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32章(2 / 2)

皇帝眼神不善地斜了永安一眼,永安心中發虛,她是先帝的嫡女,先帝已逝,能靠的就隻有這個同胞弟弟了。

永安憤憤然地從靜樂手上接過杏花,簪到了自己的鬢角上,她沒有說話,但眼神中的意思,就像在問:這樣總可以了吧!

靜樂主動拿過了竹籃,走到皇帝跟前,說道:“也請皇上為北疆將士們簪花。”說到簪花兩個字了的時候,靜樂郡主心裡一陣痛快,平靜的外表下,熱血沸騰。

皇帝:”……“

他忍了又忍,艱難地點了頭,臉上一副深明大義,語帶沉重地說道:“說得是,此役耗時四年,北疆將士死傷無數,就算現在北燕已降,但逝去英靈也不會回來了。我大榮子民就該牢記國恥,才能永保血性不失。”

皇帝咬了咬牙,用儘了全身力氣才控製住麵部的表情,從齒縫裡擠出了聲音:“這是應該的。”

四年前,朝中的武將們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鎮北王府的攛掇,非要他下旨舉國為楚慎和北疆哀悼。再這樣下去,彆說是藩地了,怕是連大榮的百姓們都會被這區區所謂的恩惠所蠱惑。

當時,他“悲傷過度”,罷朝數日,才算把這件事給壓了下去,事隔四年,如今卻讓靜樂趁機舊事重提。

而且,靜樂還直接叫破了他的身份。

若是沒有叫破,哪怕心知肚明,他也能把它作為是私事。但是現在,以他皇帝的身份,一旦拿了這朵花,那就意味著,他向鎮北王府服軟了,意味著他四年前的堅持就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但他要是拒絕……

永安的荒唐行為就再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蓋住了,一旦傳揚出去,世人皆會認為是他的意思,是他讓永安故意折辱鎮北王府。

如今楚元辰正是聲名赫赫之時,若是讓世人都以為他容不下鎮北王府,日後他再提要削藩必會惹來多方揣測。

皇帝的喉結動了動,終於抬起手來,從竹籃子裡拿起了一朵杏花。這個簡單的動作在他做來極其艱難,就好像拿起來不是杏花,而是一根已經點燃的炮竹,隨時都會在手中炸開,讓他血肉模糊。

靜樂的唇邊揚起了一抹快意的笑,她再向昭王道:“王爺呢?”

昭王看了看皇帝,見皇帝默不出聲,就也拿了一朵,自己給自己簪上了。

靜樂:“我父王和北疆將士必銘感五內。”

無論是皇帝,還是靜樂,其實心裡都清楚,隻要雙方在明麵上沒有撕破臉,鎮北王府就還是皇帝的股肱之臣,甚至朝中的大部分人都沒有發現兩者已經勢同水火,雙方依然維係著表麵的君臣和樂。

皇帝在等時機,等著把鎮北王府徹底鏟除的時機。

而鎮北王府同樣在等待時機……

等到皇帝和昭王都簪上花後,盛兮顏接過竹籃,又一一走到其他人麵前。

皇帝都簪了,他們也沒什麼好猶豫的,都很自然地從竹籃裡拿了杏花,或是簪在發上,又或是彆在衣襟上。

淡淡的杏花香縈繞在親水亭廊,沁人心脾。

與皇帝糾纏難堪的心態不同,大家都簪得爽快極了,更有幾個少年郎眼中綻放著光彩,就仿佛簪上了這朵花後,也能像北疆將士們一樣殺入敵陣,保守衛國,又或者追隨鎮北王世子,為大榮開疆辟土。

盛兮顏走到了趙元柔跟前。

趙元柔很不讚同地微微搖頭,那眼神仿佛是在指責她走了一步糟糕透頂的爛棋。

這番惺惺作態,盛兮顏早在上輩子就看厭了,她隻道:“……柔表妹,請簪花。“

趙元柔目露憐憫,真想告訴她,她做的到底有多離譜。

藩王手掌重兵,本來就會遭皇家忌憚,其實隻要鎮北王府主動上交兵權,以示自己並無異心,皇帝為了顏麵也不至於趕儘殺絕。

但是,盛兮顏為了討好靜樂郡主,竟然把皇家的顏麵放到腳底下踩,這不是明擺著要站到皇家的對立麵嗎?

