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47章(1 / 2)

楚元辰的聲音清朗, 四下皆能聽得一清二楚,一時間人聲鼎沸。

是啊。

為什麼先帝不替薛重之澄清呢。

為什麼先帝不派人去徹查呢?

為什麼先帝完全放手不理?

“會不會是薛王爺真就……”有人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但立刻就被身邊的人給駁斥了。

“怎麼可能, 你沒看到天狗食日嗎。”

“這是老天爺都覺得薛王爺無辜啊。就跟戲文裡那六月飛雪似的!這肯定是有大冤,才會在楚世子扶靈進京的時候,派天狗吃了太陽!”

“對了, 你們還記不記得, 禮部最開始定的日子是九月二十三!那天還下了一場暴雨呢。”

“對對對!老天爺都準備好了暴雨,結果禮部改了日子,所以,今天老天爺就特意讓天狗來吃掉太陽了吧。”

一時間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能對得上了!

這些私議聲越來越多, 沸反盈天,禁軍根本控製不住,皇帝就算不想聽, 也聽得一清二楚。

“皇上。”楚元辰扶著棺槨再往前走了一步, 桃花眼變得冷然,迸出一股肅殺之氣,“是因為先帝的過錯,才會讓薛王爺二十幾多年來蒙受不白之冤。”

皇帝:“……”

他的心裡紛亂如麻, 事態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他想狠狠地責罵楚元辰目無君上,大逆不道, 把他拿下五馬分屍,但是不行。

但是, 這麼一來,百姓們會怎麼想?

他要怎麼和朝臣,和天下人交代?

楚元辰心中嗤笑, 他們的這位皇帝,就跟先帝一個樣,一味的想要當那賢名君主,千古一帝,不容許自己留下任何汙點,而實則……嗬。

見皇帝這副青白相交的臉色,楚元辰就明白他在糾結什麼。

如今,他要麼就在大庭廣眾下,命人把自己當場誅殺,從此留下妄殺功臣的惡名。

要麼就唯有妥協!

天時地利人和,先機在他和蕭朔的手上。

楚元辰絲毫不畏,機會從來都隻有一次。

非勝即亡。

他跟著說道:“是因為先帝,才會讓薛王爺連衣冠塚都難保,先帝是真得厚待了王爺,厚待了英靈嗎?”

麵對楚元辰這近乎壓迫性的氣勢,皇帝捏著韁繩的手更緊了,手背上爆起了根根青筋,他不由被楚元辰這殺意震得往後退縮了一下,嘴裡忍不住說:“先帝也是一時被人蒙蔽。”

這句話一出,皇帝就預料到了不對,但是,再想要收回已經來不及了。

楚元辰嘴角一彎,如同撲中了獵物的猛獸,一擊搏殺:“既如此,還請皇上,替先帝下罪己詔!”

“罪己詔”三個字一出,四下倒吸一口冷氣。

罪己詔素來都是在君王有大過時,向天下人的自責懺悔。

所有人的目光儘數落在了楚元辰的身上,沒有人想到,他竟然會提出讓皇帝替先帝罪己。

皇帝氣得直哆嗦。

他抬著手,直接指著楚元辰,說道:“放肆,你再說一遍!”

他臉上已經難以維持住那張完美無缺的麵具,麵具在崩裂後,露出的是一張幾乎被憤怒,恐慌,無措交織在一起,而顯得扭曲的麵龐。

皇帝大力地喘息著。

先帝素來英明,文韜武略,乃是一代明君,千古一帝,豈能因為這區區小事,下罪己詔,留下汙名。

若自己替先帝下了罪己,自己又算什麼?自己是子,先帝是父,子焉能言父之過,父若有過,那被父立的自己,還如何妄稱正統!

大膽!

楚元辰簡直大膽,身為臣子,竟然如此狂妄膽大,他氣得手在發抖,嘴唇青白,說不出話來。

麵對皇帝殺意衝天的目光,楚元辰絲毫不懼。

能走到如今這一步,他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又豈會為了皇帝這區區的憤怒而後退惶惶。

楚元辰的目光清澈明澄,毫不避讓地說道:

“皇上,先帝有錯,為何不能下詔罪己?”

“薛王爺蒙受了這二十幾年的不白之冤,為人唾棄,這難道不是先帝之過?”

“難道……”

楚元辰再一次向前。

錦衣衛拔出武器,喝止他退下,但是楚元辰毫不後退,隻笑道:“難道,當年的謠言其實是先帝讓人所傳?”

