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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港回信 萬莉塔 93389 字 2個月前

15

夜很深了, 這是一個星星很少的夜晚,稀疏的光點灑在天幕中,像一顆顆碎鑽, 緩緩流瀉波動。

染著微薄醉意的女孩在他跟前蹲著, 仰著臉,一瞬不瞬凝望他。

男人麵無波瀾地瞥了她一眼, 冷感的眸半眯著, 薄唇微啟:“我有什麼理由要同你結婚?”

施嫿的心跳沉重而喘急,她本該驚慌無措,但或許是那幾口龍舌蘭的功勞,此刻她標誌的鵝蛋臉上竟還能掛著幾分溫婉恬靜的笑意。

“您那天晚上不是說過,如果有合適的人選,定下來也未嘗不可嗎?”

賀硯庭坐在黃楊木藤椅上, 右手慵懶搭著,另一手食指輕抵著太陽穴, 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她。

庭院寂然無聲。

她臉型偏圓潤, 很顯幼態, 平日舉手投足雖穩重, 乍一看倒也像一位遊刃有餘的成熟女性,但隻要湊近細看兩眼, 眉眼間的稚氣就無處遁形。

唇是健康的櫻桃色, 介於紅和粉之間, 不用任何口紅唇釉,最自然的狀態下便極漂亮。

而最富特點的這雙眼,烏沉沉的, 澄澈潔淨不染一絲媚態,本就幼態的臉型, 再搭配這一樣一雙溜圓的荔枝眼,近看就像個沒長大的陶瓷娃娃。

賀硯庭鼻息間透出一絲輕哂,像是聽見了一樁有趣的笑話:“施小姐是打哪兒來的自信,認為自己就是這個合適的人選?”

施嫿纖細的眼睫輕輕顫動,雙頰的緋色愈發深了。

她打小臉皮薄,換作以往,遭到這樣的輕蔑,隻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但或許是經曆過職場曆練,在全國觀眾眼皮子下直播新聞都不打怵,也興許今夜就是單純的鬼迷心竅。

她竟然不覺得丟人,還大大方方毛遂自薦起來。

“您看,我雖不是什麼大家閨秀,但從小養在賀爺爺身邊,也算知書識禮。我的學曆、性格、長相、身高、體態,各方麵都在中人以上,足以證明在智力、容貌等遺傳基因方麵不落下乘。”

小姑娘毫不臉紅地自吹自擂:“最要緊的是,我很懂事,從小賀家的長輩們都誇我乖巧,從來不給人添麻煩。和您結婚之後我也會一如既往,努力做好賢內助的本分,除此之外不會乾涉您的私生活,在您需要我的時候,必定儘我所能提供協助。”

男人看戲似的覷著她,她也不怕窘,繼續理性分析:“那晚瀾姨組的相親宴上,確實有許多位條件出眾的女士,但我替您考量過了,從小千恩萬寵的富家千金未免嬌貴,精明乾練的女總裁又和您太相似的,婚姻到底講究剛柔並濟,互補才好,至於女明星一類的職業,又太過鋒芒,事業也分外忙碌,恐怕難以兼顧家庭……”

聽著她喋喋不休半晌,賀硯庭終於忍不住打斷。

他聲線透著涼意,腔調慵懶,透著幾分似有似無的揶揄:“我算聽明白了,合著誰都不如你。”

施嫿住了聲,無意識地咬著下唇,不吱聲了,但凝著他的眼睛始終懇切堅韌。

她心意已決。

不肯退怯。

他聲腔懶散,似是譏嘲又似逗弄:“小小年紀臉皮還挺厚,自賣自誇半天,臉都不帶紅的。”

施嫿總算有了幾分羞臊,她雙手攥緊,指甲輕陷掌心,習慣性地低垂下頸,細聲囁喏:“沒有的事,我是真的為您設身處地考量的。”

之後她安靜了許久,男人卻一直沒再講話。

等了又等,小腿肚都蹲酸了。

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氣,小心翼翼地抬起下巴問:“九叔,您考慮得如何?”

到底有沒有得談,好歹給個準話。

她現在處於渾身腎上腺激素蓬勃旺盛的時候,生怕一直耗下去不知什麼時候就癟了勁兒,沒這份膽兒了。

賀硯庭倚在藤椅上,淡淡覷著她,慢條斯理地搭腔:“你吹噓了半天你的優勢,我也沒聽出什麼特彆的。我是個生意人,婚姻雖不是買賣,但也要權衡利弊,穩賺不賠的生意我才做。”

施嫿心裡暗暗哀嚎。

這人,真是太清醒了,就沒有頭腦一熱的時候麼。

她顛來倒去說了半晌,就是想把他給繞進去,沒成想一點用都沒有。

被戳破了關鍵的問題。

小姑娘心虛了不少,她咬了咬唇,思索了好久,才一字一頓地強撐:“結婚的好處,光用說自然是說不明白的,婚後時間久了,您自然能品出我的好來,總之,我一定讓您穩賺。”

她聲音糯糯的,其實已經很虛了。

但橫豎無非成與不成,薛定諤的結果。

她仍是沒有退縮,隻想賭完這一局。

這局她賭他早有成婚打算,隻是一直醉心事業,無暇培養合適的對象。

雖說現在社會觀念開放,不婚族也常見。

但若論上流圈,年輕的世家子弟早婚的仍占多數。

上層婚戀資源的圈子最講究價值匹配,就是所謂的門當戶對。

越是金字塔尖,可選擇範圍越小。

很多年輕的夫婦都是學生時代就彼此訂下,根本不會流入婚戀市場。

賀硯庭這樣位高權重的人,能與之匹配的聯姻對象,簡直鳳毛麟角。

她就想肆意賭一把。

左右他現在沒有心儀之人,和誰結婚都是利益聯姻,倒不如選她這個知根知底又溫順乖巧的。

畢竟他已近而立,又是新任家主,連個太太都沒有,未免也太不像話,也難怪瀾姨著急。

一陣涼風拂過臉頰,施嫿身上的酒氣更彌漫了幾分。

連她自己都聞到了這股沁人的香氣。

而藤椅上坐著的男人忽然笑了下,溫熱乾燥的手掌毫無征兆地握住她的腕子,輕輕一帶,將她柔軟的身子帶至自己身前。

她腳下一軟,跌坐在他藤椅側邊。

夜闌人靜,兩個人忽然間貼得很近。

男人質感絲滑的西裝褲邊沿,無意識地挨上了女孩裙擺下纖細柔膩的小腿。

記憶中,兩人從未試過如此靠近。

這樣的距離,放在長輩與晚輩之間,實在是逾越了。

放在男人和女人之間,倒是恰好合適。

空氣中浮蕩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暗昧。

施嫿瑩潤的耳垂不知何時悄然發燙,她的第一反應是有些局促羞赧的。

可是不多時,鼻息間侵入了一抹熟悉的香氣。

清冽的雪鬆混合著馥鬱的檀香,就像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一樣矛盾,外表分明紳士儒雅,卻給人一種迷人的危險匪性之感。

寂寥的夜霧中還隱隱混合著龍舌蘭的酒氣與雪茄的味道。

陳釀的橡木桶染上了柑橘的酸澀感,雪茄的後調沁著黑巧克力的焦香。

前者令她上頭,後者令她成癮。

也許是對氣味熟稔的緣故,施嫿的不安很快消散。

她接受了這樣親密的坐姿,非但不覺得不適,反而還鬆弛自在起來。

她大膽地揚起臉頰,笑盈盈地望著他:“九叔,您是不是有點兒……心動了?”

男人隻是輕撚了下她的手腕,令她坐在自己身旁,除此之外並沒有逾越的舉動。

他太過清俊儒雅,令人不禁覺得他的舉動不過是不忍女孩蹲立太久腿酸罷了。

他眉骨微抬,目光沉靜冷淡地注視著她,語速沉緩從容不迫:“施小姐,你是不是喝醉了?”

