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100章(2 / 2)

皇帝素來愛麵子,一心想要成為千古一帝。

這曆史上,從來沒有屠殺本國百姓,又伏擊虐殺本國將士的“千古一帝”。

若隻是想為暴君倒也罷了,皇帝身為一國之君,除了禦史彈劾幾句,誰又能耐他何,就算百姓議論也可以直接打殺了事,可是,皇帝想當的是明君!

明君的身上豈能留下“虐殺”之名!

皇帝怕了……

皇帝臉色發白,他握緊拳頭抵住胸口,心臟仿佛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一股從未有過的窒息感充斥在鼻腔。

他怕了。

他看著太夫人篤定的臉色,他不知道她的手裡還有多少的書信。

太夫人臉色慘白的站在那裡,皇帝在心裡千萬次地祈求她一命嗚呼,可是太夫人還是站著,就如同風中的臘梅,迎風而立,寧折不彎。

“這件事,朕會徹查……”

皇帝艱難地說出了這句話。

他不知道的是,當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周圍有多少的武將朝臣露出了失望之態。

又有多少人的眼中掠過了一抹憤恨和隱忍。

想削藩可以,為什麼要屠城?為什麼要親手害死那些為了大榮保家衛國,不惜奉獻生命的將士們?!

徹查就夠了嗎?

當然不夠!

太夫人冷冷地說道:“皇上,臣婦不信您。”

太夫人的意思是皇帝隻是在故作拖延。

先帝是父,皇帝是子,子不言父之過。

太夫人敲這登聞鼓時,也是想得清楚的,先帝已去,要讓皇帝再來定先帝的罪,是不可能的。

但是,她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先帝父子之罪,如此,才能爭得民心,和那些軍中將士們的軍心。

讓天下人看看,一個妄殺功臣,屠殺百姓的君王,是不是值得他們以死效忠呢。

皇帝的胸口更痛了,一股濁氣憋在胸腔,上不去下不來。

他還能說什麼?

他現在隻想把這件事情給解決掉,哪怕全都推給先帝也無所謂。

反正先帝已經下過罪己詔了,再下一次也無妨!

皇帝咬了咬唇,艱難地說道:“是先帝……”

“先帝當年為了削藩,就和南懷王約定,讓南懷王佯攻引開南嶺王,再……暗中伏擊。”

皇帝的這句話,徹底定下了是先帝勾結了外敵!

嶺南十數萬將士,全都是死於先帝之手。

百姓們一片嘩然。

皇帝再道:“先帝隻是為了除南懷這個心腹大患 ,還嶺南百姓太平……”

太夫人冷笑道:“給了嶺南二十年太平的是平梁軍,當年若是南懷破關而入,等著我們的是屠城滅族!”

鄭重明默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思慮再三,終於還是沒有插嘴。

當年是他隨皇帝一起去嶺南“支援”的,這把若是火燒到了他的身上,他必會麵臨反噬。

“……朕會代先帝寫罪己詔,再去太廟請罪。”皇帝整個人的精氣神已經完全潰散,他現在隻想趕緊解決了這件事,“並令史官修改先帝的起居注……”

他艱難地把話說完了,然後看著太夫人,似乎在問:這樣總可以了吧。

從此,先帝在曆史上留下的隻會是殘暴之名。

先帝一心想為仁君,卻讓他這個兒子,把他變成了暴君。

太夫人搖了搖頭,說道:“改諡號。先帝當不起‘敏’字。”

先帝的諡號是“敏”,意為明作有功,英斷如神,明達不滯。

太夫人說道:“諡號當改為‘厲’。”

殺戮無辜曰厲;暴虐無親曰厲;愎狠無禮曰厲;扶邪違正曰厲;長舌階禍曰厲……[1]

皇帝脫口而出:“不可!”

林首輔等人更是驚得瞪大了眼睛,但是,他們想了一會兒,終究誰也沒有開口。

先帝確實當不起一個“敏”字。

時安率先抱拳道:“容夫人說得是。”

不止是時安,這些曾在嶺南或者梁州待過的將士們也紛紛請命,學子們和百姓更是群起激昂,就跟燒開的水一樣,沸騰了起來。

皇帝看著四周,隻覺自己孤立無援。

仿佛隻有他一個人,在拚命支撐。

他更慌了,顫抖著聲音,說道:“朕允了。”

他的說得微不可聞,被此起彼伏的民聲所壓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開了聲音道:“朕允了!”

