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李茂跟著大軍走了。同去的還有秦老將軍的家人,秦斌的親叔叔,他是去幽州替父親收屍的。
秦斌原本已經在議親了,他的祖父死在幽州,親事就被耽擱了。秦斌之父神策將軍秦鋒本該丁憂,但由於如今北麵正在打仗,可能投身戰場的將臣卻是可以不必丁憂的,這種叫做“墨絰從戎”,又稱“金革之事不避”。
秦鋒和尹朝餘孽有國仇家恨在身,恨不得立刻帶著中軍北上替父報仇才好,皇帝奪了情,他也不回避,辭了兩次就受了,轉而更為賣力的操練中軍。
中軍是大楚最精銳的軍隊,中軍中的武衛營、中堅營、中壘營、驍騎營、遊擊營、中領、中護營都是滿編,駐在京城外拱衛京師,也是大楚最為機動的一支部隊。
若是前方有失或要收複國土,這支中軍就要出去征伐了。
李茂帶走的是中軍中“遊擊營”和“武衛營”的混合編隊,三萬中軍足以護衛他的安全,畢竟他是不上戰場的。
但李茂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一行人剛剛到了燕州,範陽城就破了。
“你說什麼?範陽城破?”
李茂不可思議的看著來傳戰報的士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麼破的?範陽還有八萬大軍,夠十萬人吃上五年的糧食!”李茂身為兵部尚書,自是對每座城裡的部署都了若指掌。
守城不像攻城,像是範陽這樣規模的城池,若是八萬人守城,對上尹朝加胡人那七八萬人,守上十年也不成問題。
而且範陽有兵員糧草補充,胡人卻是死一個少一個,總有耗光他們的一天。
“華將軍受範陽盧氏勸說,帶著四萬大軍出城收複範陽周邊的失地,結果胡人的軍隊不知怎麼從東麵繞了過來,城中有內賊接應,強開了東邊的城門,範陽城破,範陽的北軍奮死抵抗,剿滅一萬餘人,如今……如今全部生死不知。”
那士兵少了一隻耳朵,想來南下報信的過程也是驚心動魄。
所謂生死不知,怕是凶多吉少。
“華將軍和幾位副將都出了城,範陽城群龍無首,東門被破之時,範陽盧氏帶著北方幾個大族明哲保身,首先投降。那幫叛賊中一個自稱是尹朝上將軍的人的接收了範陽。我們斥候營的斥候冒死出城報信,華將軍如今被困孤地,四萬精銳失去補給。袁將軍,李大人,還請奪回範陽!”
李茂和袁羲相視苦笑。
範陽和平盧互為犄角,範陽不失,則幽州還有收複的希望。如今範陽城破,平盧處於陷落的幽州北麵和已經被胡人占據的範陽之間,已成死地。就算平盧能夠受住兩麵夾擊,可它位於兩者之間,就算守住也不算什麼關要了。
“李大人,範陽城破,反賊很有可能馬上回南下。居庸關不可失守,如今不是收複範陽城的時候,我們如今應當前往居庸關,收縮防線,收容幽州南逃的百姓才是。”袁羲也是宿將,對北方的局勢遠遠超過死去的秦武陽和貿然出城的華鵬。
他估計範陽應該有世族倒戈,既然範陽已失,幽州全部陷落隻是時間的問題。如今該做的便是守住燕州,等待王師北伐。
隻可惜他二十萬定北軍,在幽州因為內奸外患,竟然隻剩下幾萬人。除了困於死地的華鵬,便隻剩平盧裡那四萬定北軍將士了。
袁羲一想到這裡,忍不住老淚縱橫。
李茂來之前便和許多老將在李銳的沙盤上反複推演過。範陽失守便是其中一個推演的方向。若是範陽失守,便隻能退兵燕州,牢牢守住倒馬關和居庸關,然後以燕州的涿縣、懷朔為根基,往北推進,收複幽州。
燕州地小,但居庸關先要,扼控此口便能擋住南下的軍隊。
隻是自從尹朝的反賊舉旗造反開始,各地的內奸和刺客就層出不窮,這尹朝餘孽蟄伏這麼多年,竟是在北方各地都有布局,顯然謀劃造反不是一天兩天,更不是匆忙起事。
這麼一想,尹朝餘孽和岐陽王的後人又開礦,又養馬,鑄造私錢,販賣私鹽,甚至搬空了張家公中的銀子,竟都是為了去年二月的造反。