施嫿連連搖頭,唇角的笑意愈發蕩開:“沒有,我喝酒隻是為了壯膽,一點都沒有醉,清醒得很。”

“你確定?”

“當然,不信的話您可以讓我做高數題。”

賀硯庭眸光深斂,意味深長。

安靜幾秒,他淡淡道:“不必了。”

這樣的景致氣氛,用來演算微積分未免太煞風景,牛頓見了怕是都要搖頭。

施嫿安安靜靜地望著他,始終是乖巧柔順的模樣。

她今夜雖然很衝動,甚至是有意識地刺激自己,給衝動加碼。

但決心倒是真誠的。

因為她很崇敬這個男人。

她並不傻。

無論是對待感情,亦或是對待婚姻,她都是理智的。

同賀珩相處時間再長,感情再深厚,發現他一次不忠,她便不會再有任何留戀。

對於蔣柏亨那種熱情追求的富家子,即便他纏著自己的母親,表達了十足誠意,甚至不惜提出不需要協議,所有夫妻財產共有。

施嫿也不會給他一個眼神。

因為她看不上,不屑於。

如果她的婚事注定要淪為權衡利弊的交易,她也要選擇自己打心眼兒裡仰慕的人。

就像賀硯庭。

她篤信就算兩人沒有愛情,她也能從這段婚姻中汲取彆的養分,還有心靈上的慰藉。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天之驕子,是常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但是直到那天在老宅宴會廳,她幾乎被摁頭逼著祝福賀珩和徐清菀的時候。

是他在眾目睽睽下為她主持公道,也是他在她情緒失控時,冷靜沉穩地勸慰她——終有一天,她會成為自己的依傍。

從那一刻她就意識到,她想離賀硯庭近一些。

因為他就像是她的最崇高的理想,令她仰視,令她欽佩。

所以借酒壯膽是虛,蓄謀已久才是實。

或許她早在數日之前,就已經對他生出了覬覦之心。

哪怕隻有千分之一的希冀,她也要賭一把試試。

好歹上回,他讓她賭贏了。

就在施嫿沉浸於自己的忐忑,不敢估測賭局勝負之時。

始終慵懶清冷的男人忽然毫無征兆地降聲——

“可以,我們結婚。”

施嫿還陷在自己的情緒裡,恍惚間回過神,驟然睜大了眼睛。

鴉默雀靜,她隻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聲,以及咚、咚、咚的劇烈脈搏。

“什、什麼,您再說一遍?”

賀硯庭深邃的眸直直望入她瞳仁。

他說:“既如此,天亮就去領證。”

小姑娘倏然瞳孔放大,烏沉沉的大眼眨了又眨,她甚至懷疑自己是醉而不自知,幻聽了。

“您,您是說……天、天亮就……”

溫糯的嗓音顛三倒四地重複著他方才的話。

實在是太震驚了,才會讓京北台的新聞主播都語無倫次起來。

他淡淡覷著她:“怎麼,你覺得不妥?”

16

施嫿纖長濃密的眼睫顫了又顫, 心緒紊亂如麻。

她到底是始料不及,很竭力才擠出佯裝鎮定的字眼,柔聲否認:“沒有, 我覺得您的安排很妥。”

終究是二十出頭的女孩子, 一夕之間麵臨這樣大的變故,饒是儘力平複, 內心仍是惴惴不安。

她原以為, 自己賭贏的結果,最多不過爭取到與他交往的機會,天長日久培養默契,至於何時結婚,恐怕還需要漫長的考察期。

正如瀾姨那晚所言,隻勸他趁早找個人陪伴左右, 卻不急著催他結婚生子。

他怎麼這樣突然,竟提出即刻領證?

莫非, 在他的人生規劃中, 婚事已經迫在眉睫。難怪他那日會紆尊降貴親赴那相親宴, 眉目間也不見半點不耐之色。

施嫿內心惶惑, 隻覺得自己險些揣測錯了他的心思。

不過……領證倒也不是壞事。

施嫿平日給人感覺是溫吞的慢性子,但實則她頗擅變通, 在大事麵前臨危不懼, 腦瓜子也靈活。

賀硯庭允諾同她結婚, 於她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從今往後,無論爺爺還能否掌事, 白思嫻都不敢打她的主意。

放眼全京北,隻怕唯有賀硯庭對白思嫻夫婦的震懾是碾壓級彆的。

倘若她不嫁他, 而是嫁給旁人,保不齊婚後都還要被拿捏擺弄。

隻有成了賀硯庭的妻子,才能徹底脫困。

從這個角度想,領證,對她是最佳的保障。

念及此處,她有意無意流露出雀躍的神情,忽然大膽地抓過男人的胳膊,借著朦朧月色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

他今天戴了一隻複古鋼鏈腕表,鉑金七排式表鏈低調雅貴,冰藍表盤在夜空下顯得格外純澈。

“已經三點多了,再過三小時天就會亮。”她聲音裡透著似虛似實的期許,雙手無意識地交握在一起,好像一個等待大人發糖果的小朋友。

賀硯庭不露聲色地端詳她,眉間的神色暗昧不明,難以捉摸。

半晌,他不疾不徐地問:“三小時後去民政局,需不需要送你回老宅收拾東西?”

女孩冰雪般剔透的眸子淺淺流轉,唇邊掛著一抹笑意,繼而伸手去翻自己身側的香檳粉通勤包。

纖細的手指順利摸到,很快像是獻寶一樣捧出來,將這本棕色小簿呈現在他視線下,她仰著臉,衝著他眨了眨眼,語氣中難掩得意:“不用了,戶口本我都帶來了。”

他神色微不可察地流出些許意外,但不過須臾就恢複了一貫的沉穩,幽深的眸子如深海肅寂,平靜不起一絲波瀾。

不知過了幾秒,他忽而輕笑一聲:“看來你今夜是胸有成竹。”

眼皮下的少女今晚的狀態和前幾回見她時不大一樣。

她平素大抵以兩種形態見人,在不重要的陌生環境、包含工作場合中,她都是溫婉大氣的新聞主持人,眼神清清冷冷,頗有種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清冷美人距離感。

另一種形態是私底下,在熟人麵前,她偽裝的程度會少一些,恢複江南女孩子天然的溫言軟語,看起來單純無欺,沒有攻擊性。

而此刻,她並不像往常那樣溫軟寡淡,澄澈的眸中透出並不掩飾的目的性,笑起來宛若一隻狡黠的小狐狸。

麵對他的揶揄試探,她也不赧然,反倒大大方方回答:“哪裡,隻是未雨綢繆罷了。”

施嫿看起來很雀躍,似乎不僅不抗拒領證的安排,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但恐怕隻有她自己知曉,她並非有意帶來戶口本,而是前段時間跟單位簽長約時曾用到,她便一直擱在包裡,忘了拿出來。

今天恰好搭了這隻neverfull通勤而已。

對她而言,刻意與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結果。

既然約定天亮就要去民政局,那麼此刻的時間也不算早了。

周三公子這棟半山彆墅位置很偏,這個點再開車下山不免折騰。

賀硯庭安排她在客房稍作休憩,晚點用過早餐就可以出發。

施嫿起初不大安心:“這樣的話,會不會太打擾周公子了?”

