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問軒走後,時間過得很快。
不知不覺間，夏寧的高二下學期就過去了一大半。學期進入了尾聲，校內也染上了臨近期末時的躁意。
春去夏來。
大地褪去了春的暖意,夏日熾熱炎炎。學校裡,同學們也換上了短袖短褲,食堂裡賣起了清涼的雪糕和綠豆湯。
太熱了。
空氣悶熱得很。
上午第二節課上完後，夏寧跑去小賣部買冰糕。櫃台前已經排了不少學校。超市裡冷氣不是很足,他忍不住伸出舌頭開始哈氣,一點殷紅的舌尖，看上去很像小狗。
“喲，夏寧。”
超市門口李大壯看見他,隨手塞了他兩根綠豆冰糕，“好久不見。”
“李大壯,”夏寧確實好久沒和李大壯見過了，他快樂地接過冰糕,直接拆開包裝袋就開始吃，“確實，快一個月沒見過了吧。”
“你小心點，彆給凍著了。”
李大壯提醒了句,夏寧不以為意,“放心好了,不會的。”
綠豆冰入口頓時溢滿了涼氣，凍得夏寧一哆嗦，又帶來透心涼的激爽感。夏寧忍不住舒服地喟歎了聲。
他邊啃著冰棍,邊含糊地問：“你這一個月很忙嗎？”
“彆提了，”說起這個李大壯就忍不住大倒苦水，“這一個月我班主任像是瘋掉了,每周都一堆作業。我想找個時間約你出去玩都沒空。”
夏寧恍然：“好像是看你朋友圈提到過。”
“是啊，我們班主任還天天在班上說什麼讓我們好好學習，想清楚我們到底未來想要什麼。”
李大壯撇了撇嘴，突然問，“對了，夏寧，你想考什麼大學來著？”
夏寧舉著冰糕的手頓了頓。
“你竟然會問我這個。”
李大壯納悶：“那你以為我會問你什麼？”
“我以為你會問我遊戲最新的皮膚要不要買，周末要不要開黑之類的……”夏寧關心道，“李大壯，你是不是被奪舍了啊？”
“去去去。”
李大壯沒好氣翻了個白眼，“小爺我也不是滿腦子隻有遊戲的好不好。我是很認真在問你的，你想去什麼學校？”
夏寧一時半會兒還真說不出答案來。
“我不知道。”
冰糕有點融化了，黏糊糊的糖水流在手背上，夏寧把問題拋回去，“你呢，你想讀什麼學校？”
李大壯模棱兩可：“不知道，可能會去外地吧。”
夏寧意外：“不留在A市嗎？”
“我媽希望我去的大學我考不上，”李大壯說，“而且在A市待得太久了，想去外麵看看。”
“你想留在市內嗎？”
夏寧猶豫了下，“我不知道。”
他舔了口手背上的糖水，冰冰涼涼的。甜得有些過頭，“我不知道，我可能會跟少爺一起吧。”
“你說時景嶼嗎？”
李大壯隨口道，“以時景嶼的成績，A大或者燕京大學都搶著讓他去吧。你想去這兩個大學？”
李大壯上下打量了夏寧兩眼，伸手拍他肩膀，語重心長。
“夏寧啊，不是兄弟我打擊你。但以你這成績……”
李大壯斬釘截鐵。
“想去這倆大學還是沒門了，這是國內最好的兩所大學了吧。”
夏寧盯著他：“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考不上嗎？”
他和李大壯對視了沒多久，又沮喪地低下了頭。
“你說得對。”
夏寧承認，“以我現在的成績確實是上不了。”
夏寧的成績是剛好擦邊上重點班的。高二下學期的月考，他也基本上在年級兩百名左右徘徊。
在班上算不上倒數前幾，但也是墊底那列的。
而相比之下，時景嶼每次都是年級第一。
並且遠遠甩開第二名一大截的分。
但對時景嶼的成績，夏寧是服氣的。
因為在他吃飯時，時景嶼在看書；
在他放學路上玩手機時，時景嶼還是在看書；
在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時，時景嶼仍然在看書。
有時候夏寧會感到納悶。他也曾好奇問過少爺，看書那麼有意思嗎？
少爺回答他，看書沒有意思，但提升自己很有意思。
夏寧……夏寧心服口服。
