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那小胖子連自己起身都不行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想要杖責那方氏的衝動。
這幾年信國公府重孝,方氏從未入過宮,她與她又沒有什麼接觸,竟不知道這位明明也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女子,竟然能愚蠢到這種地步!
罷了,邱老太君都已經壓住了方氏,她還擔心什麼。
如今她要籌謀的,另有他事。
顧卿和皇後單獨呆在空蕩蕩的殿中,看著周圍一個宮女太監都沒有,心中七上八下。
憑她多年來看遍電視劇的經驗,若是皇帝/皇後/太後/妃子將某人留下來,單獨有要事商議,那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最起碼,不是好辦的事。
就以她那-5的宮鬥宅鬥經驗,以及連渣滓都沒有的政治覺悟……
她還是好好在後院養孩子吧。
顧卿看著頭戴九龍四鳳冠,身穿明黃交領翟衣的張搖光靜靜地站在那裡沉思,突然感覺這個女人和上次在“如是庵”裡見到的完全不同。
若那時候她覺得這個女人比邱老太君記憶中的“搖光姑娘”要成熟上太多的話,那這個穿著皇後朝服的“搖光姑娘”,已經被模糊了年齡。仿佛她天生就該是這個姿態,這個相貌,這個打扮。
即使是根本不生長在封建社會裡的顧卿,也能感覺到那種母儀天下的那種威嚴,以及那種身為女主人的自信。
剛剛跟著一大堆女人一起朝拜的時候還感覺不出來,可如今就剩她們二人,在這空曠的大殿中獨處時,她立刻就能感覺到那迫人的壓力。
好吧,顧卿承認她是嫉妒加羨慕了。人家一三十歲婦女穿著皇後袍服站在那裡也能讓她產生“啊這個是古代的皇後人好漂亮啊衣服好漂亮啊我是不是該叩拜叩拜”的心理,可她穿著一身國夫人的誥命禮服,卻活像穿錯了衣服的婦人,完全沒那個氣質。
她有時候甚至能感受到,就連方氏也隱隱有瞧不起她的意思。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老夫人為何如此看本宮?”張搖光摸了摸自己的臉,“可是本宮臉上留有臟汙?”
“嗬嗬,不是,不是,臣婦見到皇後如此威嚴,看的呆了。”顧卿微笑著躬身,“臣婦自慚形穢。”
張搖光上次被顧卿那句“搖光姑娘……的長輩”打擊的不輕,聽到顧卿誇獎她有皇後的威嚴,而且明顯口吻比上次的恭敬的多,心中倒是十分熨帖。
“老夫人自謙了,連聖上都誇您‘貞靜淑懿’呢。”皇後輕輕一笑。“老夫人爽直,我也不繞彎子,這次本宮留您單獨說話,還是為了上次和您提過的事情。”
“皇後是指……”顧卿眯了眯眼。
不是看她家小胖子太胖,已經嫌棄了嗎?小胖子還說她連禮物都換了,肯定是不喜歡他呢。現在看她家要起來了,又要他了?
這皇後也太勢利了吧!
“臣婦不知皇後為何要如此在意臣婦的大孫子。李銳以後並不能襲爵,最多蒙蔭得個虛職。他從小不學無術,也沒什麼才德……”顧卿為了打消皇後的念頭,就差沒說“皇後涼涼啊我家孫子是個豬頭你以前也看過了啊”這樣的話了。
“邱老太君,本宮實話跟你說吧,聖上是不可能讓信國公府兩個孩子都出息的。”張搖光知道顧卿不懂政治,索性把話挑開了將,“未免勳貴勢力做大,變成另外一支門閥,皇帝對待勳貴的態度想來是提起一支,再打壓一支。”
“聖上心中想要提的那個人選,怕不是李銳。”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聖上要眷顧誰,信國公府也隻能受著。”顧卿覺得這些人每天算計來算計去,爭來爭去,真是沒意思的很。皇帝如果想要扶哪個,難道她和皇後聊聊天,就能換掉不成……
再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李銘是邱老太君的孫子,李銳也是邱老太君的孫子,這皇後是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就一定偏向李銳啊?
