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後, 雪萊拉開窗簾,今天是個陰天,鉛灰色的天空使人鬱鬱寡歡, 看上去像是要下雨一樣, 不宜出門。
拉斐爾正坐在客室的沙發上喝咖啡, 見雪萊下樓,他友善地問好:“早上好。”
雪萊也回道:“早上好。”
自從那天兩人擁抱後,拉斐爾和雪萊的關係好像更近了一步, 他不再出去鬼混, 每天都按時回家, 因為作息很規律, 他眼下的黑眼圈都淡了不少,整個人的氣色也好上許多。
兩人之間雖然沒有太深入的交流, 但這種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簡單和諧的生活還是讓雪萊感到很舒心。
有時候, 雪萊在書房裡上課,政治課老師讓他課間休息時,他不經意間地望向窗外, 可以看到後花園的草坪上有個白色的身影。
拉斐爾正懶洋洋地躺在草坪上曬太陽, 身邊零星散落幾本精裝書。
他看上去可真悠閒,雪萊心裡小小地妒忌他。
察覺到樓上有人在看自己, 拉斐爾睜開眼,朝窗邊的雪萊揮揮手, 而雪萊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和他打招呼。
偶爾, 雪萊還會在書房的瓷瓶上看到一束新鮮的紫羅蘭, 那種熟悉的香氣讓他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嘴唇,想起那個夜晚那個炙熱的濕吻。
雪萊是沒和Alpha交往過,但他不是真的傻瓜, 其實在內心深處,他敏感地察覺到拉斐爾是在有意和自己曖昧拉扯。
但同時他心裡又十分清楚,他也是在放縱自己和拉斐爾拉扯不清。
於是,他就那麼清醒又糊塗地沉淪在這場看不到未來的遊戲裡,假裝自己看不明白拉斐爾眼中的誘惑,假裝不知道自己未來的丈夫正在前線打仗,假裝自己是個被引誘的無知羔羊。
至少在那天真正地到來前,他想隨心所欲地活上一把,哪怕不知道結局是怎麼樣。
見拉斐爾膝上有本攤開的《聖經》,雪萊好奇地問道:“咦,你是在看聖經嗎?”
拉斐爾歎氣:“是啊,你也知道,我已經在聖座麵前發過誓,可能等路德維希打仗回來後,我就要去梵蒂岡了。既然怎麼逃不開,那還是好好接受吧,我以前也沒讀過這類神學書籍,所以想先自己了解一下。”
他看向雪萊胸前的銀色十字架:“你是天主教信徒吧?那肯定熟讀這類書籍咯?”
雪萊謙虛道:“也沒有那麼精通,我隻是接觸的時間比較長而已。”
知道拉斐爾願意主動學習神學書籍,雪萊心裡有些高興,鼓起勇氣主動道:“雖然在這方麵我也不是大師,但你要是有什麼疑惑,可以來問我,入門級彆的書我還是能指點你的。”
拉斐爾笑道:“好的,謝謝你。”
像是想起什麼,雪萊忍不住問道:“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麼你的名字叫拉斐爾呢?這是大天使的名字吧。”
拉斐爾眼神閃爍:“聽公爵說,是我媽媽給我取的名字。”
雪萊誇道:“原來是這樣,看樣子你媽媽很愛你,不然也不會給你取這樣的名字。”
拉斐爾神色黯然:“她是很愛我,但我的出生卻奪走了她的生命,你說,我這是不是恩將仇報?”
雪萊連忙安慰他:“怎麼會?生孩子本來就是在走鬼門關,誰又能說得準呢。”
拉斐爾垂下眼簾,細聲喃喃:“可到底還是因為我奪走了母親的生命,所以那個男人才這樣恨我……”
見雪萊神色疑惑,拉斐爾勉強笑了笑,沒再提這個話題,他看向窗外:“今天是周日,唔,我原本還想出去玩的,沒想到下雨了,今天怕是隻能呆在屋裡消磨時間了。”
窗外已經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水流在玻璃窗上形成一層透明的水膜,隆隆的雷聲由遠及近。
雪萊也道:“是啊,不過我爸爸又給我聘請了一位烹飪老師,下周開始上課,我看到廚房裡有材料,打算今天先自己試試看。”
拉斐爾笑道:“哎呦,是個賢妻良母呢,是想為路德維希學習嗎?”
雪萊皺眉:“為什麼一定就是為路德維希學習呢?我就不能是自己喜歡做飯嗎?”
雖然現在很多人都認為Omega應該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可雪萊並不覺得這隻是為了自己Alpha,親手做出美味的食物給自己帶來幸福的享受,這何嘗不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拉斐爾詫異了一瞬,繼而很果斷地道歉:“抱歉,是我說錯話了。”
他合上書,站起身:“那介意多我一個人嗎?反正我也沒事可做。”
雪萊悄悄地看向樓上,瑪蒂爾達因為頭痛這些天都睡在樓上養病,公爵在其他星係出差,今天恰好是周末,管家給家裡的傭人都放了假,現在這座房子裡沒什麼人。
他點頭:“那行,我們一起做吧。”
兩人一起來到廚房,雪萊在冰箱裡翻找材料,問道:“我打算做點下午茶的點心,你想做什麼?”