先帝的諡號從此改為“厲”,那麼他呢?他死後,世人又會如何來評判他?

他已經不敢去想了。

太夫人還站在那裡,她笑了。

熬了這麼多年,她終於還是等到了這一天。

她沒有白白苦熬。

鄭重明默默地注視著太夫人,仿佛想從她的臉上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皇上,蕭朔去哪兒了?”鄭重明開口問道,“是不是也該讓他來見見容夫人?”

鄭重明這話說得突兀,皇帝怔怔地似乎沒有聽清。

不止是皇帝,太夫人也略微挑了一下眉:蕭朔是誰?

鄭重明還要繼續,一位著禁軍校尉服製的的小將滿臉驚慌地衝了過來,對著皇帝單膝下跪,屈膝道:“皇上,英陵……英陵出事了。”

先帝陵名為英陵。

他滿臉驚恐,似是用了極大的自製力才把這句話給說完。

皇帝默默地扭頭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在經曆了今日種種後,他已經覺得不會再有任何事情能夠打擊到他的。

然而,他還是失望了。

小將驚懼道:“英陵被毀。”

皇帝:“……”

太夫人麵露驚訝,四周的官員也是臉色大變,麵麵相覷。

皇帝呆呆地似乎沒有反應過來,過了數息後,他慢慢眨了下眼睛,大腦裡一片空白。

他顫抖著雙唇,輕聲問道:“你在說什麼?”

“英陵被毀!”

“先帝的梓宮被人挖了出來。”

皇帝的腦子終於活過來了,也終於明白這小將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大膽!”

皇帝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跌跌撞撞地衝了下來,雙手死死地卡住小將的肩膀,讓他把話說清楚。

英陵日夜都有禁軍守衛,就算民間時有盜墓之舉,也不會有誰不長眼的來盜帝陵!

“有賊人闖入帝陵,禁軍不敵。”

小將是守英陵的禁軍校尉孫茂。

守帝陵不是一件好差事,雖說清閒,卻沒什麼油水,平日裡也隻能吃吃空餉。

軍籍上,守英陵的共有一營三千人,平日輪班,每班都至少會有一千將士巡邏守衛,實際上,這一營總共連一千人都不到,輪班一次也不過才兩三百人。

這可是帝陵啊!

就算無人看守,誰又敢來掘?九族的命還要不要了?

所以,平日裡他們過得鬆懈,正值過年,更是有不少人無故請假,不在營中。本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想到,三天前,英陵遭到了襲擊,來的隻有三五百人,他們訓練有素,個個都有以一擋十之能,輕易就突破了禁軍的防守。

然後,他們換上禁軍服製,偽裝成禁軍,表麵上蒙蔽視聽,暗地裡,花了三天,掘開了帝陵。

不過,這話孫茂可不敢直說,他隻能說道:“皇上,是流匪,足足有一萬多人,他們昨夜突襲英陵,末將等一力死守,可是,傷亡慘重,是末將無能,求皇上贖罪。”

皇帝:“……”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流匪這等烏合之眾,怎麼可能?!

而且,流匪為什麼要去突襲英陵?分明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他身為人子,就連父親的陵墓都守不住嗎?

皇帝的臉色白得似乎隨時都會厥過去,他顫聲道:“現在英陵如何?”

皇帝神情扭曲,這一刻,他遠比剛剛更怕,也更加慌張。

“賊人放火燒了先帝的梓宮!”

孫茂死死地低著頭。

他生怕一會兒皇帝會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到自己的身上。

他發現不敵後,本來想逃的,結果沒來得及逃,就被抓了,賊人也沒殺他,隻是把他綁了丟到一邊。

他原以為那些人最多隻是想要盜取地宮的陪葬,還想著等人走後,能不能瞞下來。

反正英陵常年也就他們這些禁軍,這種要命的事,保管誰都不敢往外說,說不定封了地宮再修修補補一下,真能瞞得下來。

誰能想到,他們沒有要陪葬,反而把先帝的梓宮給挖出來,還燒了!

這下就瞞不住了!

孫茂惶惶道:“末將帶人殊死抵抗,無奈敵眾我寡,依然不敵,末將想著,必要有人回來稟報皇上,才沒有以身殉葬。”

作者有話要說:  一百章了!今天發紅包吧~~

注:[1]敏和厲用在諡號時的意思取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