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路知宜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 說是可以給路弘辦出院手續了。
路知宜陰霾了許久的世界總算放晴,她開心地跟程溯說:
“這幾天其實我覺得我爸在慢慢接受你了,他隻是表麵不說。”
“我爸那個人嘴硬心軟, 他會慢慢發現你的好的。”
“我在他手機裡發現了我采訪那天的視頻,原來他偷偷存著呢。”
“對了,我報到的時候也想讓我爸跟我們一起去,我想帶他去逛逛北城的那些景點,你說好不好?”
程溯開著車,餘光看到路知宜期待的表情,再想起從林君婭那裡看到的文件,忽然就好像明白了很早之前路弘對他說的那番話。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處境, 那樣急切地逼迫路知宜,也不過是想保住女兒的那條“康莊大道”
程溯想起在醫院看到的路弘走神的滄桑目光,心想他或許已經認命。
大局既定,他力挽狂瀾也沒能改變女兒的命運。
隻是一瞬間,程溯便好像理解了過去路弘所有的決定。
說到底, 大家都是想保護愛的人。
“程溯?”路知宜輕輕叫著, “你在想什麼, 我叫你好幾聲了。”
程溯回神, 搖了搖頭,“在想待會帶你吃什麼。”
路知宜輕輕笑,“我們接爸爸出院回家, 我讓家裡的阿姨做一頓家常菜。”
“好。”
去醫院辦理了手續, 兩人將路弘接到車裡,路弘還是話很少, 一直闔眼養神。程溯從後視鏡裡看他,大病一場, 路弘臉上清瘦了許多。
車開到路家彆墅,程溯說抽根煙再進去,路知宜便先扶著路弘進了門。
誰知一根煙還沒抽完,程溯就看到路知宜不安地走了出來,大門被嘭地一聲關上。
“怎麼了?”程溯問。
“不知道。”路知宜有些茫然:“我們剛進去江映月就罵我爸是騙子,還說要把孩子打掉,兩個人莫名其妙吵了起來,我爸就讓我先出來。”
悶熱的風卷著人的情緒,無法平靜。
路弘這波住院涉及大筆費用,程溯猜想江映月一定是察覺了些什麼,畢竟夫妻之間紙是包不住火的,何況還是江映月那種唯利是圖的人。
沒過一會,江映月罵罵咧咧地提著行李箱走出大門,路知宜見狀愣了下,“你去哪?”
江映月本想罵什麼,但看到程溯在旁邊,還是閉了嘴,隻道了句:“晦氣!”
路知宜:“……?”
江映月都已經發現了端倪,說明路弘的危機的確已經迫在眉睫。
程溯想,這或許就是林君婭臨走前那句“儘快”暗示的意義。
顧不上管江映月,路知宜馬上進門去看,程溯也掐了煙跟進去。
路弘坐在沙發上,臉色有些紅,顯然剛剛有過激動,路知宜馬上給他倒了杯水,小心問:“爸爸,怎麼了?”
路弘卻隻是搖頭,跟家裡的阿姨說:“給他們兩個做點吃的,我上樓睡了。”
他離開後,路知宜不安地坐下,“江映月到底要乾什麼,我爸好不容易康複,我真的不想他再有一點意外了,不然我八月都不能安心去報到。”
雖然早就清楚路知宜對這份重新拾得的父女感情很珍惜,但當從她口中確定地聽到這樣的話,程溯便知道,自己的確如林君婭說的那樣——
沒有選擇。
一個江映月就能讓這個家雞飛狗跳,程溯不敢再想接踵而至的破產和牢獄會讓路知宜怎麼崩潰。
他可以冷血不管什麼外公,可以冷血無視什麼上一代的和解。
可他沒有辦法看路知宜身陷漩渦。
他曾經在鳳凰河畔前對她說過,就算有一天神明不眷顧她,他也會為她義無反顧,孤注一擲。
這是他對她的承諾。
程溯最終對林君婭妥協。
他答應了她的要求,但也提出了自己的條件。
儘快解決路家的危機,保證路知宜學業的順利展開外,他還要等路知宜去了大學才能動身。
至少離開之前,他想陪著路知宜去北城,看一看未來四年她要生活的地方。
當時林君婭說:“不用那麼在意,你外公的家本來就在北城,你們總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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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君婭達成協議後,程溯也在尋找合適的機會跟路知宜坦白。
林君婭說醫生給的時間是2-5年,但醫學沒有絕對,也許他撐不過1年,也許他能撐超過5年。