呃,雖然她確實有些偏心李銳……
“若聖上能改變主意,把兩個孩子都提起來呢?”張搖光表情嚴肅,絲毫不像是在說笑話。“以李銳目前的情況,肯定是不能繼承爵位的,若他繼承了爵位,本宮的兒子就不可能被封為太子,聖上並不想外戚勢力再過龐大。”
“娘娘,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你難道不想……”顧卿眨了眨眼睛。這皇後到底是在說什麼啊,她完全聽不懂。
“本宮自然想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太子,但不是現在。”張搖光的眼睛裡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本宮與其他婦人不同,並不在意娘家到底得了多少權勢。本宮想要的,是四海升平,政通人和。若能給兒子留下一個乾淨的朝堂,哪怕世族衰敗,本宮也在所不惜。”
顧卿不知道為什麼,不由自主的吞了一口口水。
張搖光立在殿中,沉聲說道:
“世族生存之道,在於平衡,而非爭奪皇權。自魏晉開始,世族林立,但依舊有南北大族結成同盟,平衡朝堂與世族之間的關係。前朝胡人東進,無數大族被屠戮,剩下的世族群龍無首,互相吞並,漸漸已經失去了世族生存的本意。我的伯父,老晉國公早就憂心現在的局勢,認為世族已如脫韁的野馬,將自己漸漸逼近了死地。無奈身為當世大族,我張氏早已進入局中無法自拔。”
“如今世族林立,派係繁多,朝堂上政令不通,互相推諉,朝野下隱戶為患,不知何時這些隱戶就會變成兵丁;後宮裡被世族女子把持,本宮幾次想要改革,都被太後按下。此話老夫人可能不信,本宮幾次想要保住聖上的子嗣,都沒有如願。太後傾向世族,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顧卿已經想捂著耳朵跑了。知道的太多,死的快啊。
“若李銳成了吾兒的伴讀,傾向本宮的世族閥門必定會扶植李銳圖謀爵位,以此將吾兒推向儲位。若此時李銳順水推舟,便可打入世族內部,成為聖上平衡朝堂的重要人選。而為了讓外界相信李銳真的站在世族一邊,聖上必定會造成信國公府內部不合的假象,扶起李銘,與李銳角力。”
“此事若能好好謀劃,兩個孩子都會得到前程。”
然後就可以卸磨殺驢了?還不是風險全部李銳背了,好處信國公府和皇帝得了?
若是被發現了,李銳第一個要被世族給咬死。這簡直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玩的一手好陰謀。可她好不容易養成了的小少年,怎麼能就給這些封建剝削階級當成棋子玩沒了!
顧卿在心裡畫了個大叉。
“皇後娘娘說的很透徹,可是臣婦不過一後院婦人,怎能和皇後娘娘商議這些軍國大事?內宮不可參政,皇後娘娘還是慎言為好。”顧卿板著臉,實在是想掉頭就走。
“此事正是聖上的意思。”張搖光神采奕奕地說:
“本宮雖貴為皇後,卻沒有左右朝廷和信國公府如何行事的能力。若不是聖上授意本宮留下老夫人,本宮又怎敢在深宮之中妄議朝政。”
“聖上與本宮,欲與世族下一盤棋。晉國公府、信國公府甚至吾兒,都將是這盤棋中的棋子。這江山是否還能繼續延續百年,就全憑夫人一念之間!”
張搖光拿出皇帝的手書,遞與邱老太君。
“本宮知道老太君並不識字,老夫人可將此信拿回家中,交予李銳或李茂,一望便知。隻是有一點,此事若要謀劃,至少要圖謀十年,牽連甚廣,決不可讓其他人得知。”
顧卿不肯接過信函。
“若這是聖上的意思,臣婦就更不明白了。要是聖上想要銳兒做娘娘之子的伴讀,隻要一紙禦令就是,若聖上真想要下棋,信國公闔府上下榮辱皆與聖上一人,隻管下令便是,何必要讓臣婦知道這麼多內中關節,甚至勞動娘娘如此勸說?”
“若此事由皇上牽頭,必會引起其他人的懷疑。現在所有人都在盯著皇帝會把李銳賜給誰。老夫人,本宮是在前不久才知道,此計原是李老國公、先皇和李蒙當年的謀劃。而當年先皇屬意的人選並非李銳,而是我的二堂兄,現任的晉國公之弟。”
“隻是後來刺客刺駕,形式急劇變化,刺客之事更是涉及到本宮的娘家,李蒙身死,我那二弟變成廢人,聖上不得不再度隱忍數年,也不再信任晉國公府。李茂才能平庸,究竟能不能托付大用,也還要再做觀察。”
顧卿覺得自己和他們的畫風截然不同,一定是走錯了。怎麼晉國公府也給攪和進去了?她覺得自己的腦子都不夠用了,隻能傻乎乎地聽著。
“聖上也不是想連根拔起世族的實力,而是世族若能因此再度恢複平衡,給大楚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也算是兩方得益。本宮既嫁入皇家,自然要為丈夫與孩子謀劃,而此番謀劃,本宮與聖上希望貴府能夠心甘情願,本宮與聖上亦不會辜負信國公府的忠心。”
“若真能成事,李府一門雙公,指日可待。”
顧卿咬了咬唇。“我是婦人,不懂這些。此事我必須回府問過我兒和孫子的意見。隻是,若我們想要配合,皇上又不願先牽頭,又該如何做呢?”
“年後李銳與其他勳貴世家子弟入宮,皇帝會給諸位皇子選定伴讀人選。”張搖光的眼睛越發的亮了,“若貴府同意,讓李銳無論如何,自己咬定要跟吾兒就是。”
“聖上的意思,是想讓李銳自己選擇本宮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