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兩大道觀多用黃紙,大無相寺特產桐花紙,都不會這樣的白!”
姬揚忽然想到什麼,抬手接過程集手裡的碗,用銀筷把那些紙團挑了出來。
許多人看到他的舉動,詫異地中斷了對話。
青年垂身把發皺的紙絮一一抹平,鋪在柳木桌上一字排開,靠著斷裂的細微紋路在拚它原本的模樣。
東麓師尊紅著眼在旁邊看,並沒有出聲阻攔,不時伸手相助,讓這些紙絮更快成型。
一炷香的功夫,這細細撕碎的紙團居然真被還原出本貌。
——是一個神似藺傲霜側影的紙人。
藺傲霜喜簪長釵,鼻頭圓潤。
那紙人也活靈活現地被剪出同樣形貌,見過她的人均是看得心頭發寒。
先不說這剪紙的邪術來源何處。
能剪的這樣像,難道是月火穀裡的自己人?
如果是內鬼害死了藺傲霜,今後還有誰會遭遇不測?怕是連死了都不知道該怨誰!
程集啞聲道:“是我無能,連尋凶都找不出線索。”
“我這就去找老師祖,求他出手。”
“不必找了。”
此刻簾動風起,有八位侍人前後開道,迎老師祖下座前來。
主殿內外眾人登時齊齊跪倒,高聲問安祝禱。
宮霧跪在兩排靠後的位置,如今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師祖蒞臨。
師父活了一百五十七歲,師祖聽說已有三百來歲,已是仙身。
凡是登仙,憑境界高低均可謀取神職,留在仙界不再回來。
老師祖甘願留在人界做個散仙,如今已是白發垂身,眉目慈和。
她不敢多看,目光低低看著刺繡銀鬆的袍尾從前方曳過,聽見雞血藤杖敲在地磚上的悶鈍聲響。
程集跪在人群正中間,淚意快要繃不住了,哽咽著喊了聲師父。
老師祖低歎一聲,以手撫頂。
“事已至此,開鼎吧。”
宮霧依稀聽見後三個字,前後人群都已被驚動,議論紛紛。
“老師祖!鎮穀之鼎竟是真的?!”
“難道除了那幾百個正在煎藥的小鼎,還有彆的大鼎?”
“老師祖真是要出手了!一定能查清真相!”
塗栩心原本同徒弟們跪在角落裡,聽見開鼎二字時同樣猛然抬頭,下一刻已隨著師父和各宮主位一起快步而去。
程集攙扶著老師祖走在最前方,身後跟著穀裡數十高位,均是往正北方去。
藺傲霜的屍身被一同抬走,六珈宮裡登時走空大半。
高階弟子緊隨其後,等走的差不多了,中低階弟子才大著膽子站起來,生怕舉止冒犯。
宮霧跪的雙膝發麻,尚且無法從師姐慘死的衝擊裡緩過來。
“什麼鼎?”她壓著氣聲問道:“難道是師祖的法寶?”
姬揚替她拍掉膝前塵土,低聲說:“你從前靈智未開,看不見許多玄機。”
“北邊是平日穀裡曬藥的大庭,還記得嗎?”
“去過幾次,”宮霧同他一起快步前去,在人群末尾裡往前方踮腳探看:“那邊有流瀑花林,庭上還有雕花玉柱,我記得很漂亮。”
姬揚沉吟片刻,拉著她停在拱橋高處。
他抬起雙指,將微冷的指腹壓在她的眼前。
“你既然會了禦劍,境界大抵已經跳至洞明瑤光,把靈念集中到眼睛這裡。”
宮霧失笑:“怎麼會……”
她被壓住視線,氣息不自覺調轉向上。
沒等話說完,姬揚已經鬆開雙指,目光關切。
“看得見嗎?”
宮霧怔了幾秒。
“我看見了。”
原來你眼中的世界,是這樣的。
靈念附在眼前時,凡是道行高深的修行者,身側輪廓均縈繞著或濃或淡的光。
不僅如此,煉製丹藥的爐鼎,供奉古寶的塔頂,逐一看過去都能瞧見形狀不一的光。
沒等她熟悉靈力開竅後的世界,遠處已有殺豬匠驅趕豬羊前來,手提譙刀亮的反光。
更有長列侍人手捧供果燭酒前來,數位師尊圍坐外圈,猶如七星之環。
宮霧站在踮腳看熱鬨的弟子中間,再看向那曬藥庭時伸手拽緊姬揚的袖子。
“那裡——那裡根本不是什麼曬藥曬太陽的廣場?!”
話音未落,已有公山羊哀鳴著被按倒放血。
汩汩羊血淌進卦陣暗槽裡,在日光下像是泛著一層金色光華。
“是法陣。”姬揚平靜道:“花、石、柱、水,都是鎮鼎古陣的一部分。”
“老師祖今日要開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