程溯要去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他無法預測未來會是怎樣,時間短就罷了,如果年歲漫長,無論兩人還能不能繼續在一起,路知宜有知道和選擇的權利。
日子突然就好像被撥快了時針,眨眼到了八月。
路知宜成功收到了來自A大法語係的錄取通知書,她從小就極具語言天賦,報考外語係也是她一直以來的理想,如今願望成真,身邊的朋友全都替她自豪高興。
當然也包括程溯。
那天剛好是七夕節的前一天。
塵埃落定,程溯覺得這或許是最好的坦白時機。
8月5日是七夕節,鑽豪為了應景也做了一些主題活動,程溯特地留出店裡最大的一間包廂,眾人心裡有數,紛紛鉚足了勁兒把那間房打扮得花裡胡哨,光是玫瑰花就撲了一地。
等晚上路知宜上完補習課過來後,胡曉宇華子他們幾個畢恭畢敬站在門口,先接走她手裡的包和書,然後一人遞上一支薔薇玫瑰,
“嫂子,大哥送你的。”
“嫂子,溯哥好愛你哦。”
“嫂子,早點請我們喝喜酒。”
“嫂子,以後求罩。”
……
路知宜從進大門開始就接了一路的花,直至被引到三樓最大的包廂時,整個手裡捧了整整九十九支薔薇玫瑰。
她還是第一次這麼大陣仗地被人送花,可能是沒想到程溯會有這個心思,這一路唇角都是微微翹著的。
路知宜最近真的很開心,路弘身體幾乎完全康複,展展的英語也有了進步,昨天自己還收到了錄取通知書,最重要的是,路弘答應了和她、程溯一起去大學報到。
她好像見到了風雨後的彩虹。
又或者該說,她的彩虹本就一直在身邊。
路知宜推門進去,見程溯坐在沙發上,黑色襯衣的袖子半挽著,暴戾刺青在燈下充滿了奇特的溫柔張力。
抬眸對視,漆黑眼底滿是對她的溫和愛意。
他伸了伸手,示意路知宜過去。
路知宜抿抿唇,捧著花走到他麵前,很自然地在他腿上坐下,眨了眨眼,“你搞這麼隆重乾什麼?”
程溯輕輕環著她的腰,聲音低:“慶祝我的小太陽要去讀大學了。”
路知宜笑,也抱住他脖頸,“那也用不著開這麼大包廂吧,就我們兩個人。”
兩人靠得近,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隻是幾眼對視,程溯便低頭吻了上去。
他動作很輕,一點點摩挲她的唇瓣,路知宜閉著眼,鼻息裡全是他和花的味道,曖昧混在一起,引人沉溺。
唇齒稍離的間隙,程溯在她耳邊說:“我叫了小宇他們,可不可以。”
路知宜被他吻得有些迷離,臉紅紅的,點著頭,“嗯。”
程溯把她抱到身邊坐下,給胡曉宇打了個電話,沒過一會,包廂陸陸續續進來幾十個常在一起玩的兄弟。
大家有點摸不著頭腦,胡曉宇問:“哥,你跟嫂子二人世界,叫我們進來乾什麼。”
“都坐。”程溯說,“今天隨便玩,我請。”
“……?”
“吃可以,喝可以,煙必須出去抽。”
路知宜不喜歡聞煙味,程溯和她在一起後都會刻意注意。
華子拍大腿,“好家夥,嫂子又當家做主了,肯定是嫂子舍不得我們每天那麼辛苦!”
“嫂子威武!”
“多謝嫂子,那我們今晚不客氣啦,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開心地坐下來,沸騰的音樂很快充斥了包廂,各種酒成箱地往包廂裡送,大家吃的吃喝的喝,玩的不亦樂乎。
胡曉宇特地點了一首張震嶽的《再見》,說是他最擅長的歌,華子和洪武他們也搶過話筒,幾個人一起嘻嘻哈哈地唱著——
“我會牢牢記住你的臉。”
“我會珍惜你給的思念。”
“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都不會抹去。”
邊唱邊扭。臉上掛著肆意的笑。
程溯沒有參與,隻是安靜地坐在角落看著這眼前的所有熱鬨場麵。
也隻有他知道,這是自己在與他們做最後的道彆。
而當聽著這些年輕的臉唱著這樣的歌詞時,程溯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喉頭也會酸澀。
原來他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冷情。
和這群小夥子相處了幾年,他們時時將自己的話奉為首位,有危險他們搶著上,走到哪裡都會自豪地說,“程溯是我大哥。”
程溯知道,那些輕狂黑暗的歲月裡,他們也是自己永遠不會抹去的記憶。
“……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遠都不會抹去,不回頭,不回頭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