拉斐爾脫口而出:“草莓蛋撻。”
話音剛落,連他自己都愣住,雪萊沒注意到身邊人反常的臉色,他查看冰箱裡的材料:“你想做草莓蛋撻?雞蛋和草莓都有。”
雪萊把要用的材料都拿出來:“材料很齊全,你以前在家裡做過嗎?感覺像是提前準備好的。”
拉斐爾語氣含糊:“不知道,我也不經常下廚,可能是廚師長采購比較齊全吧。”
因為要做的是草莓蛋撻,拉斐爾將幾個草莓清洗乾淨,去掉綠色的葉子,放入攪拌機打成汁液,然後他單手敲碎蛋殼,打散蛋液,開始調製草莓蛋撻液。
這一係列熟稔的動作讓雪萊發出驚歎:“手法很流暢呢,你是經常自己做甜點嗎?”
拉斐爾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嗯,我小時候很喜歡吃甜食,但是因為糖吃多了會長蛀牙,爸爸和路德維希都不讓我多吃。所以,我便自己學著做。”
“原來是這樣。”
其實,草莓蛋撻是路德維希教他做的。
“哥哥回來了!”
聽到汽車的引擎聲,趴在窗台的男孩興奮地跳下來,他噔噔地衝下樓,跑到大門口,撲到剛進門的黑發少年的懷裡。
路德維希把男孩抱起來,笑道:“拉斐爾想哥哥了嗎?”
拉斐爾直點頭:“想,很想哥哥。咦,你給我帶的草莓蛋撻呢?不會這次忘了吧?”
沒在路德維希和管家的手裡看到那個熟悉的點心小袋子,拉斐爾不滿地撅起小嘴。
每次路德維希從軍官學校回家休假時,他都會給拉斐爾帶一盒草莓蛋撻,那家甜品店開在路德維希上學的那個星域,是間小小的家庭作坊,老板娘的手藝一絕,在奧丁壓根買不到那麼好吃的草莓蛋撻,拉斐爾饞得不行。
路德維希故作傷心狀:“原來隻是喜歡草莓蛋撻,不是喜歡哥哥,我真的好難過。”
見哥哥露出受傷的表情,拉斐爾連忙安慰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喜歡哥哥,最喜歡哥哥,就算沒有草莓蛋撻,還是最喜歡哥哥。”
像是生怕他不相信,拉斐爾抱住哥哥的脖子,往他臉上親了幾口。
路德維希笑得也在男孩臉上親了親,同時掂了掂他的重量:“不逗你了,那家甜品店的老板娘禁不住我的百般請求,終於同意把做法教授給我了,我這次親手給你做。”
“真的嗎?哥哥真好。”
“唔,但是我抱著你,感覺你有點長胖了,你是不是最近吃甜食吃多了?”
“我才沒有長胖。”
……
“叮——”
微波爐傳來響聲,將拉斐爾從回憶中抽離出來,草莓蛋撻烤好了。
他以前是真心把路德維希當做親哥哥,他深愛他的哥哥,隻有在哥哥麵前,他願意假裝成乖巧惹人憐的好弟弟,而不是那個討人厭的小怪物。
很早之前他就清楚地知道,他的出生並沒有給那個男人帶來多少欣喜,甚至那個男人其實是怨恨他的,很難想象一個被親生父親憎恨和拋棄的孩子能長那麼大,可他到底還是活了下來。
從小到大,公爵覺得他性格膽小軟弱,瑪蒂爾達一直罵他是個怪物,老師和同學也都覺得他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古怪小孩,該笑的時候不笑,總是陰鬱著一張小臉,誰看見他都嫌晦氣。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開始看書,可越是讀書,他心中的苦悶和迷茫越是無法排解,因為這些出現在教科書裡的大師也不能告訴他答案。
記得他青春期最喜歡的一本書就是勞倫斯的《兒子與情人》,當然不是因為夾在書扉中的色|情插畫,而是因為他和文中的小兒子保羅達成精神上的共鳴,無法和解的衝突和折磨同樣發生在他們這個家庭裡,但他很高興看到保羅最後沒有選擇屈服。
“他加快了步伐,朝著遠處隱約有聲、燈光輝煌的城市走去。”【1】
拉斐爾為保羅走向光明之路感到高興,他繼續往後翻,想知道保羅到底是怎麼走向光明之路的。
嗯?下麵呢?沒有了嗎?
他麵無表情地望著印有“結束語”的書頁,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大師給予的惡意。
這種惡意也不僅隻發生過一次,漸漸地,他也不再向這些大師尋找答案。
長大後他將所有的陰暗情緒都藏在角落裡,終於能夠體麵地站在陽光下,他的容貌和在莎樂美劇團裡學到的手段或多或少能得到Omega的青睞,而Omega的信息素也能暫時滿足他內心的空虛。
可當夜深人靜時,他躺在文森特的懷裡,睜著完全沒有睡意的眼直直地看向天花板,依舊感到難以言述的空虛和迷茫。
有時候,他也憎恨他那過分敏感的情緒,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徹底閉上眼睛稀裡糊塗地活,可他到底還有那麼點可憐的自尊心,做不到徹底失去自我。
憎恨和漠視足以徹底壓垮一個人,那到底是什麼讓他長大的?
因為有哥哥的愛,隻是因為有這一份愛的養料,他才能勉強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