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河祇粥(2 / 2)

宋朝小食店 朽月十五 11417 字 5個月前

“那你什麼時候走,我送你離開。”

南靜言身體顫抖,她的語氣帶著懇求。

“今晚就走,你彆來送我。南靜言,我太自私了,隻想逃到一個地方療傷,不想再來汴京這個傷心的地方了。那群孩子,就交給你了。我希望你,能過得比我幸福。”

她神情很認真,“南靜言,好好過你的日子,不用掛念我。你彆來送我,讓歲歲送我最後一程吧。”

太想逃離這個讓自己沾滿汙泥的地方,以至於一天都等不了。

臨出門前,白和光還是猶豫了,衝上前抱住南靜言,低聲說道:“南靜言,山高水長,有緣再見。”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兩人走到很遠的碼頭邊上,那裡有白和光一早買下來的船隻。

“我最後還是自私了,不想讓自己一個人離開汴京。”

白和光望著前麵的船隻悠悠說道,側身拉住祝陳願的手,“我本想回杭城去吃一碗河祇粥再走的,可是嘗了你做的後,我放下了執念。可能我懷念的,就是當初在慈幼院裡的時光,大娘從來不會打罵我們,能吃飽穿暖,還有幾個小姐妹玩耍。

歲歲啊,之前沒來找你,現在來找你,就是讓你送我走,你說世上怎麼會我這樣的人呢?”

風吹亂了祝陳願的頭發,也吹痛了她哭紅的雙眼,出口的話輕飄飄,“那你到底要去什麼地方,我能知道嗎?”

“是塞北。”

她頭回笑得這般肆意,“南靜言一直想去的塞北,她總說大漠狂沙,烈酒良馬,自己向往那樣的邊城。其實她更想過的是安穩的日子,有一個小家,有人可以等她回家。而塞北,就應該是我這種沒有牽掛,隻想浪跡天涯的人才要去的地方。”

這樣,南靜言知道她去了塞北後,就會歇了念頭,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這是她白和光,最後能為她做的一件事了。

“你何必呢。”

祝陳願哽咽,好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隻是握住她的手。

“你要是平安到了塞北,你給我寄個信來,我好讓人給你捎吃的,你要不回杭城吧,塞北太苦了。”

生得花麵孔的白和光,怎麼都跟塞北的粗獷不符。

“歲歲,不說這個了,那邊已經在催了。你也不要掛念我,留在杭城或者汴京,都會讓我痛苦。我也很向往碧藍無雲的天空。”

而不是縮在狹小的屋子裡任人宰割。

白和光最後和祝陳願告彆時,擁抱她,將臉埋在她的肩膀上,悶悶的聲音從她嘴裡傳出來,“我會給你寄東西的,歲歲,你一定要過得幸福,我走了,有緣一定會再見麵的。”

等她得到足夠多愛和關懷時,也許才能再次踏進汴京這個充滿傷心記憶的地方。

而那天,也許在一兩年,也許是永遠。

白和光站在船頭,從江麵吹來的風撥動著她的衣裙,她使勁衝祝陳願招手。

故人江海彆,幾度隔山川。

有緣再相逢。

———

等到白和光走後,南靜言才從後麵的巷子裡出來,和祝陳願一起眺望那遠去的歸舟。

“她說,她會去塞北,希望你能過上想要的日子,有良人相伴,有家有孩童。”

祝陳願的聲音聽起來很縹緲,她今日格外難過,這已經是她第二次送走故人,第一次她明白永無相見的時候,可這一次,她盼望重逢。

“塞北?她,她大概還是記得的。以前我們關係還沒有這般差時,我說以後不當女伎了,也去不成塞北,那就想有個家。”

南靜言的嗓子都哭啞了,她一遍遍在內心拷問自己,如果當初遭遇這種情況的是自己,還有活下來的勇氣嗎?

她是個剛烈的人,大概會殺了彆人,再殺了自己。就是這樣,她才格外心疼白和光,又格外痛恨自己。

回程的路,兩個人走得很慢,月光拖拽著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

後來的某一天,祝陳願收到了來自塞北的信件,和一袋沉甸甸的東西。

信上寫道:

歲歲,時隔半年,不知你現在是否安康,日子是否過得順遂。

我已經在塞北安家了,塞北果真是沙塵漫天,不過幾個月,我的臉就已經被刮的出了好多條裂口。

這裡沐浴也不方便,提水得走很遠的路,我時常跌跤。

不過我卻很開心,歲歲,我人生難得有這麼暢快的日子。

大家都不認得我,不知道我的出身,不知道我的經曆,但他們卻很友好,總是時常會將自己家做的饅頭蒸餅給我吃,還教我他們那邊醃魚的手法,這裡風大又猛烈,用風臘法醃製的魚鯗,味道也不錯。

我包了很多給你,你嘗嘗我的手藝。

還有,南靜言,你幫我轉交信和畫像給她,也有你的,希望日後寄回信時,也能跟我說說她的事情。

歲歲,塞北真的很好,儘管它不如汴京繁華,不如杭城秀美,可隻要我每天累了,躺在土地上,看天上的群鷹,就會高興起來。

我也想跟你說,從爛泥裡出來滿是汙泥的人,居然也有人不關心我身上的淤泥,心上的傷疤,他告訴我,邊城的男人女人都不在乎,而他更不在乎,哪怕我們無法有孩子。

他隻關心我那段日子是否疼痛,隻關心我夜裡是否能夠安眠。

所以,我們兩個沒有家人的,在塞北成親了,山川風沙給我們見禮。

我們以後不會有孩子,可我們養了一個沒有家的孩子,是個漂亮的丫頭。

當時我總為名字耿耿於懷,可是他說,和光很好聽,塞北的名字都太粗獷。他將我們孩子的名字改成了和月,我釋懷了。

也不會再為“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這句話而折磨自己許多年,白沙混到淤泥裡頭,也有人會一顆顆撿拾起來,仔細擦乾淨。

我人生最不後悔的事情,就是來了塞北。

歲歲,我的人生好像真的得以窺見天光。

期待與你重逢。

當祝陳願展開那幅畫像,上麵是一家三口,在塞北風沙下摧殘得有些憔悴,卻依舊漂亮的白和光,旁邊是一個又高又瀟灑的黑皮男子,還有個不白的大眼睛俊俏丫頭,都衝著她笑。

祝陳願握著畫像笑,淚水卻從臉上流了下來。

和光,當時沒有在送彆時說的話,回信時還是想跟你說。

海壓竹枝低複舉,風吹山角晦還明。

日子總會過得越來越好。

作者有話說:

“海壓竹枝低複舉,風吹山角晦還明”出自宋代詩人陳與義的《觀雨》。意在風雨過後會迎來明天。

故人江海彆,幾度隔山川。——司馬曙

這個故事本來準備的是長線,但是太壓抑,就一章內寫完。

南靜言和白和光的人設就出自“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但不管是蓬草又或是白沙,都能過好自己的人生。

期待大家留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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