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拿臉蹭了蹭小的,清清嗓子道:“那仇人布置了密陣,你聽好了。”
“下有毒沼,上有厲法,中有烈火。”
“你要渡水而去,抗住刀劈刺紮,穿過熔鐵烈火,去找我們那祖宗回來!”
宮霧聽得絕望。
這死死活活的全程得有多疼啊。
她是不是上輩子欠這窩狐狸的,這輩子被迫來報恩了??
“你們既然能迷暈捆來這些人,為什麼不把他仇人給殺了,一了百了?!”
小狐狸剛止住哭,又放了悲聲:“那家夥自己死了!!!”
“我們原以為那家夥死了這些符法就都解除了,可是根本沒有!!!”
宮霧被哭得頭痛,捂住口鼻在浮屍裡找來找去,前後挑了幾樣法器。
有純金煉的菩提串,鑲寶石的法杵,九龍繞柄的利劍。
每一樣都價值昂貴,一看便用料不菲。
她挑了一柄自己能單手拿動的骨柄長刀,很是吃力地往前走。
毒水太深,每走一步都有臟汙順著波浪濺到她的臉上。
兩狐狸一開始還順著藤蔓跟著她往前跑,漸漸到了末路,仍不肯離開。
老狐狸見她肯配合,虛空一吹氣,那油燈上的光芒便如螢火蟲般飛了起來,跟著小姑娘一起往前飄去。
宮霧以長刀當作拐杖,扶著不斷往前走,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許久,察覺到地勢在不斷變高。
毒池先是落到胸膛附近,然後落到腰際。
她剛緩了一口氣,便有機關觸發轟響,刀牆自左右兩側一並合攏過來!
還未看清牆麵,她直覺全身一涼,連痛都還沒有感覺到,意識便已經消散了。
……果然是逃不過這一劫。
不知道等了多久,她的意識慢慢回籠。
四肢肺腑均是被緊緊咬合的刀牆紮了個透穿,這次等愈合的時間格外漫長。
宮霧痛得直冒汗,偏偏又沒法逃離這樣的痛苦,逼自己去想月火穀的其他事情。
她不在,師父師兄絕對會急到不行。
……哪怕走之前能留個字條呢?
被綁走的時候,兩隻狐狸有沒有把牆洞補上?如果留有痕跡,師父他們也許能找過來?
可一看都是慣犯了,估計懸啊。
能想的都想遍了,連典膳房最近幾日的菜式都統統想過了,她仍然還有六七根骨頭斷得粉碎,處在遲緩修複狀態。
宮霧疼得衣服都被汗浸透一遍,心裡痛罵這狗屁祖宗一萬遍,能想到的壞字眼全都想完之後,在蜂鳴聲裡情緒枯竭地默默數數。
數到大約兩萬八千多秒的時候,她才終於能睜開被修好的眼睛,摸索著吃力站起來。
但心裡完全高興不起來。
現在是好不容易終於療愈完好了,等會還不知道要被劈開多少次,能不能再活過來都是問題。
宮霧苦歎一聲,睜眼環顧著環境,汲著毒水又向前一步。
果然刀牆又被觸發,左右如大嘴合攏般猛然襲來!
宮霧猛然閉上眼睛,怕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可被卡得嚴嚴實實,居然沒死。
她沒死!
小姑娘也是死習慣了,驟然發現自己還活著,還以為是哪裡出錯了。
她被擠在極狹窄的空隙裡,打量完整閉合的兩麵刀牆。
那些刀劍都緊緊抵著她的胳膊脖頸,可沒有一處地方有破皮。
宮霧低嘶一聲,憑吸氣讓小腹錯開被抵著的刀刃,撕開那一處被卡著的衣服。
尖利刀刃無法穿透她的柔軟肚腹,一經錯開,登時彈射而出,死死刺進另一扇牆的凹孔裡。
宮霧臨時被卡得無法動彈,就著這扭曲的姿勢動了一下手。
她刻意把指腹壓在鋒利刀刃上,用力劃了一下。
指腹感覺很鈍,皮肉毫發無損。
“……?”
小姑娘很是費勁擠著自己的胳膊腿,一邊用力用到饑腸轆轆,一邊努力回想自己先前都是怎麼死的。
第一回,第二回,都是在萬噬池裡被毒死。
第三回是被魔界搶劫的混賬紮穿胸肺,死在地道裡了。
第四次……是金煙渦巨變時的擦傷,那針裡有毒,她被毒死了。
第五次,算是被豹子毒死,還是被師兄一劍殺死的?
她強行把一隻胳膊擠出牆外,大腿拚命使勁,餓得想把牆都給吃了。
回憶種種死法時,她左右手都在掰手指頭數,努力找諸般脈絡。
所以,她其實被毒了四次,然後就再也不怕任何毒了。
算上今天這一死,刀劍傷恰好也是四次,然後皮肉都再也不怕銳器,極是神奇。
宮霧不知用了多久功夫才掙脫出那兩扇刀牆,拿金刀劈爛深處的法印,這才渡過一關。
她已累極,坐在漂浮的殘牆上往來處喊:“聽得見嗎!”