夏寧盯著手中的冰糕棍子，綠色的汁水流下來，黏糊糊地沾了他滿手。他深思著，問李大壯。
“你覺得我現在開始努力學習，有希望在一年內考上A大嗎？”
李大壯裡裡外外看了他一圈，欲言又止。
“……你想聽實話嗎？”
夏寧眼睛一閉，擺出壯士斷腕般的架勢：“你說實話吧，我經受得住。”
李大壯毫不猶豫：“我覺得百分百不可能。”
夏寧心碎：“你說得也太直接了吧。”
李大壯摸摸鼻子：“你不是要我說實話嗎？講道理，如果你一年時間就能超過彆人那麼久的積累，那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何況，”他儘量用委婉的話說，“夏寧，你也不算是那種很擅長學習的類型。”
夏寧：“……？你的意思是說我笨嗎？”
李大壯麵不改色：“沒，我是在誇你四肢發達。”
夏寧懷疑瞅他：“我記得這句的下句是頭腦簡單。”
“你懂我意思就好，”李大壯嘿嘿笑了兩聲，勸道，“如果你真想跟時景嶼一個學校的話，還不如展望他高考發揮失常——可能性基本上為零，或者指望你突然開竅，成績突飛猛進——可能性就更低了。”
夏寧鬱悶：“反正說來說去，你的意思就是這不可能對吧。”
“夏寧啊，你要知道，”李大壯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情。你也沒必要非拿自己不擅長的東西去和彆
人比嘛。”
夏寧：“那你覺得我擅長的東西是什麼？”
李大壯：“你運動很厲害吧。有沒有考慮過走體育特長生的路線？”
“這個我沒考慮過，”夏寧搖頭，“我爸媽都希望我能正經高考。不過我之前拿了田徑比賽的獎，高考好像可以加分來著。”
夏寧突然燃起了希望，“李大壯，你說我要是高考算上加分的話，有沒有可能去A大啊？”
李大壯頓了頓：“……你這次也要聽實話嗎？”
夏寧又垂頭喪氣：“你不用說了，我明白答案了。”
“彆這樣沮喪，”李大壯看著夏寧這蔫巴巴的樣子，忍不住拍著他後背安慰道，“往好的想想，和大多數人相比，你好歹有著不少特長呢。”
夏寧：“例如？”
李大壯：“四肢特彆發達。”
夏寧：“……”
夏寧：“謝謝，並沒有感覺你在誇我。”
“那還有其他的呢，”李大壯絞儘腦汁開始想，“你還特彆、特彆……”
想了半天，他終於憋出一個詞。
“特彆討人喜歡！”
夏寧：“……？”
夏寧：“謝謝，我覺得你也有一個特長。”
李大壯愣了下，下意識問：“什麼特長？”
夏寧真情實感說：“你真的特彆會誇人。”
李大壯：“……”
李大壯：“你也挺會誇人的。”
他們兩人麵麵相覷半晌，然後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
夏寧課間和李大壯侃了半天，回到教室時，手上的冰糕已經徹底融化了。但本著不能浪費的原則，他把冰糕袋子遞給時景嶼，“少爺，喝綠豆汁。”
時景嶼看了眼他手上的袋子，沉默：“綠豆汁？”
“冰糕化完了，”夏寧老實說，“隻能當綠豆汁喝了。”
時景嶼無言地接過夏寧手中已經化完了的冰糕，拎在手中沉甸甸的。他撕開一個小角，倒進杯子裡喝了口，“有點甜。”
“糖精放得太多了，”他嫌棄地挑了挑眉，“下次你也少吃點學校小賣部的這些東西，不知道加了多少色素。”
“我覺得不甜啊？”
夏寧把時景嶼杯子拿過來，“少爺你不喜歡的話就給我喝。”
“不，”時景嶼把杯子搶回來，“你彆吃那麼多冰的，對身體不好。”
夏寧看著時景嶼的側臉。
哪怕天氣炎熱，少爺身上依然沒有流太多汗，冷白的下頷像通透的玉石，白得晃人眼。
教室裡的空調嗡嗡的運作著，但沒起到什麼作用。上方年久失修的電扇卡茲、卡茲轉動，吹出陳舊的風。
苦夏，空氣悶熱而又濕黏。
夏寧也莫名口乾舌燥起來。
他喃喃著：“少爺看起來好涼快啊。”
時景嶼喝著水的動作停了停，“涼快
？”