“無妨,你安心休息。”他語氣寡淡。

她便不難看出賀硯庭與這位周三公子大約是頗深的交情,否則也不會隨意在此留宿-

這半山彆墅看起來沒什麼人氣,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周燕臨大概也是偶爾過來躲躲清淨。他們這種老錢家族的公子哥,狡兔三窟實屬尋常。

客房倒算乾淨整潔,洗漱用品一應俱全。

經曆這樣刺激的一晚,情緒猶如坐過山車,施嫿怎麼可能有困意。

她洗了個熱水澡,躺上床閉目養神片刻。

可一閉上眼,眼前便是極致的眩暈感,好像置身夢境一般,絲毫不真實。

事情發展太快,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想。

本以為能爭取到賀硯庭將她列入聯姻對象的名單,今後得到他的庇護,不用再同白思嫻等人周旋扯皮,已是萬幸。

這原是她走投無路的癡心奢望了。

無論如何也料不到,賀硯庭竟想一步到位,直接登記。

雖然她今晚喝酒壯膽了,可到底也是循規蹈矩二十來年。

這樣大的人生變數,這一刻很渴望和朋友傾訴。

可是已經三點多了,宋時惜白天還要跑外采訪,不好深夜騷擾。

施嫿強忍住內心的焦灼,閉著眼冥想了許久,最終倚靠在床頭,打開了某紅色軟件。

先了解一下領證流程。

畢竟是頭一回,總要做好準備,免得明早鬨出什麼笑話。

……

賀硯庭猜得出小姑娘不會睡著,便也沒給她預留時間多睡,六點一過就叫她下樓用早餐了。

這半山彆墅的傭人不多,三三兩兩而已,但廚房的手藝倒是挺好,早餐準備了中式和西式,不僅品類多,味道也不錯。

或許是整夜下來心緒太過忐忑的緣故,精神消耗大,餓了。

施嫿這頓早餐吃得挺香。

她此刻的感受很微妙。

好像是欣喜的,但又著實惶恐。

明明隻隔了短短一夜,她與賀硯庭的關係,竟然發生了這樣大的變數。

昨兒還是不生不熟的關係,今兒竟然留宿在他的友人家中。

何況從前她甚至懷疑過他這樣清冷孤高的存在,連賀家人都不親近,會不會生活中連朋友也沒有。

現在想來,是她多慮。

他們這邊用得差不多時,披著薄絨睡袍的周燕臨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樓梯拐角處。

他睡得半夢半醒,人有三急,起來解決了一下,而後便隱隱約約聽見樓下有人走來走去的動靜。

這大清早的,他家向來沒人,連仆歐也不會這麼早上工。

睡眼惺忪地走下樓瞅瞅,不曾想才走到半道,就給驚呆了眼。

他愣住數秒,旋即加快腳步下到一樓,隻見開放式西圖瀾婭餐廳裡坐著麵對麵的兩位叔侄,正優哉遊哉地吃著他家的早餐呢。

“不是,你們二位昨晚談什麼談到這麼晚啊,合著是在我這兒過夜了?”

施嫿這時已全然恢複理智,不再是昨夜衝動莽撞討酒的樣子。

她笑容端莊,禮貌道謝:“周公子,昨晚給您添麻煩了,真是叨擾了。”

周燕臨同賀硯庭是同歲,小時候抓周禮都是前後腳辦的。

在他眼裡,施嫿就是個小輩兒,雖然隻有兩麵之緣,但印象倒是不錯。

乖乖的,挺懂事一女孩子。

他便也不客套,拉開餐桌椅子大喇喇坐下。

很長的大理石餐桌,十人位,賀硯庭和施嫿麵對麵坐,他就坐了最前頭的主人位。

“沒事沒事兒,不用客氣,我和老九這關係,你相當於也是我侄女兒,怎麼滴,昨晚出什麼大事兒了?”

這麼一個溫婉的小姑娘,昨晚失魂落魄地開車上來,直接堵在他彆墅門口,還張口就找他討酒喝,想必是受什麼刺激了。

自打那晚麗府會見過麵後,他也留心打聽了幾句。

了解了施嫿這小姑娘的身世,結果沒過幾天就聽說她被未婚夫賀珩在訂婚宴上當眾甩了。

可謂是顏麵儘失。

自然,他也沒漏聽後麵老九為她撐腰的重頭好戲。

雖然聽著是有些意外的,但他沒往歪處想。

老九的過往他不是不知。

七歲起隨生父流亡在外,直至十七歲才被接回京,人生重回正軌。

當賀家其他繼承者們接受頂豪精英教育時,他那個不當人的老爹教他在香山澳當疊碼仔。

如今短短十來年,他能坐上今天這個位置。

除了自身的卓越才情之外,不徇私情、大義滅親,也是必須的。

施嫿微垂著眉眼,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也不願過多解釋,她溫聲細語:“沒什麼大事,打擾您休息了。”

“老九,到底出什麼事兒了,是你那負心侄子又欺負這小姑娘了麼?”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周燕臨忍不住好奇。

八卦歸八卦,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把眼前這兩人往曖.昧的方向聯想。

他隻當這兩人都曾經在蓮島香山澳生活過,一定程度上算是老鄉?後來又前後腳被接回賀家,可能在賀家都有類似邊緣化的經曆。

男女關係是不可能有的,至多不過惺惺相惜。

何況老九出手幫過她,小姑娘舉目無親,遇到什麼困境,再來向他求助,也合情理。

施嫿安安靜靜坐著,半晌都不吭聲。

看模樣倒也不像受了什麼委屈。

他不由得愈發好奇了:“你們兩位怎麼怪怪的,這才六點多,這麼早就吃早飯了?等會兒要忙什麼去?”

施嫿眼神閃爍了下,脖頸垂得更低了。

賀硯庭約莫是煩了,他懨懨地覷了好友一眼,語氣冷淡:“忙什麼也與你無關,睡你的覺去。”

周燕臨不爽:“怎麼就不關我事了,好歹我還借你們住一宿呢,過河拆橋這是?”

施嫿從未見識過賀硯庭與發小唇槍舌戰,也不了解周三公子隨和的性子,生怕兩人真生齟齬。

她隻好硬著頭,糯聲解釋:“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和九叔……待會兒要去趟民政局。”【公/主/號[閒/-閒][.書/坊] 】

“啥?民什麼局?”周燕臨隻當自己耳背,這姑娘聲音又細,跟蚊子叫似的,他還專門側過耳去打算細聽。

隻見賀硯庭肅著臉,將手中喝黑咖的瓷杯撂下,聲音不輕不重,淡淡地重複了施嫿口中那三個字:“民政局。”

“?”平素從容淡定的周三公子難得露出愕然失語的表情。

他清俊雅痞的臉上浮現出滿滿的困惑。

清晨時分的陽光寧靜柔和,暖洋洋地灑在餐桌上,而此刻的空氣卻陷入了一種奇異的死寂。

民、民政局?

周燕臨暗暗反思自己的生活常識是不是存在某些漏洞。

民政局除了辦理結婚離婚之外……是不是還負責些其他旁的業務?

他修長好看的手有些哆嗦著給自己倒了杯英式伯爵茶,熱騰騰的茶水一股腦灌進胃裡,好不容易讓自己神誌清醒了幾分。

他臉色凝重,正色問:“不是,你們倆要去民政局,應該,不會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吧……?”

施嫿看著他的反應,腦袋愈發往下埋了。

她習慣性低垂脖頸,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散落在臉頰兩側,略略遮擋一點,隻露出半張精致小巧的臉。

周燕臨是個情商高的,見了這姑娘分明透著點羞臊的反應,心裡那股預感就更強了。

不是,短短半個晚上,這倆人是發生什麼不可為人道的驚天秘密了麼?

還是在他家發生的?!

好家夥,該不會讓他攤上什麼大事吧。

就在周公子激烈頭腦風暴時,賀硯庭掀了掀眼皮,麵無表情出聲:“去民政局還能乾什麼,你沒結過婚,總見過彆人領證吧?”

“???”周燕臨腦子裡轟隆一聲巨響,內心的防線徹底被擊垮了。

“你倆要去民政局領證?不是,這姑娘不是賀珩的女、不對,前女朋友麼,你倆領的哪門子的證啊?老九,你該不會是瘋了吧?”

周燕臨現在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就像是剛睡醒就被迫看了個恐怖片似的。

整個人都驚悚恍惚。

老天有眼,他這人向來不是八卦的性子,其他人彆說什麼結婚領證了,就算是一天之內同時和好幾個人又結又離的他都不會多問一句。

可這是賀家老九!

