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為重。”齊邵不由得開口相勸。馬車裡點著炭盆,他又披著裡外是毛的狐裘,倒不是很冷,隻是李銳一身棉衣,看起來讓他這個披著衣服的大人不安。
“要不,你還是穿上裘衣吧。”齊邵準備脫衣。
“不用,我這不是棉襖,是羽絨衣。”李銳拍了拍身上的棉衣,又把前襟扒開一點,給他看裡麵細膩平滑的絨衣。“裡麵穿了一件貂絨衣和一件狐絨衣。”
“咦?羽絨衣我還能理解。這貂絨如何做成的布?”齊邵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身上那件麻灰色的貂絨衣。
觸手細軟柔滑,捏了捏也很厚實。這般密,應該是很暖和。
“這是我祖母取狐絨貂絨做線,用絨線織就的。”李銳得意的把前襟係起來。“這個比夾襖還要暖和。我穿著這個,再加上用鴨絨和鵝絨填充的羽絨衣,其實本不用穿狐裘的。”
穿了直冒汗。
“隻是家人總是覺得我穿的少,出門時丫頭硬給我塞上的。”
齊邵捏了捏李銳的棉衣,果然手感與棉襖完全不同。
“令祖母是奇人。”齊邵佩服道,“能用絨毛織成衣服,那豈不是天上織女才有的手段?還有這鴨絨和鵝絨,都是尋常人丟掉的東西,卻能替代棉花作為保暖之物,這簡直是……”
聽說邱老太君和李老國公都是貧寒出身,他們白身加官,即使發達了也不忘本。平日裡如此節儉,更難得所作之物都頗為精奇,以前那射玦如此,現在的絨衣和絨服也是如此。
可惜他是外男,不然一定去日日聽從邱老太君的教誨。
兩人討論著絨衣和絨服,馬車終於駛到了西城。
齊邵跟著李銳下了馬車,抬頭一看西城無數傾倒的房子,以及在廢墟裡點著火取暖的百姓,難以置信地張開了口。
他此行之前正在作詩,剛寫了幾句描述冰雹初下的場景的,怎麼都覺得浮誇至極,便擱筆不再繼續提。
如今看著這般慘狀,不知怎地他鼻中一酸,喃喃出聲……
“……片席為廬蔽霜雪,嚴寒更有風難遮。
道逢老叟吞聲哭,窮老病足行不速。
口不能言唯指屋,孫兒倒臥無生息。
李銳聽到齊邵的詩,心中一陣難受,他上前幾步,躬身長揖。
“信國公府願為這群百姓略儘綿薄之力,還請齊兄助我!”
話說李銳帶著齊邵去西城,家中那位仆人也借了齊府一匹快馬,直奔內城。
他一回府裡,就直奔後院,托門口的婆子將李銳寫的信送進去。
顧卿一看信函,頓時心驚。
這冰雹在現代隻不過會壓塌幾處鄉下的房子,砸傷砸死一些牲畜,最多不過破壞掉一些莊稼,到了這裡,居然讓西城七成的房子不能再住,壓死砸傷之人更是不計其數。
這還是隻是雹災,若是北麵的雪災,到底要死多少人?
顧卿開始替離家已經好多天的李茂擔心起來,還不知道他要麵對如何複雜的情形。
“去問一聲銘兒,衣服征集的怎麼樣了。李大管家,我讓你清點米糧,你先派人送一半去城西,找一戶也姓李的大戶人家,把米麵交給京兆府的司戶。”顧卿想起後世那些貪汙捐款捐物的貪官,又補充道:“找幾個家將過去,讓送過去的家人今晚不準離開,務必盯著他們把這些米麵全部做成粥和饅頭,發到災民手裡。如有貓膩,叫家將把東西帶回來,另找西城其他人家去做。”
顧卿又問:“家裡木炭還有多少?”
李大管家來之前已經清點過物資,因是過年,府裡東西都備的很足。
“木炭年前各莊子都送了不少車,前庫裡現在還有幾千斤。主子們用的是進上來的銀絲炭和瑞炭,這些在後麵庫房裡。”李大這是往少裡說。木炭每個院子裡都有儲備的,加起來還不止這麼多。這隻是庫裡存放的。
太夫人早就不管家,李大怕顧卿一股腦全拿出去了。
顧卿被幾千斤炭的數量嚇了一大跳。留這麼多炭做什麼?
她不知道這世界裡冬天做什麼都要用炭,就是下人主子吃個鍋子,那用掉的炭也不少。更何況爐子、灶上、火盆火塘,這府裡幾百個家人,每人用上十斤,幾千斤就沒有了。
有詩為證:‘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每個莊子送個幾車,怕就有萬斤了。
信國公府每個莊子上都有自家的山林,這些炭都是從秋末天氣乾燥就開始燒,今年天冷,又多燒了些送來,是以府裡剩餘不少。
“那拿……拿……”顧卿也不知道該拿多少。
“太夫人,先拿一車去如何?災民都是在一處取暖,如果隻是幾夜,用不了許多炭。”李大連忙接腔,“若不夠,再送去也使得。”
“那就這麼辦吧。”
擎蒼院裡,李銘帶著哥哥的兩個伴當,以及自己的四個小廝在看著家中賬房發券。
這券分為紅白紫三色,是做三國殺剩下的厚紙製成,上麵寫上“某人捐某等冬衣一件”或“某人捐某等棉褲一件”這樣的字,一式兩份,一份給家人做憑證,一份賬房做存根。等回頭閒時,府裡會複核這筆錢,給下人們發下去。
這衣服可捐可不捐,若不捐衣服,棉被毯子也可以。都按等作價。
起先隻有一兩個下人送了些不要的東西過來,純當是做善事。待看到府裡有補償,而且又能讓主子高興,便陸續有人來捐。
隻是捐的大多是男仆,女仆裡卻沒有人願意拿衣服出來。
也是,女人家的東西,還是用過的,拿出去未免有些……
“蒼溪姐姐,你要拿這麼多冬衣冬被去捐?”擎蒼院的一個二等丫頭看著大丫頭蒼溪叫人把她要送去的衣服捆成一大團,嚇了一跳。
“可你這些還是新的啊!”這蒼溪和蒼嵐等人都是府裡後來進的丫頭,冬衣和棉被都沒有過兩年的。要是舊的還好,現在拿出去未免太浪費了。
“新的才好。新的暖和。”蒼溪讓兩個粗使丫頭幫她抱著東西,往擎蒼院的前院走。
她老家曾經地動過一次,也是冬日,無數房子倒塌,隻能在沒倒的屋簷下麵避風。那時候可沒有好心人給他們棉被冬衣,他們一家是熬了十幾天才等到官府救災。
這些個家生子,一生下來就在富貴人家當了下人,哪裡知道外麵世道的艱辛!
