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金銀炙焦牡丹餅(2 / 2)

宋朝小食店 朽月十五 13444 字 4個月前

“最多七日,用了花的容易壞,還是看看其他的糕點來得好。”

祝清和也不氣餒,反而說道:“這倒也是,不如給你娘到布莊看看,多買些杭城時新的布料和繡線回去,她指定高興。給勉哥兒買些小玩意和書,他也能滿足。”

他可不單單是來觀禮的,受了那麼多天的罪,總得多買些東西回去。

祝陳願非常讚同,不過現在得先去杭城中的德秀慈幼院,兩人也沒瞎走,而是找鋪子老板問了哪有閒人可以帶路。

閒人的活計就是專門負責打探遊湖飲宴所在,大多都是替富家子弟乾活,可也有那一部分人會給剛來此地的人帶路,給幾個銅板就成。

“閒人啊,你看那橋邊上坐著的就是,他專門帶外地客商辦事,要價便宜,你找他去,杭城周圍都能給你帶到。”

早食鋪子的店家給他們指了橋墩上的男子,男子胡子拉碴,聽到兩人的問話,也不多說,直接抄小路將他們帶到了德秀慈幼院門口。

祝清和跟祝陳願交代了幾聲,雇了此人一天,讓他帶著去杭城的各大書鋪。

等兩人走後,祝陳願打量著這個慈幼院,門匾一看就是剛換的,嶄新透亮,沿邊垂下紅色綢緞。

門是大開著的,她找不到守門人,隻能跨過門檻從影壁繞過去,裡麵在井邊漿洗自己衣服的孩子齊刷刷地看過來。

他們大多都是五六歲,衣著雖不勝華麗,卻漿洗得很乾淨,稚嫩的臉蛋,懵懂的眼神,有些露出大大的笑容。

而坐在旁邊椅子上的大娘,拿梳子幫女童梳發髻,有些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慈愛。

慈幼院不大也有些破舊,卻顯得很溫馨,竹竿上曬滿了各色的衣裳,旁邊的石桌上是晾上曬的果脯,屋簷下掛滿了紅色綢花,花圃裡沒有精心培育的鮮花,隻有同樣開得燦爛的野花。

她忽然明白了,南靜言和白和光為什麼都如此懷念幼時的慈幼院,因為短暫的溫暖,在黑暗中像光一樣可貴。

大娘梳好發髻後站起來,她身材瘦小,走上前來,聲音很溫柔,“小娘子,你是來找靜言的吧?我帶你過去。”

她是這裡的管事大娘,沒有婚嫁又無孩子,在這裡守了三十年,從妙齡少女成了中年婦人,心都在孩子身上。

而她記性又好,南靜言、白和光這兩個孩子,在慈幼院裡那麼出眾,人又乖巧,她自然記得格外清楚。

隻是沒有想到,自己在這上麵栽了那麼大個跟頭。

管事大娘日夜悔恨,白頭發都比以前多了不少,她領祝陳願過去的時候,像是嘮家常一樣說道:“靜言心地好,這幾年每年都會來杭城送錢,來看我,能操辦她的婚事,我心裡頭也是高興地不得了。”

她在這件事上是真的高興,不是作偽的,為此請了四司六局的人來置辦婚事,要給南靜言一個體麵的婚禮,而不是無媒苟合。

管事大娘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到了南靜言的房門前才住口,不好意思說道:“人歲數一到,話就多了起來,這是靜言住的房間,小娘子你們兩個說說話,我就不進去了。”

說完她就走了,祝陳願敲門,等到裡頭有聲響時才進去,屋子很敞亮,到處都點綴上了紅布,南靜言窩在床上繡東西,抬頭看見祝陳願過來,連忙招手。

“這連路趕來很是辛苦吧,早食可吃了沒有,要是沒吃,我去給你拿一點。”

祝陳願擺手,“吃過了來的,不用忙活,你現在顧好自己的終身大事就行。”

南靜言事到如今才有些羞澀的感覺,低頭淺笑。

“這屋子還挺好的,是專門騰出來的嗎?”

她環視這房間,順嘴問了一句。

“是大娘空置的,又收拾了出來,想當年這是我跟和光的”

房間,後麵的兩個字,南靜言沒有說出來,隻是咬住嘴唇,她最近高興又難過,難過在白和光不會來看她的大好日子,而南靜言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平安到了塞北。

從姐妹到陌路,這是南靜言一輩子的隱痛。

她笑,隻是眼角都沒有笑意,“我以前總覺得和光不是真的懷念慈幼院,不過是一個寄托罷了,可是我來到這裡,聽見管事大娘說,每年有好幾個日子,門口都會有一個布袋,裡頭全是銀錢。她當時不知道是誰那麼好心,可是那些日子我一聽,不就是我們離開慈幼院、和光生辰和我的生辰嗎?”