賀硯庭啊。

他與賀硯庭也算是認識二三十年了,就沒見他交過一個女朋友,連去會所應酬有幾個女侍應陪酒,他都會一臉冷漠地打發人出去,半點憐香惜玉都不懂。

圈子裡有個誇張點的說法,說賀家這位恐怕是智商太高了,碾壓級的智商擠壓到了腦子裡其他某些部分,所以生性冷淡,那方麵的需求完全沒有,所以才會這麼些年身邊連隻母蚊子都見不到。

施嫿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

其實從昨晚到現在,她一直是飄飄忽忽的狀態,很不真實。

而且因為前陣子接連遭遇的壓力太沉重,竟有點沉浸在這份不真實中,不願意清醒。

此刻周燕臨的反應多少有些把她拽回了現實。

這件事,確實太離譜了些。

她不禁擔憂賀硯庭突然與她領證,此後在友人、家族前,乃至在整個京圈生意場上的處境。

萬一連友人都誤會他覬覦堂侄的女友……

她清了清嗓子,急忙撇清:“周公子,我和九叔的關係,有些複雜,一時半會兒不好解釋,但您千萬不要多想,絕非什麼背德之事,隻是一種合作契約……”

她有些焦急,一字一句隻想竭力澄清。

賀硯庭卻淡淡打斷她的話,眉目懶散,隱約還帶著幾分不屑:“不必跟他解釋這麼多。”

末了,他語氣熟稔地通知:“待會兒還得借你這再用一陣,我約了化妝師上門。”

周燕臨大抵是徹底無語了。

人在經曆了極端震驚後反而會顯露出超乎尋常的淡定。

他悠悠然起身,懶懶道:“看來我是挺多餘,那二位就自便吧,不嫌棄的話把我這彆墅當婚房都成,我就回屋睡我的安生覺去了,不打擾你們。”

他隻當自己是沒睡醒。

起猛了,居然看見賀硯庭要跟他侄子的前女友領證去了?

施嫿抬眼望著周燕臨雙手揣兜夢遊似飄上樓的背影,有點想笑,又著實不安。

餐桌恢複了隻有他們兩人麵對麵的情狀。

她捧著牛奶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軟糯的嗓音透著幾分心虛:“九叔,我是不是給您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賀硯庭覷她一眼,神情喜怒不明,聲音寡淡:“怎麼,後悔了?”

施嫿大驚失色,烏沉沉的眼睛裡滿是無辜,她連連搖頭:“沒有,我怎麼可能後悔。”

“吃吧,吃飽了還得化妝。”

她溫順地點了點頭,抓起桌上精致的西點咬了一口。

她當然不後悔。

而是怕他反悔。

好在麵對周燕臨的質問時,他似乎也很肆意,看來是不在乎旁人看法,隻遵從內心決議的人。

他的確是給人不容置喙的沉穩感。

施嫿默默咬著西點,眼神卻神不知鬼不覺,巴巴地偷望男人。

他左手正拿著一塊奶酪三文魚佐法棍片,冷白的長指骨節清晰,無聲遞到唇邊,慢條斯理地咀嚼。

她偷偷咽了下口水,震懾於世上竟然有人能把法棍都吃得這樣優雅。

這天生的清冷貴氣,是無論蟄伏在香山澳貧民窟多少年都掩埋不去的,合該他是賀家如今的掌舵人-

餐桌上賀硯庭提了句有化妝師上門,施嫿彼時還有些恍神,沒想到他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條。

甚至稱得上鄭重其事。

她在某紅書上麵了解領證流程時,一邊驚歎於現在年輕夫婦領證都很重儀式感,各式各樣的跟拍流程看得她眼花繚亂。

一邊想著他們這種臨時起意的合作關係,必定儘量簡化,走個流程罷了。

畢竟賀硯庭看上去也不像是會有這種耐心的。

直到清晨六點半,以杜森杜秘書為首的一行人準時摁響門鈴。

他身後還跟著三位化妝師,兩位服裝師,一位攝影師,都是相當禮貌且乾練的架勢。

施嫿在電視台工作,接觸過不同等級的妝造師,所以不過開始五分鐘,她就斷定賀硯庭請來的是頂流明星禦用級彆的。

柔軟的化妝刷落在她臉頰邊,動作輕柔得宛如春風拂麵。

妝感輕盈,絲毫不改變她原有的五官特質,而且手法相當嫻熟,不過四五十分鐘下來,全套妝容,乃至服裝搭配,包括發型和首飾,全部一一完成。

妝麵的高級感,甚至勝過京台化妝師水準。

造型師帶來了各種款式的衣裙,施嫿第一眼就選中了一件純白色複古港風蕾絲美人裙。

這個款式最點睛的設計在於雪白的蕾絲頸帶,以及同樣純白的蝴蝶結頭紗。

施嫿換上之後的效果著實也為人驚歎。

服裝師難掩眼中的驚豔,壓低聲線感慨:“施小姐您真的太美了,這種港風複古款很少人能撐起來,現在的大眾審美太偏網紅風了,上回有一位以豔壓著稱的女明星要領證,她也選了類似的同款,但是隻試穿了一下就換掉了,沒辦法,氣質不搭撐不起來。”

化妝師也由衷誇了句:“總算見到活的人間富貴花了,除了美沒彆的形容詞,讓我想起一個很早年就退圈的女港星,叫什麼來著……”

施嫿端坐在梳妝鏡前,唇邊漾著禮貌的笑意,仿佛在回應她們的誇獎。

實則卻有些心不在焉。

她沒有留心欣賞自己的造型,而是不知不覺陷入了對媽媽的想念。

在換裝前,她完全沒料到自己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多年未見的媽媽。

或許是這件裙子,實在和爸爸媽媽結婚照裡那件太相像了。

也是對於那張老相片的記憶,強調般提醒了她自己即將結婚的事實。

她真的要結婚了。

從此至少在法律意義上,她是有家的人了。

……

七點半,施嫿走出房間,下了樓。

緩緩穿過半山彆墅的庭院,徑直往停車的方向走,黑色勞斯萊斯平穩泊在一旁,施嫿遠遠便望見了立在車旁等待她的男人。

記憶中,她好像第一次見到他穿白色,至少是他這次回國後重逢的頭一次。

純白色青果領套西,絲絨橄欖綠領帶搭著同色的口袋巾。

身形英挺頎長,氣度斯文中透著幾許匪氣和性感。

溫煦的陽光鑽過稠密的葉片鋪灑在他身上,在他的側影洇開一抹琥珀金色,光暈柔淺,畫麵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賀硯庭顯然在等她。

施嫿心裡小鹿亂撞,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數日前,那個暴雨夜,她還記得自己被請上車前,望著車內男人的側影,是多麼局促不安。

彼時僅僅同乘都讓她心生敬畏怯意。

而此刻,身份發生了驚天逆轉。

他紆尊降貴立在車旁等她,她竟也覺得有些習以為常了。

她剛走過來,黑色的自動車門便徐徐敞開。

施嫿腳步頓了一下,小腿微不可察地有些發軟。

她明白,這車一上,一切便不同了。

賀硯庭麵無波瀾,仿佛慣常地輕帶了下她的手腕,在她來不及反應的刹那,身子已經綿綿陷進了車裡。

車門緩緩闔上。

司機專業有素地發動車子。

就在這般根本無暇遲疑的時刻,他們就坐上了開往民政局的車。

一路上施嫿都暈乎乎的。

雖然她一夜沒睡,但視線清明澄澈,大腦也絲毫不疲憊。

這種飄浮的暈厥感並非來自於不清醒,相反,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民政局門口落車,有專門的工作人員引導入內,隨後填表、拍照、蓋章、登記。