小狐狸細聲細氣道:“你看見祖宗了嗎!”
“還沒有,我餓了!”宮霧累得癱睡在殘牆上,疲憊到無力翻身:“你們給我找吃的來,不然我就一輩子在這死了活活了死,也再也不往前走了!”
小狐狸明顯是慌了:“我,我們過不來啊!怎麼給你端吃的!”
“笨,”她被刀刺頂得鈍痛,揉著胳膊道:“你們找個托盤,讓吃的漂過來!”
“哦哦,好!”
“要燒雞!要飯!還要茶!!”
“好好好好!!”
宮霧吼完這些,再也顧不上其他,一閉眼就昏睡過去。
好痛……呼……
-3-
曇華宮裡,師徒二人麵沉似水。
程集坐在旁邊連聲道歉,直道是自己做錯了事,害得小霧出了差錯。
姬揚把前後過程想了又想,始終找不出哪個環節出了錯。
他和師父為了找她,甚至把暗室暗道裡的每一處牆麵地麵都敲了又敲,確認沒有空竅破洞,讓她被人擄走。
……難道是月火穀出了內賊,把她秘密綁走了?
可她原先停的地方,連打鬥痕跡都沒有。
而且在場諸位修為高強的師叔師伯,當時都在穀外與那仙人對峙,也不存在害她的緣由。
姬揚沉吟片刻,突然起身,直直走了出去。
眾人立刻跟在他的身後,追問道:“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沒找到?溯舟,你告訴我們,我們一起找!”
姬揚快速搖頭,幾步已走到花豹麵前,緊緊扣住它的脖頸。
小豹子本在蜷著身子睡覺,冷不丁被一掐脖子,嚇得弓起身子。
“宮花橘,你契主被人帶走了,到現在生死未卜。”青年目光極冷,一字一句道:“既然你還沒有逃竄了之,說明她還活著。”
“現在,你帶我們過去找她。”
“如果你拒不配合,我現在就殺了你。”
小豹子一向被宮霧哄著抱著,現在嚇得毛都炸了。
殺意太真,真到它本能想跑,偏偏又聽得懂姬揚說的每一個字。
牙尖齒利的一隻豹子,愣是像貓兒一樣被掐得嗚嗚服軟,似是答應了。
塗栩心登時察覺到希望,衝去宮霧房裡找來她的枕巾。
“哎哎,花橘,你需不需要聞她的味道?”
姬揚一鬆開手,豹子登時往宮外走,壓根不需要像衙門裡的犬那樣聞嗅氣味。
它不經任何人指路,憑靈契牽引就能找到宮霧先前待的地方。
豹子一停在暗門前,便有人快速開門,放它進去。
豹子搖著尾巴,順著宮霧的靈息走到她呆著的地方,先是蹭了蹭雜物竹簍,然後有點茫然的看向一堵牆,試探著刨了刨。
姬揚沉著臉色一劍劈過去,登時牆穿土濺,破開半人高的大洞。
塗栩心雖然也在著急,但還是攔了下徒弟:“你慢點,彆把頂棚弄塌了,我們都得被埋在這。”
宮花橘把腦袋探進他劈開的洞裡,又聞又嗅,尾巴很煩躁地拍了兩下地麵。
嚴方疾全程陪在旁邊,雖是著急,也有點疑惑。
“這瞧著都是實土,不像另有通道啊。”
姬揚伸手舀起一捧碎土,殺意更重。
“她是從這裡被帶走的。”
“你們看,”他揚手一灑:“這裡的土鬆軟易散,是被掘開了又回填過。”
眾人直接在彆處開洞舀了些土,發現兩邊土質確實不一樣。
對比的過程裡,豹子已經很煩躁的在地道裡轉了又轉,一晃尾巴咬著了下姬揚袍角,像是要帶他出去。
姬揚敏銳道:“你要出去找她?”
豹子點點頭。
“這樣,你和師父一起出去,”嚴方疾道:“就怕這是賊人的計謀,我留下來守穀。”
幾人快速答應,就此分開。
一經放縱,那花豹便撒開了瘋跑,對準一個方向窮追不舍。
師徒兩人同時禦劍而行,跟在它的身後一步不落,在高處鳥瞰探看。
這一路山行千裡,竟從白天追到日落。
期間遇到湍流懸崖,塗栩心便掐訣喚雲把那豹子拎到高空遞過去,再看它繼續往哪裡跑。
宮花橘不休不止地連跑了一整個日夜,期間穿過了十二郡四州,愣是還沒有抵達儘頭。
它已累極,但直到跑到某處平地時,身上的毛又是一炸,嗚嗚低吼。
師徒兩人均是落地停下,警覺地觀望四周。
此處是一片荒原,遠處有一條河,但它並沒有要過去的意思。
姬揚仰頭一看,更遠處有山脈隱在雲霧裡,像是插了一根旗幟,再有什麼便看不清了。
“花橘,”塗栩心細細地捋它脖頸:“你如果跑累了,我給你捉兔子吃,你休息好了我們繼續找她,行不行?”