此話一出,不說是百姓了,就連眾臣們都驚呆了。

這件事畢竟是二十幾年前了,要不是前些日子,京城的大街小巷又有了議論,很多人其實都已經淡忘了,但朝堂上的確有不乏曆經兩朝的老臣,他們對當年的事情還是知道一二,回想起來,當時先帝確實回避了很多。

無論是傳言剛起,還是衣冠塚被刨後,先帝也不過隻是唏噓一二,龍體欠安罷朝了數日。

難道說真是先帝他……

“或者說。”楚元辰笑了,笑容冷冰,“當年湛古城被燒其實也是……”

“閉嘴!”皇帝臉色鐵青地一聲暴喝。

楚元辰果然沒有繼續往下說。

他立在原地,躬身道:“請皇上替先帝下罪己詔,以還薛氏一族的清白。”

“這不……”皇帝想說不可能。

但這時,他突然覺得脖頸後麵涼涼的,有些刺痛,就是一種皮肉被撕咬一樣的疼痛,又癢又痛。他動了動手背,又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有什麼東西爬上了他的手背。

“皇、皇上!”宋遠像是見了鬼一樣的,驚叫道,“蝗蟲!”

這一聲“蝗蟲”嚇得皇帝的手都僵硬了,他把手慢慢地挪了回來,赫然就看到有一隻枯葉色的蝗蟲趴在他的手背上,還在慢慢從手背爬上手腕。

皇帝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一眨不眨地盯著手背上的這隻蝗蟲,腦海中最恐懼的一幕又一次重演了。

明明隻要一甩手,就能把這隻蝗蟲甩掉,但他的身體僵硬了,一動都不敢動。

“皇上。 ”楚元辰繼續道,“當日,薛家滿門被滅,大火焚燒了湛古城,湛古城的上空,是遮天蔽日的蝗災。這是上天在為薛王爺滿門嗚冤!皇帝可否代先帝給英靈們一個告慰?”

一隻小小的蝗蟲,讓百姓們徹底激憤了。

京城的百姓過得安逸,也許不知外事,但是,京城裡,除了普通百姓,還有走南闖北的行商、從軍中退伍的老兵,以及多思敏感的書生們,他們最易被煽動……

楚元辰的那些話,聽起來似乎隻是在為薛重之懇請皇帝一正清白,但是卻在所有的人心裡落下了一根刺。

上天已經履履為了薛王爺嗚不平,為什麼皇帝還能置若罔聞,難道當年之事,真是另有隱情?

“英靈不滅!”

人群中,不知道從哪裡又響起了這句話,然後就有越來越多的人聲自發地彙聚到了一起。

皇帝心頭的怒意已經被恐慌所取代,他不由想到:要是自己執意不肯,他們會懷疑什麼。會不會也懷疑在當年之事,是先帝所為?!

鏟除薛家還能有一個薛家通敵的理由,但湛古城中,那死在大火中的百姓們呢,要怎麼才能說服天下人相信,他們是和薛家串通一氣才招來如此大劫。

會不會有人發現當年是自己下令點的火!

素來虐殺百姓之人,都不可能成為盛世明君,千古一帝。

皇帝看著還在手腕往上爬的蝗蟲,心裡頓起一股戾氣,他一把按住蝗蟲,死死一捏,血液迸濺。

“先帝……”皇帝不顧手上的狼藉,喉結動了動,艱難地發出聲音,“先帝當年為他人蒙蔽,一時失查,沒能為嶺南王薛重之平反,確實有過,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道:“朕是該為了先帝下……罪己詔。”

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他喉頭的腥甜實在憋不住了,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鮮血滴落在明黃色的龍袍上,紅得刺眼。

“皇上!”

宋遠尖利的驚呼著,內侍們七手八腳地扶住了皇帝。

楚元辰仿若未覺,行禮道:“臣代嶺南王,謝皇上隆恩。”

他抬頭時,看向了站在一側的蕭朔,蕭朔麵無表情,但那雙微微挑起的鳳眼晦澀莫名。

兩人目光相對,楚元辰忽然一撩袍角,向著棺槨跪了下去,額頭鄭重地磕在了地上。

一下,兩下,三下!

然後,他起身,向旁邊一伸手,立刻就有人遞上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酒壺。

楚元辰拿著酒壺,把其中的酒液儘數澆在了地上,一時間,酒香四溢。

這是在告慰英靈。

一壺酒灑完,皇帝嘴角的鮮血已經擦拭乾淨了,他的神情也恢複如初:“哎,朕為了薛愛卿一事日夜難安,近日也頗感不適,現在能有定論,實在是讓人欣慰。”

他的眼中迸射出了憎惡,嘴上反而更加溫和,說道:“元辰,你這次平定北燕,又千裡迢迢把薛愛卿的屍骨帶回京城,著實功勞非凡,朕必當重賞。”

皇帝的臉上帶著濃濃的哀痛,就好像剛剛的罪己詔並不是被逼的,而是他自己心甘情願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