不愧是賀董的辦事效率。

在他的安排下,一切都行雲流水,一揮而就。

上午八點二十八分,民政局甚至還沒有正式開門,他們就已經完成了領證的全部流程,成為了一對合法夫婦。

施嫿怔怔地低頭看著手中兩個紅色的本本,一瞬間陷入怔忡。

她真的,結婚了。

而且還是和賀硯庭結婚了。

走出民政局的時候施嫿腿有些軟,看著在門口排長龍等待領證的年輕情侶們,那種落地的真實感才逐漸將她籠罩。

是真的,她同賀硯庭就和這些臉上洋溢著對未來生活幸福期許的情侶一樣,已經是法律承認的夫妻了。

上車後,施嫿還沉浸在五味交織的情緒裡。

直到勞斯萊斯發動許久,她都沒有關注過外界的環境。

因為她始終低垂著頭,默默看著這本對她而言完全新鮮的紅本本。

棗紅色的封麵透著不言而喻的莊嚴感,清楚地提醒著她這是法律的憑證,神聖不可侵犯。

翻開內頁,紅底雙人照養眼得有些逾越她的想象。

雖然每天都照鏡子,但她一直覺得相貌這種東西到底是見仁見智,旁人誇讚她漂亮,她向來隻當是客套。自幼寄人籬下,小時候經常被排擠,即便長大了知道自己生得漂亮,也很少刻意打扮,甚至有一種刻在骨子裡的“美麗羞恥症”。

是直到上了大學之後,認識了幾個好姐妹,又經常被大大咧咧的東北姑娘宋時惜吹彩虹屁,外加專業課程裡也包括儀態教學,她才漸漸有了一點自信,敢於鬆弛地展示自己。

但是從來沒有哪一張照片,如同眼下的這一張,令她發自內心覺得悅目。

鏡頭下右邊的少女,臉頰微微歪向男人,笑容很拘謹,但不失甜蜜,仿佛枝頭初綻的春櫻。

左邊的男人自不用說,那精致的麵部輪廓宛如神嗣,清雋雅貴的眉目深沉穩重,明明同平日霜雪般冷淡的模樣沒有太大分彆。

可她莫名的,竟在這冷峻的臉上瞧出了一絲細微的溫柔感。

施嫿暗暗咂舌,隻覺得賀硯庭不僅是個出眾的掌權者,更是一個天生的好演員。

因為他溫情又克製的眼神,就仿佛右側這位真的是他傾慕已久萬分珍視的妻子一般。

克製又柔情,含情卻不露骨。

這樣的演技,不可謂不專業。

不愧是上市集團的掌舵人,連表情管理都這樣拿得出手。

如果不是她清楚兩人婚姻的真相,隻怕要當他是和心愛之人結婚了呢。

當然,她也不差。

雖然沒他這麼富有層次感的演技,好歹也拍出了舉案齊眉的美感,萬一將來曝光,也不會被人詬病。

雖然知道隻是刻意擺拍,但她內心還是有些觸動。

不禁覺得賀硯庭真是個周到的人。哪怕是臨時起意的利益聯姻,他在整個領證流程中也拿出了尊重,絲毫沒有敷衍輕視她的意思。

施嫿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出神了多久。

久到賀硯庭都逐漸失了耐性,慢條斯理地出聲:“還沒看夠?”

她聞言,連忙訕訕地收回險些溺進結婚證裡的眼珠子,有些不安地凝著身旁的男人。

無意識咬了咬唇,囁喏:“九叔,您該不會後悔吧?”

深夜她極力吹噓自己時,借著酒勁,確實是有些自信在身上的。

她覺得自己雖然不是很好,但以聯姻條件來說,也不算太次。

畢竟她從小就是被賀爺爺當做孫媳婦來苦心栽培的,頂豪繼承者妻子應有的品質和才能,她應該都還算及格。

可是此刻,在領完證之後,她瞧著賀硯庭鄭重其事的態度,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吹噓太過了?

叫人家高看她了。

她真的有能力……承擔賀氏新家主夫人的角色嗎?

從前她可是謹小慎微,連去京台麵試都不敢在領導前畫餅的人。

昨夜那番舌燦蓮花,是不是一不小心把餅畫得太大了?

賀硯庭眸光平靜地睨著她,略搭著腿,氣定神閒:“我從不做後悔的事。”

施嫿唯諾點頭,若有所思。

確實,他這樣位高權重的人,哪兒能輕易後悔。

看來大餅已經烙成,她是沒得退縮了。

他不可能把婚姻當做兒戲。

而她好不容易為自己尋謀一條生路,也隻能當做一份事業,竭心經營了。

何況賀硯庭看上去這樣信得過她,她更不敢叫他失望了。

念及此處,她乖覺地點頭:“您放心,咱們今後同坐一條船,我會恪守本分,儘力做好您的妻子,不會讓您失望的。”

賀硯庭沒應聲,看起來對她的承諾不置可否。

施嫿也覺得此刻的允諾很縹緲,他大約也是個隻看實際行動的人。

“還有一件事,領證的事,應該暫時需要保密,我沒理解錯吧?”

結束了飄忽感,落地現實,施嫿已經拾起事業腦,進入角色狀態,想將這份新事業搞好。

現階段是否隱婚關乎重要的合作方向,她當然要向甲方了解清楚。

男人倚著椅背,雙手搭在腿上,始終是鬆弛泰然的姿態:“隨你喜歡。”

“嗯,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以您的需求為準。唯獨爺爺那邊,我想著可能早晚需要坦白。”

施嫿認真做著打算。

她的終身大事是賀爺爺的心病,她不想隱瞞太久。

至於其他人,她這邊倒是無所謂,但以賀硯庭的身份應該是不能突然公開的。

上市集團的最高決策人,突然結婚,還是和堂侄的前任未婚妻,以她做新聞的直覺來看,聽起來就是會引起股價大崩盤的驚天秘聞。

既然結了婚,遲早要公開,但他應該會選擇一個恰好的時機。

將他結婚的利好影響最大化到極致。

沒了話題,車內不知不覺陷入安靜,施嫿眼看著距離老宅越來越近,心裡不知怎麼,還有點酸澀感。

剛領完證,就仿佛無事發生一般。

要各忙各的了。

又過了許久,他才沉聲叮囑:“熬了一宿,你先回去補覺,晚上還得上播。”

施嫿眼神亮了下,細聲說:“好,我回去就睡,那您呢?”

“我去公司。”他始終眉目平靜,明明是剛去領了證,對他而言卻好像開了個會一般尋常。

施嫿謹記自己如今的身份,應該適時地表達關切:“可是你也還沒睡,會不會太辛苦了?”

賀硯庭口吻平淡:“無妨。”

施嫿心裡有點忐忑,忍不住扭過頭悄悄瞄他。

短短一夜,兩個人的關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有些無措,總覺得今後的生活如何安排,還需同他商量。

但他看起來深沉冷淡,以至於她不敢破壞這份寧靜。

內心其實是有一點點失落的。

畢竟對她而言是人生大事,於他卻到底微不足道了些。

不過施嫿擅長自我調整,又很知足,臨下車前,她已經調整好心態,溫聲細語地同男人道彆。

“九叔,那我回去休息了,再見。”

她邁腿落了車,不料男人清冽的聲線隨之傳來——

“新婚快樂,賀太太。”

他慵懶磁性的音色透著深不可測的情緒,“還有,你該改口了。”

17

施嫿雙腳剛落地, 聞言身體便是一僵。

她驀然轉回身,麵對著還未闔上的車門,嘴唇輕輕動了動, 猶豫了三四秒, 最終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改口。

她是個謙虛的乙方,遇事不決就提問。

“您的意思是……改成什麼?”

賀硯庭慵懶地倚著靠背, 不動聲色撩起眼皮, 臉色雖然很溫和,但眉目間隱隱透著幾分意興闌珊之色。

“你自己想。”

他好像……不是很有耐性。

還突然改口稱她為賀太太,想來,是委婉提醒她注意轉變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也是,這樣鄭重的合作關係,他是該給她幾分壓力才行。

施嫿困窘地點了點腦袋:“好的, 那我回去好好考慮一下,下次一定改。”

怪她疏忽了, 這一層, 確實沒考慮好。

以後該怎麼稱呼他?

