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快更衣吧,彆真著了涼,反倒要讓陛下勞神了。殿中如今還不知是什麼情形,陛下身子虛弱,還需要您侍疾呐。”
黃申春見太子光顧著抱著衣冠發呆,忍不住出聲催促。
楚承宣拿起明黃的中衣,握在手裡好一陣子,莫名的升起一陣不安。
可那明黃的顏色、那升龍的圖案,都對他產生了極大的誘惑之力。就像賭客見到賭局,嫖1客見到絕世美女,饕客遇見了極品的美味一般。
他摩挲著大襖衣領上的暗色雲紋,終是沒有忍住誘惑。
“伺候本宮更衣。”
楚睿這次發作,除了胃部火燒火燎,頭還有些疼。莫說是批閱奏折了,就連坐著都覺得無力的很。
他躺在寢宮的床上,想著自己的兒子究竟會怎麼做。
是誠惶誠恐的謝絕,讓宮人去東宮找一套乾淨的衣服送過來呢?
還是換上臟汙的衣服,向他告罪回東宮去換衣服?
而到最後,楚睿隻等來了穿著一身半舊龍袞,腳下踩著粉底皁靴的太子。
他的太子,不知不覺間已經長到這般大了。
大到足以穿下他的衣衫,而且似模似樣。
他居然連鞋子都一並換了。
楚睿感到一陣疲憊,疲憊的連喘氣都覺得是種煎熬。
四周的空氣像是千鈞重似的迎麵向他壓來,壓的他覺得自己就快要變身成一匹野獸。
天子之怒,伏屍千裡。
……
不不不,他不能變成那種怪物。
“太子,今日朕實在是太過疲乏,你今日功課做得很好,先回東宮去吧。”楚睿捂著額頭,虛弱無力地吩咐自己的兒子。
“這身衣衫是十餘年前朕剛剛登基的時候穿的,如今你穿著正好,便賜予你吧。也算是一件舊物,不時看看,睹物思人一番,也是妙事。”
這話說的就十分悲觀了。
楚承宣心裡一陣難過,哽咽的不知道該怎麼奏對才好。
楚睿看著自家兒子低著頭連話都不說,心中更是蒼冷,擺擺手讓他下去。
“父皇,兒臣還是留下來伺候……”
“朕說下去!”
楚睿猛然拿下揉著額頭的手,睜開眼,用犀利的目光射向太子。
“朕累了。”
楚承宣驚得隻能躬身退出殿外,不敢再多說留下來侍疾的事情。
算了,還是去找母後吧。
母後一定有法子讓父皇展顏的。
楚睿心中的猛虎被他強壓了下去,但心底的失望和難過卻是怎麼也消散不去的。
罷了,還是想想開心的事吧。
“來人啊,把小皇子抱來,朕要問問他的功課。”
門口的宮人捂嘴一笑。
說是問問功課,怕是又要逗弄小皇子了。
小皇子也是有趣,在這宮裡,怕是再也找不到性格這麼可愛的人了。
即使是孩子。
小皇子正在一群宮女太監的包圍下逛著各處的園子。因為他不準宮人們靠近,這些宮人也隻能在他後麵幾步遠的地方看著他漫無目的在各種地方逗留,還不時的和花草樹木說說話什麼的。
“這個被雷劈過,所以才會是這個樣子。”小皇子摸了摸一截漆黑的樹乾,向顧卿問道:“阿姨,宮裡人都說這樹成了精,所以老天要劈死它。你看看,它是真的成了精嗎?”
顧卿哪裡知道這樹是不是成了精,連這到底是棵什麼樹都不知道,隻能乾笑著也跟著胡亂摸了摸枯樹,正準備開口……
“小殿下,總算是找到您了!”
一個匆匆而來的紅衣太監從後麵抱起了楚承平。
“陛下想您了,正招您去陪駕呢。”
“可是我答應母後晚膳之前要回去的……”
“哎喲我的小殿下喲!皇帝陛下招您,皇後娘娘怎麼會怪罪您沒有回去用晚膳呢!”
“我答應了母後啊。答應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的。”小皇子慢吞吞的說完,又想了想。“可是我也想父皇了。算了,先帶我去找父皇吧,我自己和父皇說,晚膳之前一定要回去。”
“行行行,小殿下您說什麼是什麼!”
