喊了起來。
那幾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手上的動作停頓。
沈遙淩禿嚕了幾句阿魯話。
什麼“謝謝”“你好”“我喜歡這個”,反正所有她知道的詞全都拿出來說了一遍。
那幾個人被她整得有點迷糊了,盯著她,似乎想看她到底要搞什麼幺蛾子。
沈遙淩歎息一聲,做
了個雙手合十的動作,又比了比自己的嘴巴,嘰裡咕嚕亂說了幾句。
那幾人似乎明白過來了。
留下其餘的人繼續看守他們,其中一個人走到門外去。
過了一會兒帶回來一個大偃僧人。
沈遙淩一見到那個僧人,就一臉驚喜。
高興地說:“你快幫我告訴他們,我願意相信石頭之神。其實,我早已經信奉石頭之神很多年了。”
段兒一愣。
旁邊的喻綺昕聽著這句話,更加崩潰了。
揮舞著被綁起來的雙手哭喊道:“沈遙淩你瘋了!你不要他們騙了,你清醒一點!”
沈遙淩:“……”
一刻鐘之前,這是她想對喻綺昕說的話。
喻綺昕的哭喊顯然讓另外幾個人不滿,他們並沒有亞鶻那點穴功夫,衝上去用麻繩綁住了喻綺昕的嘴。
沈遙淩強行不看她,繼續對著那個僧人一臉高興。
“你應該明白我的吧,其實石頭之神才是世上的真神,我有證據。”
那大偃僧人頓了一下,將她的話翻譯成阿魯話,轉述給另外幾人。
另外幾個人都看了過來,顯然多了一絲興趣。
“你知道的,我們大偃自古就有盤古開天辟地的神話。你們相信世界是由瓦都裡創造的,正如我們相信盤古劈開混沌的世界,從石頭之中釋放出了無數的生靈。而在盤古消失以後,他的身軀也化作了石頭,山,和樹木,直到現在在我們大偃的海岸線邊緣,還有一塊巨大的石頭是盤古的足跡。那個形狀與足印一模一樣,你們阿魯國不也有一座山,被叫做腳印山嗎?”
這是沈遙淩在島上的這幾日到處觀光時聽說的。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大偃也有類似的傳說。
其實這是一件很常見的事。
之前沈遙淩跟著魏漁學習研究外邦的典籍的時候,還同時學習了大偃的古代傳說。
大部分神話都來源於夏鼎上的雕刻記載。
夏鼎是大禹時期傳下來的,把所知的不同地區用什麼祭物祭不同的神刻在鼎上,百姓習得了這些,就能辨彆善惡,入川澤山林時,便能不驚動山妖水怪,不逢不若,魑魅魍魎莫能逢之,協於上下,以承天休。
在學那些典籍的時候,沈遙淩發現一個很有趣的事情。
海外異邦的神話傳說中有很多跟跟九鼎上的百物神仙鬼怪有重合之處。
比如異邦有“帶有翅膀的人”,山海經中有“飛人”。外文中說的“無頭人”,對應著山海經中的刑天。人魚在大偃被叫做氐人,長耳人則對應著聶耳。甚至一些奇奇怪怪的傳聞,什麼離開人體在天上飛的頭、狗麵人等等,都能在夏鼎上找到相關的傳說。
魏漁說,地形和氣候都是會變化的,這些巧合很有可能是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山海的位置與現在不同,道路也與現在不同。
不同國家的人在那時能夠互相來往,把彼此的傳聞神話傳到了彆的地方去
,才有了這般相似的古傳聞。
即便魏漁解釋得這樣清楚,但沈遙淩剛看到時,還是覺得既神秘又有趣。
甚至開始幻想,有這樣多的巧合,是不是說明世上當真有著這些神明。
既然她自己都能被唬住,那麼唬住彆人也沒有問題。
因而現在沈遙淩信口胡說了起來。
“所以你們發現了嗎,其實我們的土地本就是一體。當年盤古在我們的土地上留下了一隻腳印,在你們的土地上留下了另一隻腳印,你們的瓦都裡,其實就是我們的盤古天神!”
僧人思索了很久,才將這些話譯給另外幾人聽。
另外幾個人聽得一愣一愣的。
一臉茫然地跟那個大偃僧人追問,大偃僧人也手忙腳亂地用大偃話說了幾遍“確實有這個傳說”,接著才反應過來,又用阿魯話說了幾遍。
那幾個人也思索了半晌。
最後搖頭,嘰裡咕嚕了一通。
大偃僧人轉告道。
“他們說你信仰的雖然也是石頭之神,但是盤古和瓦都裡是不一樣的,你現在應該去侍奉瓦都裡。”
沈遙淩遺憾道。
“那可不行啊,我信奉盤古已經很多年了,從我出生開始就聽著他的故事長大。我怎麼可以現在突然去信奉另外一個神明呢?除非你們承認。盤古和瓦都裡就是同一位神明。”
阿魯國的幾個人急了起來。
僧人接著轉述。
“他們很尊敬你忠誠的信仰,但是現在,你必須成為瓦都裡的信徒。”
那幾個人互視一眼,拿著刑具走近。
沈遙淩喉嚨乾澀。
“你們再等等。”
“我身上有盤古的傳承之力,我對石頭有著超乎尋常的掌控力。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我說的不是謊話。如果你們相信了盤古的存在,就不能夠再逼迫我改變信仰去侍奉另外一位石頭之神。”
段兒在一旁聽得雙腿發軟,快要站不住了。
那個大偃僧人這回停頓了更久的時間,才轉頭跟那幾個阿魯國人轉述。
“你需要多久?”
大偃僧人問她。
沈遙淩一個激靈。
“五個時辰。”
五個時辰之後天都黑了,她希望若青到那時已經能夠發現她失蹤,並想到辦法把消息傳到魏漁和寧澹那裡去了。
阿魯國人黑著臉。
“五個時辰太久了,到時候亞鶻大人已經回來了,你必須在他回來之前證明給我們看。”
沈遙淩妥協。
“四個時辰。”
“不行。兩個時辰。”
沈遙淩手心捏了一把汗。
“好。”
“我需要一些鵝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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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青一頭的冷汗,從回廊上急急奔回來。
進屏風之後,突然被嚇了一跳。
寧澹豎起一根食指抵在唇前。
若青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嘴,忍住了尖叫。
寧澹站在陰影處,問她:“你主子呢?”
他發現藥粉與那乾屍有所關聯,便過來想告知沈遙淩。
門口阿魯國的守衛,於他而言形同虛設。
若青聽著這話,冷汗隨著淚水一齊落了下來。
聲音壓在喉嚨裡,小聲地哭起來:“小姐,小姐不見了。”
寧澹胸口忽地一涼。
仿佛被人撕裂兩半,塞了一塊寒冰進去。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若青搖頭。
“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前兩天,很多人來勸小姐,想讓小姐同意,不找人了,一起回去,小姐沒肯。”
“今天,阿魯國主送來了一些禮物,小姐忽然就說讓我們在這裡等著,她有事要出門。可是小姐一直沒有回來,奴婢已經找了她半個時辰,門口守衛說,小姐去找喻姑娘。但喻家所有的人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