他們甚至還趕在春耕的時候起事,就是為了讓北麵的百姓無糧可種,耗上一年下來,幽州逃到南方的百姓都是家破人亡之人,需要朝廷賑濟,若是賑災不力,就會生亂;留在北麵的活不下去,就會投奔反賊活命。
這支反賊手段惡毒,心思狡詐,實在是讓人恨之入骨。
“你們有幾人到了燕州?可否重回範陽報信?”李茂看著那個少了一個耳朵的斥候,心中有些不忍,可還是不得不問。
“還有四人,都是精通幽州地形的兄弟。李國公有何吩咐,標下聽令便是!”這士兵雖然耳朵掉了一個,隻用布條纏著,可卻毫不在乎的模樣。
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果然不虛。
“本官要你們傳令給被困在範陽城外的華將軍,讓他退守西麵的平盧城,撐到我們北征。”李茂眯著眼,一個想法湧上了心頭。
“反賊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範陽城外,範陽的東邊一定有什麼通往北麵的捷徑。範陽城內的世族世居範陽,也許正是他們告訴了反賊這個秘密。本官需要一隊斥候潛回範陽附近,細細打探這群反賊是怎麼來到範陽城外的,若是我們能依路而返,三麵被圍的就會是範陽。”
“標下必不辱命!隻是……我們隻有四人……”那斥候犯了難。
“遊擊營願往!”遊擊營的郎將出列,自告奮勇接下此事。“此番隨軍北上的遊擊營兵士裡有不少是原籍幽州的,末將可遣數十人和這四位斥候喬裝北上。”
“如此甚好!”李茂大喜,繼而對這位缺耳斥候做了一個長揖。
“此去九死一生,請務必小心。”
那士兵感動的淚涕橫流,接了軍令就立刻跟著遊擊營的郎將出帳了。
李茂匆匆寫了兩封戰報,命令軍中的騎兵立刻送回京城,袁羲正在和中軍武衛營的郎將分析局勢,忽見李茂拍了拍手掌,肅容說道:
“事態緊急,袁將軍,這幾日我們要辛苦點了。”
“命令中軍,準備開拔。”
燕州,涿縣。
涿縣在幽州和燕州交界之處,古稱涿郡,乃是北方一座中等城池,也是燕州張氏的郡望所在。
過去的涿縣十分繁盛,但後來範陽興起,又在要衝之地,便代替了涿縣拱衛大楚北麵的門戶,涿縣的地位就不如範陽重要了。
但即使如此,涿縣在北方依舊算是一座繁華的縣城。
扶棺回鄉的張寧和張致兩兄弟,如今正坐在涿縣縣衙的大堂裡,冷眼盯著堂中的諸人。
大堂的堂中跪著一乾族老族少,張寧張致兩兄弟身後全是刀兵齊整的家將,堂外圍著張家的族人和涿縣張氏的鄉紳、德老,致仕官員等。
張寧和張致回鄉不久後就發覺到了涿縣有些不對。
先是族中長老不停的催促他們趕緊移走他父親的棺木,去涿縣以外的某處風水寶地安葬,而後張寧有發現族中的族老和一些陌生人經常聚會,有時候甚至還有涿縣的官吏參與。
張寧張致兩兄弟是知道祖父乾的那些事情的。他娘甚至擔心他們兄弟兩個以後會被牽連,提早在族中置下了不少祭田,就為了萬一能逃脫噩運,至少還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們很快就想到了尹朝的那些餘孽。燕州是張氏的興起之地,他祖父失蹤那麼多年,既然不在京城裡,顯然肯定是在安全的地方謀劃。
有什麼地方會比自己的老家更安全呢?
照理說張寧和張致已經離族,是不該再管族中的事情的。他們謀反也好,作亂也罷,都是自取死路,勸之無用。
但更多不知情的張氏族人是無辜的。這些人也許隻是個普通的張家子弟,也許是張家不受重視的旁支庶子,但無論如何,總是張氏的血脈。
他們祖父造下的孽,理應由他們兄弟來解決,而不該放任他們繼續作惡,危害到涿縣一縣的百姓。
所以張寧張致兩兄弟假作移靈出城,去了涿縣東南的一個地方去尋覓有好風水的地方,實際上卻偷偷潛回涿縣,找到昔日在涿縣資助過或曾經十分親密的族中老幼,請他們一同調查此事。
正如他們所想的,有大部分的張家人是不知道族老們準備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