待蒼溪走了,這個二等丫頭莫名其妙地看著身邊的另一個丫頭。
“你說奇怪不奇怪?就是拍馬屁,這也損失太大了,今年冬天這麼冷,她就幾身棉襖怎麼過?更何況未出閣女子身上的衣服,若是給哪個男人得了去……哎喲我的天啊,我都不敢想了!”丫頭捂著臉說道。
“你懂什麼,她現在搶先拿出去,得了好,立了功,府裡一定會賞她新棉衣和冬被。哪裡會少她的冬衣!你單純,不知這外來賣斷身契的丫頭想要在府裡立足……”
“真是聽不下去了。快休休你那張嘴吧!”另一個二等丫頭叫連蒼的站了起來,冷笑了一聲。“你們慢慢聊,我也去立立足了。”
她雖是二等丫頭,卻是正兒八經的家生子,和持雲院裡孫嬤嬤家的兒子訂了親。再過三年滿了二十就要成親的。
她這話一說,那兩個丫頭的臉色又青又紅。
連蒼嫋嫋娜娜的回屋翻找冬衣棉被等物去了,隻留兩個丫頭內心掙紮。
連蒼都訂了親,都不忌諱拿衣服出去,她們要不要也送一些去呢?到時候彆大家都拿了,她們卻沒拿出來,倒顯得小氣。
最多不拿褲子和裙子去就是了……
兩丫頭對望一眼,也都起身回房。
擎蒼院的前院廳堂裡,李銘興奮的數著後麵被捆好的冬衣和棉被。還有不少下人送來不用的厚襪等物,也不要券,就當行善。
雖然沒有什麼女仆送衣服來,都是老嬤嬤送來的丙等東西,純粹貪便宜的,有的都爛了。
但是他也能理解。世間男女大防,對女子總是苛刻些。她們有所顧忌,也是應該的。
男人的衣服女人也能穿,女人的衣服男人卻穿不得,男仆給的多,到時候再采買一些,先讓受寒的人頂過去再說。
可他即使心裡清醒,但不免還是有些惋惜。
唔,府裡女人的覺悟不夠啊!
所以當他看到哥哥房裡的大丫頭帶著兩個小丫頭,抱了一堆被子棉襖等物過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蒼溪姐姐,怎麼是你?”他看了看麵子依然簇新的冬衣和棉被。“這些都是新的啊。”
蒼溪讓小丫頭把東西擱在那清點的下人旁邊,輕笑著說:“我的小少爺,我才入府過幾年好日子呀,哪裡有舊東西。有舊東西進府的時候也都給扔了。”
李銘呆呼呼地點了點頭。“哦,是了,蒼溪姐姐去年冬天才進的府。”
“那我走了。那憑證讓這個小丫頭回頭帶給我吧。我還要回去整理屋子,來的匆忙,都被我翻亂了。”蒼溪讓一個粗使丫頭在這裡留著,轉身就走。
這廳裡有太多男人,看她的眼神都跟狼似的,她是不敢多呆的。
蒼溪走後,連蒼也過來送了一些舊衣服和被子,不過沒有褲子和裙子。但她找的棉襖都是長身的,遮風已經是夠了。
連蒼送了衣服來,又有幾個小丫頭猶猶豫豫地也送了一些過來。後來不知怎麼的府裡傳著許多丫頭都送了,不送的就是讓人看不起的吝嗇鬼,有些丫頭愛攀比,有的丫頭是善心卻猶豫,如今看彆人都給了,也去送。
沒一會兒,李銘就樂的合不攏嘴。
丫頭和男仆不一樣。男人得一件衣服,恨不得穿破為止,錢都要養家或者存著娶媳婦。丫頭們整日爭奇鬥豔,許多人一些錢都用在新衣和頭麵上了,這人喜新厭舊起來,永遠覺得自己少一件衣服。往日裡穿的太多次的,也不願意再穿。
她們送的都要新的多,而且也不乏披風、鬥篷等男女都可以用的。
這一下子賬房上幾位先生手都寫軟了,屋子裡也擺的滿滿當當。
此時顧卿派人來問李銘衣服收了多少,府裡已經準備了糧食和炭火,就等著李銘的冬衣一起送去。
聽到顧卿院子裡來人的話,李銘連忙興奮地一揮手:
“給我來幾十個家人,給小爺把東西全搬到前麵,裝上車!”
奶奶,看孫兒多能乾,一下午收了這麼多!!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可惜他是外男,不然一定去日日聽從邱老太君的教誨。
顧卿:我不介意!
作者:咳咳,矜持,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