輩分變了, 兩人從晚輩和長輩變成了平輩, 再叫九叔的確不合適了。

但兩人畢竟不是真夫妻,伴侶間親昵的稱呼, 她也委實開不了口, 隻怕賀硯庭也會覺著彆扭。

可直呼其名的話, 她又覺得太隨便了,未免有些不敬,不管他介不介意, 她自己心都會虛。

要不……就學他的秘書或司機那樣,叫賀董?

可是某一回她與他談專訪的時候好像隨口這樣稱呼過, 印象中他當時的反應似乎不太滿意。

思來想去,還真成了難題。

昨兒還誇下海口把自己的能力才乾吹得天花亂墜。

今兒就連一個恰到好處的稱呼都把她給難住了。

自己未免太徒有虛表了些。

施嫿一邊往老宅院子大門踱著,一邊絞儘腦汁思索。

她並不知曉的是,勞斯萊斯後座的男人,在自動車門關上不過十來秒後。

他便翻出了那本紅色的結婚證,對著兩人的登記照端凝起來。

後座異常靜謐。

司機翟淞漸漸所有覺察,本著對老板人身安全負責的原則,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瞄向後視鏡。

隻見自家老板保持垂首的姿勢已經很久,紋絲未動,其專注的樣子好像在賞閱什麼重要的藝術畫作一般。

隻不過翟淞到底沒有膽量往下探究老板究竟在看些什麼,而是適時地收回視線,目視前方本分開車。

其實翟淞在得知驅車目的地是民政局的時候,已經隱隱知曉賀董與施小姐今早要辦什麼事。

畢竟他給賀董開車十年了,今年他三十有五,已經娶妻生子。

民政局他又不是沒去過。

除了那方麵……大抵沒有彆的業務。

而後兩人在車內的對話,因為沒有升起隔音板,好似沒有提防他的意思。

哪怕他根本無心竊聽老板私事,也不可避免地親耳聽見到“領證”“保密”“妻子”“賀太太”等字眼。

這事在他聽來不可謂不石破天驚。

雖然他作為唯一近距離旁觀過施小姐與賀董在車內獨處的人,能覺察出施小姐的存在有些許微妙的特殊。

但無論如何,這兩位領了證,都是能掀翻整個京北上流圈的驚天秘聞。

翟淞不禁有些提心吊膽,腦補著自己會不會因為成了這件秘事的知情人而遭到解雇-

上午九點的光景,賀老爺子拎著個小銅壺,正彎著腰在花園裡澆花。

時值六月,京北春末夏初,他退休後親手栽培的蓮台芍藥開得極好,粉白相宜,花色奇邐。

驟然瞥見一身白裙的施嫿從大門口回來。

老爺子愣了下神,蒼老的音色旋即傳來:“小囡,怎麼這個點兒才從外邊回來,昨晚一宿沒睡?”

還在自顧自出神的施嫿聞聲揚起臉,見賀爺爺在澆花,她忙加快步伐走過去,伶俐地編了個解釋:“嗯,昨晚下播後有個同事辦生日派對,大家難得聚餐玩得蠻開心,就在辦派對的彆墅過夜了,爺爺您昨晚睡得好麼?”

施嫿心裡正忐忑著,一夕之間成了賀太太,到底還不是很適應。

但一見到賀爺爺,她便有意讓自己顯得輕鬆愉快。

前陣子發生了那麼些糟心事,爺爺連續睡不好覺,她實在不想他再為自己憂心。

老爺子上了歲數,眼睛不大好使了,等她走近,他伸手托了托老花鏡腿,這才發現小姑娘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雪白的複古港風裙,還戴有精致的蕾絲頸帶,氣色也很好,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儼然沒了前些日子的陰鬱低落。

他便也欣慰,笑道:“爺爺睡得很好,放心。你們年輕人下了班在外麵放鬆放鬆蠻好,看來我們小嫿在單位也很受歡迎,和午夜欄目的新同事們處得很好?”

施嫿抿唇笑笑:“是挺好的。”

管家榮伯見狀也笑眯眯搭話:“咱們家小姐性子好,業務能力又強,在單位的人緣兒肯定差不了。”

榮伯是個心細如塵的,他也覺著施嫿今天的狀態不大一樣,但具體是什麼不同,他拿捏不準。

他心裡倒也盼著施嫿能早日從與阿珩少爺的齟齬中釋然。

老爺子甚是看重她,她心情好些,老爺子才會寬慰。

“餓了不,讓你連姨弄些好吃的,吃飽了再睡?”老爺子微啞的嗓音關懷。

“我是在外麵吃了早餐回來的,不餓呢,我先陪爺爺聊會兒天。”

施嫿親昵地挽住老人的臂彎,“爺爺今天叫鄒醫生過來檢查了沒有?”

榮伯頷首答:“鄒醫生一大早就來過了,沒什麼事兒,老爺子這兩日還算精神。”

“那就好,爺爺你可要好好的,彆老想著不愉快的事,天天開開心心才好長命百歲呢。”

賀老爺子粗糲的手指輕拍了拍施嫿的胳膊,“爺爺都這把歲數了,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曆過,我叫那臭小子永遠彆回來煩我,眼不見為淨!”

施嫿垂著頸,也不多說什麼。

祖孫倆在小花園的石凳上坐下,聊了一小陣。

末了,老爺子到底沒忍住開了口:“好孩子,你不喜歡蔣家那男孩兒,咱不搭理他就是,他母親送來的東西,我悉數退回去了。至於你白伯母那邊,我去說她,你彆憂心,爺爺隻想咱們小嫿找個稱心如意的,咱慢慢選,啊。”

施嫿鼻尖不由得酸楚。

訂婚宴剛過去那幾日,她和爺爺很有默契地都不提此事。

她知道爺爺的難受不亞於她。

現在終於攤開說了,她心裡也沒那麼憋悶。

她深吸口氣,坦然道:“爺爺,您疼我,我知道,但是您不要為我難過,都過去了,我也不會記恨他,感情的事本就不能勉強,塞翁失馬,一定是世上有更好的人在等著我。”

賀老爺子連聲歎氣,雖然看起來已經接受了這場鬨劇的結局,但眉目間儼然還透著對自家孫子的失望。

他知道施嫿這個孩子非常難得,不僅知書達理大氣端莊,更重要的是心善、知感恩。賀珩要是跟她成了,對今後的仕途隻會有助益,而自己也算報答了老友昔日恩情,把施嫿一輩子留在賀家,即便自己去世了,她也有賀家作為一輩子的倚仗。

可事已至此,他也隻能坦然接受。

兒孫自有兒孫福。

他輕歎了聲:“小嫿,你長大了,爺爺知道你有能力把自己安排妥當,倒是那個臭小子……唉,究竟是他沒福氣,配不上你。”

……

施嫿回房便洗漱躺下了。

剛才有一個瞬間,其實她很想告訴爺爺她和賀硯庭領證的事。

但是忍住了。

怕爺爺經不住。

前些日子因為賀珩在訂婚宴鬨的那一出,爺爺大傷元氣。

鄒醫生再三叮囑不能再讓老人受任何刺激。

因為經曆過多次手術和靶向治療,老人的器官都已經很衰弱了,需要穩妥平靜的度日-

這一覺睡得實在不算安穩,發夢不斷,夢境紛亂,醒來時也記不得夢了什麼,隻覺得人很混沌,眼皮沉沉的,渾身都覺得乏力。

但她起身洗了把臉就清醒過來了,腦子裡好像繃著一根弦,慎重地提醒她如今身份變了。

鬼使神差似的,施嫿洗漱完就忍不住將那個紅本本從包裡又翻出來看了看。

太不真實了……

內心深處有一股極強烈的不安感。

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她忽而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真是沒出息,從小到大拿過那麼多榮譽證書,就連收到大學offer都沒這樣反複端詳過。

她走去給自己弄了杯冰美式,喝上幾口果然神清氣爽。

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準備工作一會兒。

施嫿雖然現在負責播報午夜新聞,更偏重於主持人的工作內容,而非內容記者,很少需要自己撰寫報道。

但是她新聞人的習慣保持了下來,通常每天工作前都會先關注各大媒體,包括競爭單位的最新新聞報道,時而做做筆記。

正瀏覽某家新聞周刊的報道時,一道刺目的標題映入眼中。

[驚!香山澳酒店業富豪次子許少近日訴訟離婚,前妻Tiffany怒分十億身家!許少含恨割金!肉痛!]