“對，感覺少爺身上很涼快的樣子，像冰塊一樣，”夏寧眼巴巴看他，“我能抱抱少爺嗎？”
時景嶼勉強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若無其事：“……現在是在學校，等回去後吧。”
夏寧高興起來：“那不在學校裡就可以了嗎？”
時景嶼無奈地揉了揉夏寧的臉，縱容地說：“對，是這個意思。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儘管時景嶼是這麼承諾的。
但當天放學後，時景嶼就被老師給喊走了。夏寧在校門口等了半天，才等到時景嶼出來。
“抱歉啊，寧寧，”昏暗的燈光下，時景嶼摸著他的腦袋，語氣很溫柔，“我接下來要去E省一趟。”
夏寧很懂事地問：“是有什麼事嗎？”
“物理競賽的事，”時景嶼回答，“本來名額是給其他人的，但是高三的一個人突然決定放棄競賽專心準備高考，所以校方希望我去。”
“喔，”夏寧眼巴巴問，“那少爺要去多久啊？”
“預賽應該就兩三天吧，”時景嶼承諾，“我會儘快趕回來的。”
物理競賽的周期拉得很長。
儘管預賽隻用兩三天時間，但時景嶼進了複賽，然後是決賽。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夏寧很少能見到時景嶼。時景嶼忙得腳不沾地，不是在翻競賽的書、做卷子，就是在複習期末考試。
他看到時景嶼眼下有著重重的黑眼圈。
夏寧忍不住說：“少爺，多休息一會兒吧，你看起來很累。”
“不好意思，最近比較忙。”
時景嶼朝他笑笑，歉意的，“可能期末考試前都沒什麼時間陪你。寧寧，暑假我帶你出國玩吧。”
“不用。”
夏寧把時景嶼按到床上，蓋好被子，語氣嚴肅，“少爺你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我。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
半個月後，夏寧正在百無聊賴地上物理課，突然聽到物理老師語調亢奮地說。
“這次物理競賽，我們學校取得了突出的成績……我們班的時景嶼和周舟同學都獲了獎，其中時景嶼更是獲得了金獎。”
“讓我們恭喜他們！”
全班傳來稀稀拉拉的掌聲，顯然大家對此都見怪不怪了。
有人嬉笑著說：
“老師，這有什麼好慶祝的。”
“就是就是，哪天要是時景嶼沒拿獎的話，才太陽打西邊出了吧。”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七嘴八舌。
教室裡氣氛熱烈。
夏寧也忍不住感歎道：“少爺真是太厲害了。”
他身後，盛鑫酸溜溜來了句：“切，又讓時景嶼那家夥大出風頭了。”
夏寧想都沒想就回了句：“那你也去拿個第一名啊。”
盛鑫被噎住了，悻悻然摸了摸鼻子，“算了，我不跟他爭。”
夏寧：“想爭你也沒那腦
子吧。”
盛鑫惱羞成怒：“你好意思說我！”
他故作不經意般從課桌裡拿出成績單，“和某人不同，我上次月考成績可是拿了年級第八十名呢。”
夏寧想到自己那兩百名出頭的成績，心虛不做聲。
他悶頭開始做作業。
但盛鑫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仍洋洋得意地說：“夏寧，你這成績，估計是很難上A大了。”
他老氣橫秋地搖頭晃腦，“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啊。”
夏寧忍不住打斷：“誰跟你說我想去A大的？”
盛鑫納悶：“你不是想去A大嗎？”
夏寧比盛鑫還納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去A大，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
