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擁抱(2 / 2)

含淚做1 小檀欒 12194 字 6個月前

總是垂著頭,麵容中有種難以擺脫的倦怠,校服沒有給她帶來些學生時代的活力,反而讓她顯得愈發暮氣沉沉。

她很少來市中心的24小時便利店,因為家住得偏,也因為沒零花錢,平時不會在外麵買東西。

但今天,倪光鬨著要集一款零食的卡片,倪芸被他纏得答應了,讓宋澄出來買。宋澄找了幾家店都沒有,有人跟她說這個便利店興許還有。

下了公交車,她冒雨跑進便利店,拍拍身上的雨。沒辦法,她出來一半下雨了,縱然跑得快也被淋濕了大半。濕噠噠的衣服黏在身上,便利店充足的冷氣吹來,她肩膀一縮,加快腳步在貨架間穿行,終於找到了倪光指定的零食。

宋澄拿了五包,要返回時低頭看了看自己臟汙的鞋,用餐區沒什麼人,她借了個位置擱下零食,從兜裡掏出紙巾擦拭著鞋子上狼狽的水痕。雖然等下避免不了還要弄臟,但她一貫愛惜鞋子,還是想先擦擦。

聽見物體掉落動靜的同時,一件淺灰色西裝掉入她視野內,她下意識瞥了眼那個方向的顧客,隨即滯在原地。

便利店臨窗設立的用餐區,窄窄的長桌,幾把高腳椅,離她隔了兩個位置的地方,有個女生趴伏在最不起眼的位置,臉埋在右臂彎,身上醫院的病號服與三中校服是同個配色,和宋澄的校服一樣不合身,寬大兜住她單薄身軀。

她椅子腳邊掉了件堆疊的淺灰西裝,落下時倉皇鋪開,袖擺甩在宋澄鞋邊。

方才宋澄聽到的,應該就是西裝從她肩背滑落的聲音。她確信自己沒有碰到那件衣裳,但它碰瓷般墜落在了宋澄身邊,好像是她的手給人家拽下來的一樣。

要是後來的宋澄,恨不得在心裡舉起空蕩蕩的雙手自證清白。而眼下的宋澄訓練了一天,又為了零食跑了一整晚,早就疲憊到神經麻木。她沒什麼反應地把紙巾丟到垃圾桶,走向垃圾桶的途中經過女生的位置,等她回來,對方還是沒坐起來撿衣服。

玻璃窗後,女生麵前不到半米的地方,雨幕中車來人往,喧鬨非常,而她過於安靜。她的頭發好像也被打濕過,奄奄一息地淩亂在腦後。

她也淋雨了嗎?她是為什麼淋的雨?

宋澄遲疑地靠近了些,隱約窺見對方光潔的額頭,不大自然放置的左胳膊病服袖口卷起,露出的小臂裹著繃帶,竟隱隱滲出不止一條的淺紅血痕,縱橫交錯的痕跡觸目驚心。

宋澄怔了片刻,移開目光,拿起零食往收銀台走去,開始結賬。

她連關切都不會表達,開口很生硬地問:“那個女生,怎麼回事?”

男店員道:“不知道,我換班前她就在了。”

宋澄默然。

店員掃碼收錢,倪芸給的錢都用來給倪光買東西,宋澄再度回頭看了眼,從兜裡摸出她平時給走讀生帶飯換的零錢。

買了杯熱牛奶,又要了杯熱水,她端著兩個杯子,輕輕放到女生旁邊。

來自陌生人的飲品,對方八成不會喝。買的時候宋澄就從男店員微妙的神

情裡讀出來了(),她自己也知道的?(),但還是買了。

現在已經快淩晨,她就要回去了,對方不知道還要待在這多久。

而且,“回去”就萬事大吉了嗎?宋澄不知道彆人,但對她而言,回家隻是因為無處可去。

宋澄放好兩個紙杯,沉默抽了些紙擦乾手上的雨水,確定手乾淨了,她彎腰撿起那件質感很好的外套,力道很輕地披到女生身上。

做這件事對宋澄來說很出格。宋澄不想驚動對方,又想著她應該不想被看到病號服吧,而且淋了雨後待在便利店裡很冷。摻雜兩種矛盾情緒的動作愈發遲緩,也愈發讓人覺得……溫柔。

像一個降臨的擁抱。

帶著洗衣粉的味道,夜雨的潮濕,和會呼吸的溫熱體溫,隨著衣物落到肩頭,將冰涼氣體隔絕在外。

溫向儀輕輕睜開眼。

她身體動了動,從臂彎抬起毫無血色的臉。

仿佛透過水波看去的迷蒙視野裡,她看到做完這一切朝便利店門口走去的身影,轉彎出門時,露出她所熟悉的側臉。

“……”