趙元柔難以苟同,她這位顏表姐聰明是聰明,但眼界也隻在閨閣,實在上不了台麵。

世上果然多是一葉障目,隻看眼前喜惡,而無長遠之慮之輩,就連鎮北王的獨女也是如此,她本還以為靜樂郡主會是多麼巾幗不讓須眉之人,卻還是被盛兮顏這三言兩語所影響,隻顧眼前痛快。想想也不過如此。

趙元柔的口中逸出了悲天憫人的歎息。

“你磨磨蹭蹭地在做什麼啊,”程初瑜都等急了,箭步如飛地過來,不耐煩地說道,“簪朵花而已,不知道的人還當你是在繡花呢。”

她說著,神情肅穆地拿起了一朵杏花,簪在了發上,衝著盛兮顏笑了笑,心中思緒萬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一轉頭,就見趙元柔用一種仿佛在看螻蟻的目光看著自己。

程初瑜眉頭直皺,不快地說道:“看什麼看,還當自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呢,整天不是憐憫這個就是憐憫那個,真想憐憫誰,你施藥施粥去啊,在這裡裝什麼裝,晦氣。”

“你!”趙元柔臉上難堪,怒目瞪著她。

“彆一臉不識人間煙火的德性,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說的就是你。”程初瑜說話素來直白,隻差沒直接指著鼻子就罵。

真是好心沒好報!趙元柔氣極。她本來還想勸勸程初瑜,彆這麼急著冒出來,免得惹了皇帝的眼,既如此,她也不用多費唇舌。

她粗魯地從竹籃子裡拿起一朵杏花,正要走開以示與她們劃清乾係,盛兮顏就已經先一步捧著竹籃從她身邊走過了。

趙元柔:“……”她捏著杏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尷尬極了。

不多時,親水亭廊裡的人都簪上了杏花。

盛兮顏數了數,竹籃裡還有十來朵,應該是有一些人不在這兒,她把籃子給了昔歸,示意她四處找找,就回到了靜樂郡主跟前。

靜樂郡主目光柔和地看著她笑。

從四年前開始,杏花就是她心中的痛,觸之不得。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它代表了北疆的血性,他們鎮北王府的血性。

皇帝的臉上還是一番深明大義的樣子,對著靜樂頗為讚賞地點了點頭,。

耳邊曼妙的絲竹聲和歌聲讓他心煩意亂,所幸還有一絲理智在,他都忍了下來,胸口一陣憋悶,仿佛有一股腥味在喉頭打滾。

“朕出來了很久了。”皇帝已經不想再玩什麼白龍魚服,強顏歡笑著說道,“還有奏折要批,朕就先走了。”他後悔了,就不應該來這一趟。

良機已經到手,靜樂當然不會浪費。

她說道:“是啊,皇上日理萬機,為北疆陣亡將士守國喪之事還需要您回去下旨呢。”

皇帝:“……”

他看明白了靜樂的態度,沉默了半晌,說道:“朕知道。”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異樣,口中歎息著說道:“鎮北王府和北疆將士為我大榮太平盛世,馬革裹屍,是我大榮之幸,理該為其國葬,以敬英烈。”

“鎮北王的音容,這四年來,朕都不敢忘卻。朕也一直記掛著這件事,隻待北疆大捷,再一同祭奠這些英烈們。”

“朕回宮後,這就下旨。”皇帝很是欣慰地說道,“待阿辰回京,也得好好犒勞他一番,若非阿辰鎮守北疆四年,也換不來如今的安寧。阿辰真是長大了,當初他被抱到父皇跟前的時候,還是小小的一個孩子,現在已經能衛國戍邊了。”

“靜樂,皇姐,你們在這兒好好玩,朕就先走了。”

一眾人等紛紛躬身:“恭送皇上。”

等出了親水亭廊,離開了眾人的視線,皇帝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他一把扯下發上的杏花,死死地捏在了手心裡,又惡狠狠地擲在了地上。

他神情陰戾,麵容也有些扭曲猙獰。

內侍拿出帕子,小心地替他擦乾淨了手上的花汁,連大氣都不敢出。

皇帝冷著聲音問道:“那個姓盛的丫頭是誰?”

內侍躬身答道:“是禮部侍郎盛興安之長女,太後前些日子把她賜婚給了鎮北王世子。”

“胡鬨!”

皇帝脫口斥道,因為氣急,胸口不住起伏。

他也知太後給楚元辰賜了一門親事,當時楚元辰生死未卜,皇帝也無所謂,反正不過是件小事。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太後賜給楚元辰的竟然會是這樣一個人!

皇帝的眸色幽深,心緒翻騰,今日之事,若非這姓盛的多事,也不至於會弄到如此地步。盛家到底是怎麼養得女兒,竟然比靜樂還要大膽。

皇帝越想越頭痛,忍不住揉了揉額角。

來的時候,他興致勃勃,走的時候,不但意興闌珊,還憋了一肚子的火無處可去。

想到回去後,還要下旨為了北疆的將士們守國喪,胸口的邪火燒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