南靜言聽到管事大娘說完後,神情恍惚,一直憋到現在,才有了可以為之傾訴的人,她沒有哭,隻是哀傷,“原來,我才是最傻的人。其實,和光在去塞北之前,先到的杭城,沒有想到吧,她還是割舍不下,在房間裡睡了一晚,喝了管事大娘燒的粥再走的。現在才明白,她說的是氣話。”

說完了以後,南靜言又低頭繡針線,淚眼模糊,“歲歲,我想,我真的可以放下了。沒有我,和光才能過得更好,哪有人想一直活在屈辱中,想被人一直銘記著那段不堪的往事。我不會再去想了,對我對她都是折辱。”

祝陳願明白,隻要到了杭城,到了慈幼院,難過就會撲麵而來。

她拍拍南靜言哭得顫抖的身子,明白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不是遺忘,而是藏在心裡卻不再宣之於口。

在這個充滿了光照的屋子裡,往事和哀傷像遊走的灰塵從縫隙裡鑽出去,遊遊蕩蕩消散在這個世間。

那天之後,南靜言就沒有再哭過,臉上能看到的都是發自內心的笑意,而祝陳願偶爾待在慈幼院裡,更多的是和祝清和逛杭城的大街小巷,吃了很多的美食,也買了很多的東西。

兩人還沒逛過癮,就到了南靜言和江漁的大好日子。

慈幼院裡到處都是四司六局的人,忙中有序,茶酒司管賓客,客過茶湯、上食、請坐之類的。

為了不讓南靜言的婚事無人過來,管事大娘不僅請了旁邊的鄰友,還有慣常買賣的人家,湊齊了好幾桌,也不算是太過冷清。

另有廚司的燒宴席、台盤司的出食、管碗碟等,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燭局、香藥局、排半局的掌桌椅,將兩人的婚事置辦得很體麵,張紅掛彩。

外頭忙碌,房間裡麵,管事大娘請人給南靜言上妝,祝陳願幫忙穿衣。

穿著紅綠相交婚服的南靜言,挽起高聳的發髻,妝濃而不落俗套,襯得眉眼越發出彩動人。

管事大娘摸摸自己的眼睛,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哽咽的聲音都藏在自己肚子裡,聽到外頭越來越急促的樂聲,她才拍著南靜言的手說道:“好孩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要哭,高興地走,我扶你出去。”

南靜言抬頭,輕微地上下搖晃,不讓自己的眼淚出來,拿扇子遮住自己的臉,祝陳願扶著她往外走。

外頭四司六局的人已經拿酒款待行郎,花紅、銀碟、利市錢都發過後,就可以出門子了。

江漁騎在高頭大馬上,穿著綠衣裳,花襆頭,一改往日的冷漠,臉上帶笑,看見南靜言出來,笑得更加高興。

不管世俗,從馬上翻下來,將南靜言扶進轎子裡頭,看得外頭的行人俱都大笑起來,並無惡意。

羞得南靜言趕緊放下簾布,催促江漁趕緊回到馬上去。

等到利市錢紅、撒穀豆完成後,轎子緩緩升起,往江漁在杭城買的一處小院子走去,商隊還算掙錢,且他又無彆的嗜好,倒是攢了一筆小錢。

等轎子停在房子外頭,祝陳願扶著她下來,從青氈花席上跳過馬鞍,在草和秤上跳過去,直到坐到床邊上。

南靜言緊張地拽住祝陳願的手,她現在說不出一句話來,可禮官來了。

祝陳願不能待在這裡,她說道:“靜言,要行禮了,我得走了,你以後要好好過日子,等回到汴京我再給你夫妻兩個做東。”

南靜言聞言怔然,緩緩鬆開她的手,細小的聲音從蓋子底下傳出來,“會好好的。”

從房裡退出來,江漁正進去,她一直站在外頭,裡頭傳來禮官高昂的聲音,直到一句“禮成。”

她才終於露出一個笑容來。

以後那條崎嶇又遍布荊棘的小路上,總算不再是一個人踽踽獨行。

南靜言婚後會留在杭城幾個月,再返回汴京,而祝陳願則得趕當日的船趕回去,她在杭城耽誤的時間太久了。

海船已經停在岸邊,兩人往上邊運東西,昏暗中祝陳願好似看到了什麼東西,貓著身子鑽到了船艙裡。

下意識眨眨眼睛,再看卻什麼都沒有,她以為是近來認床沒有睡好導致的,也就沒多想。

等東西全部都搬到了船艙中,她坐在自己的房間裡休息,船隻快速駛出杭城的港口。

祝陳願躺在床上眯著眼睛,寂靜中除了海浪的聲音,她好像還聽到了貓叫聲,似有似無。

她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腦袋,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又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響動,有東西摔到地上的聲音。

祝陳願懷揣著不安,拿起一根木棒,將蠟燭握在手上,打開臨近船板的窗戶。

低頭向下看去,正對上船板上女童的眼神,兩人都差點嚇得大叫,祝陳願看看邊上沒有任何人,拍拍自己的胸脯,驚魂未定地說道:“就你一個人?船板上冷,你先進來。”

女童抱緊懷中的包裹,左右張望,臉上神情凝重,稍後提著一把木劍從艙門裡繞進來。

祝陳願才看清女童的臉,她的臉很圓,下巴跟包子邊緣的弧度完美契合,眉間擠出幾道“包子褶”,活像包子成精似的,生出一雙圓溜溜,骨碌碌亂轉的眼睛。

頭上梳起一個小包,垂下係帶,一點都不怕生的模樣。

還沒等她問話,從女童抱著的包裹中有東西不停扭動,不多時,鑽出一隻小貓來,也拿又圓又大的眼睛盯著她,從嘴裡發出“咪嗚”的叫聲。

祝陳願扶額,“你是哪裡來的?叫什麼名字?”

女童脫口而出,聲音脆生生的,“裴——”,姓氏一出口,她立馬收住,一副好險的模樣,眼睛轉動,而後挺起胸膛,抬高聲音說道:“我是關中女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杭城一枝花。”

祝陳願疑惑的表情都寫滿了整張臉,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這都是什麼和什麼。

作者有話說:

昨日沒更新,最近工作心力交瘁,想著還是把這幾個情節合起來寫好,拖到了今天,抱歉呀w

岩岩若孤鬆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世說新語》

數人世相逢,百年歡笑,能得幾回又。——宋代何夢桂

關於杭城吃食和四司六局、婚禮細節等來自《夢梁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