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交代後事(下)(1 / 2)

晉國公府,邊門。

晉國公府自老國公去世開始守孝,這四門的門子就閒的可以打蒼蠅玩。孝期沒有人上門拜訪,就算有人拜訪,自家老爺也不敢接待。禦史的眼睛就像是刀子,一天到晚就盯著他們。

如今老爺被奪情起複,可是還是依然不敢造次的,有下屬為公事來訪,也隻請人從主院那邊的角門走,並不走正門邊門。

所以當李銳拿著自家府中的名刺上門時,那邊門的門子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信……信國公……信國公府?”門子揉了揉眼睛,使勁看了看麵前的少年,再看看手中的帖子,“您是信國公,不對,信國公在前線呢。您是信國公府哪位主子?”

“家父是李蒙,家叔正是現任的信國公。”李銳並不奇怪這門子不認識他。但這個門子年紀已經不小了,不會認不得自己的父親。

他父親曾經跟在老晉國公身邊學習,生前也是一直執弟子禮的。

“小的明白了,您先請在角房坐坐,小的這就進去送信。”那門子也乾脆,知道了李銳的身份後,請了他和他身後的家將入了府,然後這才轉身拔腿去報信。

李銳是打聽到晉國公今日休沐才上門的,張諾自然是在府裡。晉國公府和信國公府不一樣,他們家大業大,事務繁雜,所以即使是在府裡,張諾也是不得閒的。

更何況還會有各種幕僚屬官、心腹管事前來彙報各種工作。

門子來時,張諾正在和一個屬官商議今年秋收的問題,待看到門子慌慌張張的進來,忍不住蹙眉:“何事如此慌張?成何體統!”

“老爺,有客拜訪……”門子遞上名刺,不敢多言。

張諾打開名帖,不由得把那抬頭多看了幾眼,待確認是他看到的那幾個字無誤,這才扭頭和那屬官說:“本公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你下午再來吧。”

張諾的屬官又不是笨蛋,立刻拱了拱手告退了。

張諾讓身邊的侍人將屬官從另一道門送走,立刻叫那門子把李銳請進來。

等李銳進了晉國公府的書房,至少過了三道關門,晉國公府的守衛之森嚴,由此可見一斑。於是李銳聯想到他叔叔老說自家是個篩子,這麼一看,自家豈止是個篩子,和晉國公府比起來,怕是個四處漏風的破鑼。

李銳進了書房,見了這位晉國公,二話不說,先行大禮。

於公,他是宰相,自己不過是個六品的太子舍人;於私,他是長輩,自己是個晚輩;論私交,晉國公和他父親曾是好友;論親,他很可能是自己的未來泰山。

無論是哪一條,他這稽首之禮都是要行的。

李銳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頭也緩緩置於地。

張諾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攙起了他。

“你會來找我,必定是為了什麼難事。”張諾知道邱老太君身子已經不行了,便直言問他:“你究竟為何而來?”

但張諾萬萬沒想到,李銳來會是這個原因。

“家祖的身體狀況每況日下,禦醫說情況不算好,祖母……”李銳臉略紅了紅,“祖母想見見貴府的嫡小姐。”

張諾聽完李銳的話,整個人都愣住了。

不是來求助的,也不是來在臨終之前商議婚事的,隻是想見見他的女兒?

這邱老太君……

作風怎麼和李老國公一樣啊?

張諾沉吟了一會兒,詢問了些關於邱老太君的情況,李銳都一五一十的直言相告。包括祖母現在每天昏睡不止,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包括天師道的張玄觀了氣,認定自家祖母隻有百日之壽等等。

李銳說到後來,眼眶通紅,顯然心中十分悲傷,已經無法自已了。

張諾聽完了李銳的解釋,點了點頭,口中隻說“知道了”。並沒有說是會讓女兒去,還是不去。

李銳心裡也沒有底。

張國公和他的叔父完全不同,他叔父麵相和藹,氣質也是十分樸實,和人說話之前,臉上先帶三分笑。這位晉國公年已四十有餘,可麵容極為嚴肅,言行舉止也是不怒自威,從他進來到現在,幾乎沒有笑容。

“我其實已經關注你很久了。”張諾突然開口說起其他的東西。“從你當年燈節怒打楚應元起,我便一直觀察著你。”

李銳完全不知道該回應什麼話好。

“後來你千裡救叔,半月內疾馳千裡,成功搬得救兵;進宮伴讀後幾位講讀學士都說你為人聰敏好學,且少有年輕人的浮躁,我便覺得你與你爹果然是一脈相承,都是後天成才之人。”張諾似是在回憶著什麼。

“這世上天生聰穎的人不知有多少,更有些人聰明反被聰明誤。後天成才雖然起步比彆人晚的多,可年長後立誌,反倒比年少時更能堅持。所以我很欣賞你。”

“我說這麼多,是想告訴你,我張家和其他世族並不相同。我張諾,並不需要用自家女兒換取富貴和盟友。”

到了他今日這般的地位,任何聯姻都沒有意義了。他張家已經出了一位皇後,再聯姻,難道還能比皇後更高嗎?

他拍了拍李銳的肩膀。

“你家關於親事上的家聲和口碑實在太好,我家就這麼一個女兒,我也為人父母,想為女兒找一門誠心如意、夫妻和愛的親事,我這麼說,你可明白?”