竟然會在這時候遇到她的同學,那個寡言孤僻、獨來獨往的宋澄。

宋澄前腳剛走,後腳,李常笙收傘進來,看到溫向儀,她大大鬆了口氣。

一周前,要去淩關參加考試的溫向儀被溫翰的人接走,藏在隱秘房產裡,以此要挾駱顏讓出錦城的項目。

兩人爭鬥多年,互持把柄,早有不鬨到老爺子麵前的默契,且溫翰自恃是溫牧良親兒子,兵行險著。駱顏不肯,和他僵持。

誰都沒想到,溫向儀會激進到在彆墅裡劃傷自己,逼得溫翰的人忙把她送去醫院。

到醫院處理好傷口沒多久,溫向儀忽然從醫院消失。

溫向儀最愛來的就是宿青路的姥姥家,李常笙當即讓人守在門口,不知是不是讓溫向儀看到了,她才會轉而來了附近的便利店。

先給駱顏打了個電話,李常笙朝溫向儀小心翼翼道:“向儀,快跟我回去吧,好不好?你媽媽在來宿青路的路上了,你和她好好聊聊。”

溫向儀起身,走前,她看了眼兩個杯子。

李常笙:“你點的嗎?要帶著嗎?”

溫向儀搖了搖頭,攏緊身上的外套,外套裡還帶著些即將逸散的溫度。

她進了家門不久,駱顏便來了。

幾小時前,溫翰的人把她送到醫院後,駱顏當即趕到了醫院。仿佛不是趕到女兒的病房,而是換了個絕佳的辦公室。溫向儀在裡麵處理傷口時,她在外間會客室施號發令,溫向儀的病房是她的不敗之地,她爭分奪秒地攻陷敵方咽喉要害,意氣風發。

聽著駱顏時而悅耳時而冷漠的聲音,溫向儀忽然嗅到消毒水裡讓人作嘔的血腥氣,相比之下,傷口被藥膏激出的疼痛有種彆樣的快感。

在沒人注意的間隙,溫向儀帶著傷口離開了醫院。

此時,駱顏一個眼神示意,李常笙離開,把空間留給母

() 女兩人。

“向儀,你在生媽媽的氣嗎?”駱顏在溫向儀身畔坐下,眼睛裡盛滿動人的憐惜,“我問過醫生了,不會留疤,你安心。”

駱顏朝溫向儀的手臂伸出手,溫向儀抽回。

“我不在乎留不留疤。”

駱顏轉而道:“自招錯過了沒關係,媽媽相信你走高考也沒問題。實在不行,還有其它辦法,媽媽一定讓你如願。”

“你知道溫翰關我的房子長什麼樣嗎?”

駱顏神色微頓,流暢的應對有了片刻空白。

“他的人在我麵前給你打的電話,不過你應該猜到了。溫翰覺得你會為了我退讓,你覺得他們不敢真的對我做什麼,你們都有自己的想法。”

溫翰賭駱顏愛她這個女兒,駱顏則輕視溫翰的懦弱與手段,兩方角力中,她淪為最滑稽的存在。

那個房子終日拉著厚厚的窗簾,時間的流逝對棋子不再具有任何意義,溫向儀把所有燈都關掉,死寂的黑暗裡氧氣稀薄,她很冷。

“我是你的孩子,還是你的籌碼?”

這是注定不會得到答案的問題,溫向儀不指望駱顏回答,何況她自己心裡早有答案。

正是因為得到了答案,她才會拿起那把水果刀。

誰說她隻能任他們擺布呢?

當皮肉綻開,溫向儀摸了摸滾滾而出的血珠,笑了下,原來還是有點溫度的啊。

西裝從肩頭滑落,溫向儀定定望著駱顏,陳述道:“你沒有選擇我。”

“選擇?”駱顏終於明白她在意的是什麼,反而輕鬆了些,“向儀,既然能雙贏,為什麼要輸?媽媽沒有這樣教過你吧。”

一場女兒的考試和一個足以讓她在溫氏更上層樓的項目,駱顏不認為自己會選錯。

她的坦然刺痛溫向儀的雙眼,更何況選擇本身就說明了一切。溫向儀徹底明白,駱顏最在意的從來不是她,她很小就知道,卻和駱顏一起粉飾太平這麼多年。

駱顏拿起她胳膊,仿佛要再演一場關懷,虛偽得讓人惡心,她想收回,卻被駱顏猛地鎖住。

那條傷痕累累的小臂橫在兩人之間,像道撕裂的傷口。

“你劃傷自己,難道還覺得自己能去考試嗎。向儀,你不是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嗎?你和媽媽的選擇是一樣的。”

駱顏輕柔的嗓音像一場精心誘導,又像檢視驚喜的成果。

“你做得很好,不僅項目是我們的了,你爺爺很生氣,主要是你爸招數太蠢,所以爺爺決定在你成人禮時把股份給你。向儀,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他要徹底放棄你爸了,你爸的位置會被你代替。我們要贏了。”

駱顏的誇獎與讚歎接連傳入耳中,溫向儀臉色慘白,胃裡翻江倒海,陣陣自我厭惡隨著痙攣的胃湧上心頭,她靈魂都痛起來,軀殼還僵在原地一動不動,喪失了掙紮能力,任自己被浪頭襲倒,栽進深海。

咕咚,咕咚。

思緒逸散間,溫向儀想起便利店裡的那個女同學。

她給了自己一個似是而非的擁抱,像即將溺死時被藍鯨托出水麵的第一口氧氣,溫柔而寬厚。

再度淹沒口鼻,墜入深淵,溫向儀想念那口氧氣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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