那太監抱著楚承平走的飛快,顧卿心中好奇,便也跟著太監和小皇子後麵走。
小皇子見神仙阿姨還跟著他,張口要喊,顧卿嚇得趕緊比劃,用手捂住嘴,連連比劃。
天啊!這要喊了,小皇子會不會被人當得了癔症的小孩啊!
皇宮裡和外麵可不一樣!
小皇子咬了咬手指,見這神仙阿姨不讓他說話,便乖乖的不說了。
他想問問能不能順便看看他父皇的胃的。
既然阿姨跟著他走了,應該是會看的吧。
到了春日殿的寢宮,那太監放下小皇子,打開門讓他進去。顧卿跟著楚承平身後,也一起進了寢宮。
這還是她第一次進皇帝的寢宮。
嘖嘖,多少女人擠破頭想進這裡。
姑娘我還不是隨隨便便進來了!
“是朕的平兒來了嗎?”楚睿看見一團紅紅的東西過來,心情先好了幾分。
“到朕這兒來。”
小皇子不緊不慢的往父皇的床邊走了過去,下跪見禮。
“兒臣給父皇請安。”
“起來吧。”
“父皇胃是又疼了嗎?”小皇子爬起身,擔憂的看著倚靠在床上的父皇。
一旁的顧卿難以置信的捂住嘴,完全不知道楚睿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就跟後世那些被各種惡疾折磨的患者一樣,楚睿已經形銷骨立,連精氣神都沒了。
她還記得自己以前來求助皇帝時,楚睿隻是微微彎了彎身子,就把她嚇得跪了下去,毫無什麼現代人的氣節和平等可言。
而如今,她覺得自己都能隨隨便便掐死兩個這樣搖搖欲墜的皇帝。
“是啊,父皇是胃又疼了。你到父皇的床上來,幫父皇揉一揉好嗎?”楚睿看著自己最心愛的幼子,微微笑了起來。
“哦,那兒臣……”
“楚承平,不要上去。那是你父親的床,不是你的!”顧卿突然出聲。
她突然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以前太子來他家探望時候的事。
這位皇帝和他的太子,是同一類人。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他可以這麼說,你卻不能夠這麼做。雖然楚承平還小,但誰知道楚睿會不會在心裡留個疙瘩,以後就不喜歡這個孩子了?
這小孩多可愛啊,性子又憨的像是小豬一樣,應該被好好對待的。
“兒臣還是不要上去了吧。”楚承平覺得聽神仙的沒錯,在床邊躊躇了一下,還是沒有爬上去。
“哦,你不想幫父皇揉揉了嗎?”楚睿感興趣的捏了捏小兒子的耳垂。
“兒臣幫您揉,您靠過來一點嘛。”小皇子站在床邊,把小手往父親的肚子上掏。隻是他手短,夠不到靠後的父親。
楚睿一下子坐正了身子。
“平兒啊,既然要幫父皇揉揉,為什麼不到床上來呢?下麵很冷的。”
“因為那是父皇的床,不是孩兒的床啊。”楚承平把顧卿的話重複了一遍,“父皇的床,不是隻能父皇睡嗎?”
天子的寢宮,隻能天子一人獨寢。
便是皇後、眾妃,也隻能等候皇帝駕臨她們的宮室的份兒。
楚睿眯著眼,正視起自己的小兒子。
良久後,他舒了一口長氣,將身子移到了床邊。
“好,父皇到床邊來,你要是冷,就叫宮人給你移個炭盆過來啊。”
小皇子點了點頭,跪坐在床邊的踏板上,伸手給自己的父親揉肚子。
“父皇,兒臣天黑了就要回坤元殿去。您早點睡好嗎?”
“哦,為何天黑了就要回坤元殿去呢?”
“兒臣答應了母後晚膳前一定要回去,不能貪玩的。”
“來朕這裡也不行嗎?”
“可是兒臣答應母後在前,人要有信用啊。”
“哈哈哈,好好好,父皇放你晚膳前回去。父皇等會就睡。
小小的手,軟軟的,溫溫的,貼在了楚睿的胃上,一下一下的輕輕揉搓著。
從胃裡,一直暖到心間。
顧卿站在一旁,看著楚睿和緩的連眼角都放鬆下來的神情,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太好了,她猜對了。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