施嫿小時候在香山澳生活,對富商許家也算耳熟,許家如今躋身蓮島富豪榜前十之列,次子的資產想必也不容小覷。

她點開文章報道,匆匆瀏覽下來,大抵說的是這位許少和港姐前妻Tiffany結婚時恩愛非常,甚至連婚前協議也不簽,結果婚後八年離婚,不僅被分走十億資產,此後還需每月支付巨額贍養費。

這件事成了各界人士茶餘飯後的談資,畢竟像許少這樣戀愛腦上頭婚前協議都不簽的富豪之子實屬罕見。

本來隻是一篇尋常花邊新聞,可施嫿看得心裡直突突,惴惴不安良久,終於忍不住在電腦微信上翻出他的微信號,慎重敲字:

[九叔,咱們領證突然,是不是忘了簽婚前協議?為了避免糾紛,還是儘快補上吧,您看看需要我這邊配合做些什麼,我隨時都方便。]

施嫿有點著急,打字飛快,甚至連稱呼都忘了改。

但是反應過來時已經發出去了,也不好撤回。

這則新聞警醒了她,一聯想到賀硯庭那麼龐大的身家,生怕他誤會自己什麼。

雖然她請求賀硯庭和自己結婚的心思並不完全單純,不是沒有所圖,但絕非為了占財產方麵的便宜。

越是寄人籬下的孩子,越是不敢沾染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她雖然生活在老宅,但吃穿用度都儘量節儉,尤其是上了大學後,一有實習機會就努力攢錢,儘可能不花賀爺爺的錢。而且初中時期就算好了一筆賬,打算將來自力後,把自己從小到大花的錢都返還回去。

賀硯庭同意結婚已經是解決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心裡感恩,怎麼可能有彆的妄想。

可是她這樣的身份……最是容易被人誤解。

尤其是長大後,旁人看到她這張臉,又聽說她是養女,好像就理所當然覺得她生來便擁有這樣得天獨厚的資本,自然會侵占賀家的某些東西-

三點一刻,賀璽集團。

數百平的大會議室以商務風為主調,全景落地窗光線極佳,茶色玻璃星空頂搭配深色水波紋地毯,佇立中間的超大黑色岩板桌麵具有啞光質感,每一位與會者手邊都備有精致的下午茶點心。

分明是舒適愜意的會議環境,但此刻偌大的會議桌卻噤若寒蟬,人人自危。

其中一位高管的述職報告出了一些坎坷,連帶著所有人都膽戰心驚。

賀董自回國來,全權接管亞太區總部,眾人對他的嚴苛早有耳聞,何況前幾日就有某高層工作上出了紕漏,被賀董在例會上當場解聘的前車之鑒。

此刻,居於主位的男人麵色如常,清俊的麵龐分明沒有一絲怒意,可光是那凜冽的氣場也足以令人無儘腦補。

這位一貫如此,無論發生任何事,他都是清冷沉穩,八風不動的模樣。

即便大發雷霆,也不過冷冰冰丟出幾個字眼。

外表分明是一位清雅紳士,但卻偏偏給人匪氣危險的感覺。

沒有人會願意得罪他。

真是寧願得罪閻王,都萬萬不敢得罪他。

就在這落針可聞時分,杜秘書突然雙手遞來一部手機。

那純黑的機身嶄新,看起來不常用,大約是賀董的私人機。

賀硯庭伸手接了過來,修長冷白的手指輕輕滑動,倏然,像是看到了某則信息。

凜然森冷的眉眼微不可察地柔和了稍許。

繼而,他指骨分明的長指輕敲著屏幕,看上去竟像是在回複消息。

眾人麵麵相覷,隻覺得驚奇不已。

賀董非但沒有發落方才述職的那位高管,甚至連會議都陷入了中止狀態。

這世上,居然還有能讓賀董中止會議回複消息的人?

這是真實存在的嗎??

而趴在電腦前的施嫿很快收到了回複。

[H:不必]

她看著這過分言簡意賅的兩個字,眼睫眨了眨,整個人愣住,半晌才繼續打字:

[這不合適吧,一般稍有資產的男女結婚都會有財產協議,何況您是上市集團的董事長,您還是慎重考慮一下]

施嫿越想越覺得不妥。

賀硯庭富可敵國,她卻隻有爸爸和爺爺奶奶過世時給她留下的一些積蓄。

那些錢,恐怕不夠買賀硯庭的一隻手表。

如果不簽協議,賀硯庭就不怕她離婚時按照婚姻法分走他一半身家嗎?

就算婚前的部分她拿不到,可是婚後每一天,包括今天在內,賀璽集團運行的盈利幾乎是可以以秒計算的。

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更是為了警醒他。

施嫿甚至直接把方才刷到的那則離婚新聞轉發給了他。

很快,對方就回複了。

間隔時間很短,短到她忍不住懷疑賀硯庭究竟有沒有點開那條鏈接。

看著他的回複,她不禁陷入了深思。

[H:我相信律師團的辦事能力]

施嫿忽然覺得這一層似乎涉及到了她認知以外的領域。

不由得在搜索框敲下關鍵字,試圖了解賀硯庭私人律師團的成員信息。

很快,她便被這些聲名赫赫的律師名字洗滌了認知。

這是一個百人頂級律師團。各成員來自於不同國家頂級律所的資深合夥人,他們各自專精不同的方向,但同樣各有千秋。

毫不誇張的說,這個律師團簡直占據了不同法係頂級律師的半壁江山。

……對不起冒犯了,原來是貧窮限製了她的想象。

她帶著窘意回複:[抱歉,是我淺薄了。]

這條之後,賀硯庭果然沒有再回。

他這樣隨意寡淡的態度,讓施嫿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過慮了。

也對,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置自己的身家利益於不顧。

心裡莫名悶悶的,她托著腮,對著電腦發了會兒呆。

施嫿並不知曉的是,此刻賀璽集團大會議室的高層們人人倒吸涼氣。

隻見坐在主位上那年輕的上位者擱下手機後,深邃的眸淡淡掃了他們一眼。

“怎麼,還有彆的事?”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雲裡霧裡,根本拿不準這位活閻王的心思。

空氣僵持數秒,方才攤上事的那位才站起來顫聲開口:“沒,沒了……”

其他幾位膽子略大些的也試著附和:

“沒事沒事,賀董您有事先忙。”

“您忙,我們隨時聽您示下。”

男人略蹙了眉,仿佛已經忘了述職的小插曲,冷白的指骨把玩著一支黑色鋼筆,冷淡的聲線毫無溫度:“既然都彙報完了,為何還不散會?”

“……”

“啊,是是是,該散會了。”

“那我們先散了,賀董您忙。”

高層們到底是懵了幾秒,等回過神來便火速收拾好東西光速撤離。

到了會議室門外,等電梯的間隙,一行人才忍不住竊竊聲議論起來。

“剛才什麼情況啊……?”

“不知道啊,賀董居然沒追究,還照常散會了。”

“你們有看清嗎?賀董剛才好像是在回複消息。最近加班太多了,睡眠不足,我嚴重懷疑自己眼花。”

“你應該沒眼花,那屏幕反光有白有綠,像是在回微信。”

雖然這幾位都是分分鐘經手上億項目的高管,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能讓賀董會議中途回複消息的人,不簡單啊。”

“……該不會,是要發生什麼變天的事吧?”