他們兩人互相盯著彼此。
盛鑫臉色變了變，“時景嶼這麼跟我說的。他說你想去A大。”
夏寧也驚呆了：“少爺這麼說的嗎？我這成績，怎麼可能上的了A大啊。”
盛鑫頓時把成績單往桌上一放，“草他媽的，時景嶼那小子竟然敢驢我，我又被他給坑了。”
他憤憤地踹了兩腳課桌：
“我就說以你這性格，怎麼會想著去A大的。”
夏寧沒再吭聲，他盯著麵前的課本開始發呆。
……所以，少爺其實想去A大嗎？
***
時景嶼當天比完賽就連夜回A市了。
夏寧心頭憋不住事兒，在時景嶼回來後，就忍不住問：“少爺，你想去A大嗎？”
時景嶼脫掉外套遞給管家，聞言訝異了下，“寧寧，你怎麼突然這麼問我？”
夏寧說：“今天盛鑫告訴我，他說你跟他說我想考A大。”
“哦。”
時景嶼輕描淡寫地坐在沙發上，順手攬過夏寧的腰，“那是跟他開玩笑的，他竟然當真了嗎？”
夏寧靠在時景嶼旁邊，兩人肩挨著肩。
他重複著問了遍，表情很固執：“所以少爺你想去A大嗎？”
“我都行，”時景嶼平靜說，“爺爺希望我去A大，因為他以前在那裡讀書。不過我去哪裡都行，”他用手指撥弄著夏寧細軟的發絲，笑著問，“寧寧你呢，你想考什麼大學？”
“我不知道。”
夏寧倚在時景嶼懷中，聲音很輕，“但我想跟少爺在一起。”
時景嶼親了親他的額頭，啞聲。
“我也是。”
“但是我很擔心，”夏寧悶悶不樂地說，“少爺，如果我跟不上你的腳步該怎麼辦？你的成績那麼優秀，A大那些學校都搶著要你吧。但我肯定是考不上A大的。”
“不用擔心。”
時景嶼溫柔地說，“你永遠不用擔心跟不上我，我會停下來等你的。”
“我不需要你等。”
夏寧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時景嶼，他的眼神明亮而執著，“少爺，我不想成為你的負擔，也不
想拖累你的腳步。”
“如果你想去A大的話……”
他咬了咬牙，堅定道，“那我也試著努力一下，我想加加油，看看能不能和你上同一個大學。”
“寧寧……”
時景嶼驚訝地看著他。
而夏寧已經下定決心了，他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專注地注視著麵前的人。
“我總是沒有目標。”
他斷斷續續說著，“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一直被人推著走。爸爸媽媽希望我好好學習上個好學校，所以我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學習，做所有人眼中的好學生。”
“哪怕是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我想要什麼，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但是現在我清楚地知道了一點。”
夏寧笑得很燦爛。
“少爺，我想要的未來裡一定得有你的存在。”
“所以我想努力，努力為了你變得更好，成為像你那樣優秀的人。我會不惜一切跟上你的腳步的，變得足以和你比肩。我不用你為了我往下走，我會努力往上爬，直至站在你的身邊。”
他想變得更優秀。
更優秀、更優秀，成為優秀到足以和少爺相襯的人。
時景嶼聽著夏寧這番話，他的目光晃動著，臉上滿是動容。
他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勸寧寧。
他隻是笑著，說。
“好。”
“我相信你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