這便是敲打了。

但這種敲打卻一點都不令人厭惡。

李銳突然想起了家中的幼妹。

自家的妹妹雖然長得並不秀美,從目前看來,性子也不是個柔弱的,可依然是全家的掌中寶。想來若是以後要出嫁,彆說叔父,便是他們家幾個兄長,怕是也會一個一個去“提點”一下自己未來的妹婿。

想到這裡,李銳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長揖到地:

“國公大人請放心,小侄知道您的意思。我家幾個弟兄從小受祖母教養,要過的都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日子,絕不會讓貴府千金受委屈。”

“一生一世一雙人嗎……”張諾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希望你記得今日說的話。”

“小侄絕無虛言。”

“還叫小侄?”張諾虛扶起深揖的李銳,“你既然是我家未來的東床快婿,應該自稱‘小婿’才對啊。”

李銳呐了半天,“小婿”的稱呼愣是喊不出口。

張諾見自家這位未來姑爺居然是個這麼單純的性子,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嚴肅之人大笑實在是可怕,李銳這稱呼更是喊不出口了。

李銳和張諾賓主儘歡,李銳明明是來請張家小姐回家見祖母的,結果卻被張諾留下來考校了一番功課。舉凡四書五經,接人待物,時事政策,甚至是兵法韜略,張諾都有詢問。

就連李銳都吃驚於張諾知識的淵博,涉獵之廣。

要知道他的親叔叔是很少過問他和李銘的功課的,就算過問,也是直接問家中幾位先生進度如何。可這位晉國公隨口問的問題通常都大有深意,答得的李銳背後冷汗淋漓,比宮中回答太傅時還要緊張。

張諾也在心裡暗暗吃驚李銳的眼光之犀利,想法之實際。這個年紀的孩子有這般的見識,已經是非常了不得了。尤其是關於兵法和大局,這孩子似乎有一種天生的直覺,能夠屢屢戳到關鍵之處。

這就不僅僅是聰明了。

更何況,從他查到的真相來看,李銳十歲之前根本沒有好好學過什麼東西,除了寫字是李蒙親自手把手教的,其他大部分的知識,都是十一二歲後才開始進學的。

“怎麼,你不想走文臣之路,想要從軍?”張諾意外地問道,“我看你對前方的戰局,倒是關切的很啊!”

“倒並不是小……小婿想要從軍,一來我的叔父正在前線,所以不免多關注了一點;二來我祖父著有《三國演義》,我從小看著三國演義長大,對沙場就有一種莫名的憧憬。”李銳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更何況,我家祖父留過遺訓,子孫後輩不可再掌軍權,我身為嫡孫,自然不敢忤逆家訓。”

“若是老國公的遺訓,這倒沒什麼,要是前方有了戰事,皇帝點了你去領軍,遺訓大不過君命,你還是要去的。”張諾想了想,“不過還是不上前線的好,我女兒以後還要嫁你的,不上前線安穩。”

李銳一呆。

這位國公大人怎麼說什麼都能說到女兒上麵去。

“既然你喜歡兵法,我這有幾本孤本,你帶回去吧。”張諾移步到書房的一個角落,從書櫥中取出幾本發黃的絹冊,遞給了李銳。

“《魏武帝集》、《諸葛亮集》、《風後握奇經》……”李銳一看著幾本書的書名就驚喜的說不出話來。“這……這太貴重了……”

這幾本書從紙張和裝幀上來看,都是魏晉時期的手抄本。世間凡書籍皆寫本,因為未有模印之法,人以藏書為貴,尤其戰亂之時,書籍最是容易被毀,是以除了勢力強大的世家,很多人家根本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家的藏書。

他家微霜堂裡的書,大部分就是他祖父在戰亂時候搜集到的。但即便如此,這幾本也是沒有的,不然怎麼叫孤本呢!

“拿去吧,我家四個兒子無人喜歡兵法,這書放在這裡謄灰,不如留給可用之人。你就當是我家先送過去的嫁妝好了。”張諾也是愛書之人,見李銳一臉驚喜,心中也是十分欣賞,“你若喜歡書,我家書卻是不少,我家女兒不喜女紅,到時候也彆讓她繡花了,把我府裡的書都給你們家抄一份好了。”

李銳聽了以後大喜過望,立刻又行禮謝過張諾的慷慨之恩。

要知道一個人家的藏書向來是傳家之用,其中的題、跋、序、注往往是一個家族裡的精神和積累所在,張家從漢代起就一直是當世的大族,他說把家裡的藏書都給李銳抄一份,那一定不會是讓張素衣親自抄,肯定是要家人抄的。

和繡品比起來,這份嫁妝可是比黃金還要珍貴了。

李銳這趟進了張府,雖然沒得到準信到底張家小姐會不會上門去拜訪奶奶,但也算是滿載而歸,誌得意滿。

最重要的是李銳對晉國公竟然莫名的升起了幾分孺慕之情。大約是因為晉國公的氣質和他印象中的父親十分相似,而其學問淵博,蒞事明理,更是讓人心折。

有這樣一位父親,想來張家那位“魁梧”的娘子,品性絕對不會差。

就算……就算豐滿些,他李銳也不是隻看外表的人。

唔,心胸和見識才是最重要的!

李銳被信國公的長隨指引著出府去,剛走到一處月門,卻被一個滿臉猶豫的下人攔住了去路。

“張齊,你不伺候二爺,在這裡乾什麼!”張諾的長隨一看竟是張應身邊的下人,立刻呼喝道:“還不回院裡去!”

“曲管事,哪是小的偷懶啊,是二爺讓我在這裡守著,請這位過去的。”這下人臉色比姓曲的長隨還難看,“我……我……”

“李大公子,你看?”

“請問要見我的,是貴府哪位親眷?”

“是我們家國公老爺的胞弟,張應張老爺。張老爺曾是李蒙大人的屬官,當年也遇了刺,如今下半身不能動……”

“即是長輩,那你便前麵帶路吧。”

其實這位下人也是作態,長隨也好,二爺也好,都是張諾安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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