“啊,前陣子就聽聞賀董回國後要肅清管理層!”

“那咱們該不會被大換血吧?這消息靠譜嗎,誰去探探賀董的口風,好讓咱們有個心裡預備?”

“好主意,誰去??”

“你去試試?”

“……謝邀,我還沒活膩。”-

在書桌前沉浸工作的施嫿怕是沒機會知道因為她的一條微信消息,竟擾得賀氏高層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明日就接到解聘通知。

經過百人律師團一事,她意識到自己對新婚丈夫的了解未免太過欠缺。

既然她誇下海口,允諾了要儘力扮演賀太太一職。

那麼該補上的功課,自然是刻不容緩。

今晚上播前,她將新聞稿流利背誦後,趁著化妝時間,便用手機檢索有關賀硯庭的信息。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與賀硯庭初遇時她才六歲。

算起來兩人也算相識十五年了。

可實際上,從她十歲那年離開蓮島後,與他分明同住在賀家,卻好像隔了一層屏障,生活的距離拉近了,身份的距離卻拉得很遙遠。

她當時大部分時間都和年紀相仿的賀珩在一起,一起上下學,一起做功課,周末一塊玩。

至於賀硯庭,她隻知道他在讀高中,而不久之後,就被送去了國外。

此後便隻有逢年過節才會偶爾碰麵,她對他的了解,至此可謂徹底斷層。

想到這裡,她忽然拾起了某些模糊零星的記憶。

記得她剛被寄養在老宅時,賀硯庭每次見到她的眼神都格外冷漠,就好像從來沒認識過她一般。

施嫿那時候雖然小,但是自幼父母雙亡,又剛剛失去爺爺奶奶,性格極度敏感內向。

她本能地將賀硯庭的冷漠理解為排斥。

他明顯不喜歡看見她,排斥老宅有她這麼個人。

十歲的她想不出彆的答案,隻覺得是因為自己和他一樣也來自於香山澳那座小城。

那個潮濕、悶熱、黏膩,部分人紙醉金迷,部分人貧困交織,那座PanPan充滿矛盾的城市。

因為那裡有著他曾經貧窮、落魄、邊緣的痕跡。

他彼時已經是賀家家主親自接回來的矜貴九少爺,自然不喜那些昔日的歲月。

對他來說,香山澳的過去是恥辱。

可對她而言,卻是從小到大所有的溫暖記憶。

施嫿很久很久沒有記起這些往事了。

她盯著手機屏幕出神,一時沒有察覺趙悅琳已經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

直到趙悅琳字正腔圓的嗓音娓娓傳來:“呦,小施老師還真是敬業呢,上播前還不忘關注賀先生的最新動態,怎麼,專訪一直沒落實,你很著急吧?”

施嫿這才回神,她從鏡子裡掃了這個女人一眼,語氣冷淡:“趙老師多慮了,專訪時間我早已敲定,就在下周。”

她與賀硯庭早已談妥了訪談的細節,但是這次專訪要在京北台黃金時段直播,上麵還要層層審核,包括演播廳的預備、攝影等部門的配合,台長非常重視,再三強調要確保不出差池,所以多部門聯合作業,下周才能落地。

“噢?是麼?”趙悅琳雙手環胸,笑得不懷好意,語氣更是不加掩飾的譏諷,“希望你彆竹籃打水一場空,鬨個大笑話才是,全台的人都被你驚動了,要是空歡喜一場,台長估計會氣死吧。”

施嫿秀眉顰蹙,由衷覺得這個女人好吵。

她甚至懶得再接話,反正也化完妝了,乾脆直接起身,提前乘電梯上樓進演播廳,把趙悅琳一個人晾在原地。

下播後,助理小阮迎上來:“小施老師,這周日就是畢業典禮了,咱們正好輪休,我到時候去給你送花呀,你喜歡什麼花?”

施嫿頓住腳步,愣了下:“還好你提醒我,差點忘了。”

原來這麼快就到畢業典禮的日子了,她很早就接到學校領導的通知,要她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上台演講,稿子倒是一早就備好了,隻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她險些把這茬給忘了。

“你居然忘記了!!”小阮一臉吃驚,“你可是優秀畢業生代表,要在禮堂演講的!多大的光榮啊,小施老師,你不會也忘記通知你家裡人了吧?”

施嫿看著小阮熱情的模樣,不由語塞了幾秒,一時間陷入迷惘。

舉行畢業典禮那日,大部分學生都會邀請親朋好友,熱熱鬨鬨地走遍學校各個角落拍照留念。

畢竟過了那一天,大部分人就很少有機會踏回母校大門了。

四年的青春很珍貴,現在的父母也都很重視孩子,就連外地生的父母也多半會飛過來陪同。

她的身世除了三個室友沒人知道。

從前沒憂慮過這個問題,畢竟從小到大習慣了,她的任何事情都不會有父母出席。

可以往賀珩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每次重要的場合,他都會陪伴左右。

再者就是從前爺爺沒生病的時候,也時不時會出席一些需要家長出麵的場合。

記得高中畢業那時,她是京北一中的優秀學生代表,上台發表演講時,爺爺就坐在家長席裡,滿眼欣賞的注視著她。

為她的優秀而感到驕傲。

就好像,她是爺爺的親孫女一般。

她很感恩過往的各個階段都有賀爺爺的存在,否則她這十年的路隻會苦澀難捱。

相應的,連對賀珩也恨不起來,畢竟他是爺爺唯一的孫子,而且也確實從小到大照拂過她。

但感恩歸感恩,感情歸感情。

她與賀珩已經徹底分割,感情上不會再有一絲瓜葛。

但是現在爺爺病重,讓他折騰一趟肯定是不合適了。

沒有能夠邀請的家人,那麼……她也就隻能和室友姐妹們拍拍照了。

雖然能夠平靜地接納事實,但想象一下那日的畫麵。

她作為畢業生代表,肯定會備受關注,可是台下卻沒有一個親人。

沒有人為她驕傲,沒有人為她祝福。

總會有人發現異常,場麵一定會很尷尬。

下到地下車庫,施嫿從包裡翻出車鑰匙,目光卻猝不及防瞥見了結婚證的一角。

心裡某個很敏感的神經被觸動了一瞬。

酸澀的,刺痛的,麻痹的。

某個念頭一閃而逝。

明知是不合適的,但她還是沒能忍住,給賀硯庭發了微信消息。

[你睡了嗎?]

以這段時間的接觸來看,賀硯庭下班不會很早,又時常有應酬,這個點應該沒睡。

她心裡亂亂的。

明知道發這條消息沒有任何意義,難道要邀請他出席畢業典禮嗎?

以什麼身份呢,是她的叔叔,還是丈夫?

傳出去該如何解釋。

說好了暫時隱婚的。

實在是太不合理了,她坐在車裡,不禁懊悔自己的一時盲目。

等了五分鐘,對方並未回複,她反倒鬆了口氣,發動車子。

開到半路上,電話卻突然響了,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號碼。

施嫿用藍牙耳機接聽:“你好,請問是哪位?”

聽筒的另一端,男人的聲音低沉清冷,即便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她仿佛也能感受到他那股八風不動沉穩凜然的氣場。

“是我。”

私人候機廳萬籟俱寂。

施嫿瞬間就辨彆出這道聲線,語氣不自覺軟了下來:“你還在忙嗎?”

因為一時間沒想好要如何轉變稱呼,不叫好過叫錯,乾脆暫時忽略。

他的音色一如既往紳士磁性,開口的話卻令施嫿毫無準備。

“我臨時出差,在機場,有事嗎?”

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頓住,柔軟的指腹慌忙地摩挲著,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原來他今晚就要出差,專門回電話來,想必是因為她莫名其妙問他睡了沒。

她很少無事叨擾,他恐怕還以為她會有要緊事。

深夜打擾實在抱歉,她聲音清糯,緩緩道:“也沒什麼事,打擾你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