橘豹喘勻了氣,又回到它剛才停下的地方,圍著尾巴轉了兩圈。
它無法說出人語,講不清發生了什麼。
塗栩心定定看了一刻,說道:“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是,氣息在這裡便斷了,它再也找不到她了。”
豹子恍若未聞,沒有任何反應。
姬揚此刻心如亂麻,自己已是找不到任何蹤跡。
“還有一種呢?”
“從這裡開始,有另一重妖界,”塗栩心看向他:“便如魔界一般,妖魔兩界都存於人世間,得悉密鑰才能進去。”
外人連門扉是哪一片葉子,哪一艘船都不得而知,更不要說探入隱秘內界。
聽到他說的這句話,宮花橘連聲怒叫,尾巴重重一拍。
姬揚呼吸停斷,此刻擔憂更深。
情緒一起,無情道痕燒灼不斷。
他枉顧痛楚,不假思索道:“我去求轉生庵。”
“你確定?”塗栩心淡淡說:“她們隨意誆騙你一個錯處,你反而還耽誤了救她的時機。”
“眼下隻有兩個辦法。”師父閉眼運氣,許久道:“要麼,我們回穀等她。”
“要麼,我們去一趟最近的伏州黑市,設法買到進妖界的辦法。”
“可是黑市未必能有,賣了也未必是真。”
“師父,你明白我的性子。”姬揚低聲道:“我坐不到原地慢慢等她,更怕她出事受苦。”
“如果我們去求師祖,拜托他再行一次燃花問魂,可否能找到線索?”
塗栩心歎了口氣。
“此舉需耗空六宮主位的全部靈力,且還需要老祖賠上諸多修為。”
“耗費之大,他百年裡難得都用上兩次。”
“你讓老仙人一年裡連問兩次,是要他的命。”
姬揚還算留著幾分清醒,告罪自己言有冒犯。
道心燒灼,連哀痕都閃爍數次,似將消失。
青年原地停了許久,數般斷念才終得平複。
他再開口時,聲音很啞。
“師父,我們走吧。”
毒水之上,宮霧悠悠轉醒,發覺那毛茸茸的爪子在摸她的鼻子。
“還活著呢。”她疲憊道:“你們來了?”
兩狐狸坐在大王蓮葉上,旁側還放著數盤珍饈美味,甚至還不知道從哪搶了盤梅花糕。
宮霧摸索著坐起來,顧不得這些來源何處,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她消耗太大,渾身都在抽痛。
小狐狸仰頭看她一口撕開燒雞腿,舔了舔嘴道:“要是不夠,我再去找。”
宮霧匆匆搖了搖頭,接過老狐狸遞來的湯,一邊喝一邊眼淚珠子吧嗒吧嗒的掉。
她恨它們把自己困在這裡煎熬慘死,可此刻再無旁人可以言談。
老狐狸看見那駭人刀牆都碎得不成樣子,看得很是驚訝。
“再往前,就是火海了。”它突然道。
宮霧喝完了湯,伸手抹掉臉上的淚水。
“你們不怕我一刀殺了那祖宗?”
“如果能殺,也比苦痛折磨數百年來得好。”老狐狸輕輕道:“你殺不了他,現在也能一刀殺了我們。”
“我們擄你過來,就早已做好了賠命的打算。”
宮霧怔怔看他,又悶頭繼續喝湯。
都是王八蛋。
全都是王八蛋!!
等吃飽喝足之後,她重新站起身來,握緊刀柄繼續往前走。
兩隻狐狸坐在蓮葉上,也在看即將會發生些什麼。
宮霧不知道自己是否猜對,默默祈願。
如果死上四次便能免疫一種死法,她一定速戰速決,快快活著去救那祖宗,然後立刻回家。
回家,她真想回家,她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呆了。
洞窟變得狹窄幽暗,再往前走有一段路必須弓身過去。
沒等火光映亮,她憑靈視已看見那窄道裡勾畫刻寫了密密麻麻的符咒。
筆畫繁多圖紋晦澀,像無數蜈蚣纏繞爬行一般,看得人頭皮發麻。
必然,咒尾一定刻在道路的另一頭。
不破咒尾,萬物難毀。
宮霧深深吸了一口氣,先拿長刀試了試能不能毀壞岩壁,果然沒法觸動分毫。
彆說破壞整個壁麵,連那些勾畫的符文都無法弄掉半點。
她愴然一笑,重拾赴死的勇氣,再度探身前去。
小狐狸坐在蓮葉上,怯生生道:“對不起,謝謝你。”
少女頭都不回,弓身而去。
“我謝謝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