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乾部看了他一眼,笑起來:“娃娃,手彆背著,不累人嗎?”
盧茸又把手悄悄放在膝蓋上。
爐灰裡埋著的土豆漸漸發出香味,藍袖套村乾部放下手上的筆,用火鉗將那幾個土豆刨出來,吹吹打打地剝開皮,遞給盧茸一個。
盧茸拿著香噴噴的土豆,隻咬了一口就沒吃了。他現在所有心神都放在門外,認真分辨著室外的每一個動靜。
門口傳來腳步聲,他又轉過頭,眼睛發亮地盯著那緊閉的大門。
門被推開,一個陌生人探頭進來:“曾二,陪我去趟曾老大家,問他要不要明年的穀種。”
盧茸眼裡的光瞬間黯淡,失望地看著火爐上座著的水壺。
藍袖套村乾部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吩咐盧茸:“娃,你就在這裡烤火等你爺爺,不要亂跑,外頭冷得很。”
“好的。”盧茸很乖地回道。
村乾部離開後,他繼續等著,那個隻啃了一口的土豆,在手裡漸漸冰涼,發硬。
水壺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壺嘴裡噴出熱氣。鬨鐘的長針又前進了半圈,財爺還是沒有回來。
盧茸滑下高凳,走到門口,盯著那門把手猶豫一陣後,終於拉開了門。
漫天風雪中,他小心地下了村委會院子的階梯,站在小道上。
四周一片白茫茫,也沒有其他人經過,盧茸定定站在道路正中,一直望著村子深處的方向。
。
財爺辭彆送到院門口的村民,和陪同的村乾部往回走。兩人小聲商量著拐了道彎,他就愣在了原地。
一個小小的人兒站在村委
會下方的路上,像座小小的雕像。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帽子和肩上都墊了一層白色。
看到他時,那小人兒動了動,像是想往前走,卻又停在了原地。
財爺大步往前,越走越快,最後小跑起來。
他將盧茸一把摟進懷裡,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地問:“怎麼跑到這兒來了?不是叫你烤火等我嗎?”
財爺扯下自己的手套,去摸盧茸的臉:“你看這臉凍得,冰坨子一樣,鼻子都給你凍掉,讓我摸下背,看是不是涼的。”
盧茸沒有回話,但那雙緊盯著財爺的大眼睛裡迅速蓄滿淚水,凍得發白的小嘴也癟了起來。
緊接著,就爆發出尖銳的哭聲。
他伸手摟住財爺的脖子,將自己的臉使勁往財爺臉上貼,邊嚎啕邊說:“爺爺,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他哭得那麼傷心,張嘴喘氣閉著眼睛,像是受了無儘的委屈。還越哭越大聲,擺明了是知道有人疼,有人哄,所以可勁兒的哭鬨,把剛才覺得自己又被遺棄的恐懼都儘數哭出來。
財爺的眼睛也濕了,他哆嗦著嘴唇,拍著盧茸的後背:“肯定要回來啊,茸茸還在這裡,肯定要回來。還哭,還哭,你哭得爺爺的心腸都要斷了。”
村乾部在後麵愣了片刻,拍著手笑:“你看你們爺倆,就分開這一會兒還哭上了。”
……
發生了這樣一出小插曲後,盧茸突然一反這些天的少言寡語,像個小話癆般嘰嘰咕咕說個不停。心情也特彆好,老是摟著財爺脖子,拿臉貼上去蹭一蹭。
隻是到了晚上,財爺提起送他下山的事,遭到了他的激烈反對。
“我不想走,我不走,我不走。”
洗完腳後,穿著秋衣秋褲的盧茸在床上打滾。
“不想走?不回家了?就在這山裡喂牛種藥?”財爺笑著問。
盧茸繼續翻滾:“我沒有家,沒有爸爸媽媽,沒有王圖,我不走。”
財爺愣怔片刻後,說:“你這娃娃說啥胡話呢?這山裡啥都沒有,你得回去。”
“我不回去,回去也沒有人要我,我沒有家,還是要進垃圾桶。”盧茸停下打滾看著財爺,理直氣壯地說:“我要喂牛,我要種藥,爺爺不能扔我,我是你新添的孫子。”
他
雖然在耍橫,但小孩子藏不住心事,那雙眼睛裡滿滿都是恐懼和央求,小小的胸脯也緊張地起伏。
財爺沉默片刻,俯下身摸摸盧茸的頭:“爺爺明天去派出所問問,看能不能把你留下。”
“爺爺說話要算數。”盧茸將腦袋縮進被子,聲音裡卻帶上了哭腔。
“算數。”
等到塌方的路段修好後,財爺獨自下了趟山,給盧茸說自己去挖藥,讓蛋娃他們帶著玩了一天。
又過了兩天,村委會的座機響起,是山下派出所找財爺的。
“是,對,高成剛被抓了嗎?好好好……孩子說的就是小花幼兒園……啥?監護人失蹤了?找不到人了?哦……不去福利院,不去,我娃不去……”
財爺對著話筒大聲喊,盧茸就站在旁邊,緊緊抿著唇。
龍潭山的冬天慢慢過去,積雪消失,滿山都是淺嫩的綠。
盧茸脫下厚棉襖,毛衣外穿著夾絨背心,每天帶著小狗在村委會的院子裡玩,有時也跟在蛋娃他們屁股後麵顛顛地跑。
這期間財爺經常下山,偶爾也帶著他,去鎮上派出所回答那些叔叔阿姨的各種問題,還問他願不願意去福利院,那裡有老師,還有很多的小朋友。
他總是很緊張,不停追問是不是要把他帶走,他不想走,隻想跟著爺爺。
最後一次回答問題時,都快進入夏天了。
財爺在厚厚的一摞紙上簽字後,那名都已經認識的叔叔蹲在他麵前,笑著說:“盧茸,不會再帶你走了,你以後就跟著爺爺生活。不過要是覺得不開心的話,就要來找叔叔哦。”
盧茸眼睛晶亮,癟了癟嘴,想哭,又含著淚花兒笑起來。
那天,財爺背著他滿鎮子走,還進館子喝了兩杯。點了蕨根菜炒臘肉、花生米和粉蒸排骨,遇到人問就大聲回道:“這是我孫子,親的。”
盧茸正在啃排骨,抬起油汪汪的臉,也認真回道:“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