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汾州疑雲(2 / 2)

今年初四糟了雹災,許多百姓無家可歸,又砸死砸傷了許多人畜,今年的上元節到底還要不要慶祝,朝堂裡分成了兩派,從初六賑災之日起就開始爭吵不休。

一派人認為京城裡死難的百姓頭七剛過,現在就大肆慶祝,未免有些涼薄。另一派人認為正因為遭了災,就更需要歡喜的氣氛來衝淡這種悲愁的氣氛,不但還要照常辦,而且還要大辦特辦。

認為要辦的,是年前就已經準備好上元節慶祝的一切物品的官員們。戶部、工部、禮部都一致認為要大辦。

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和禦史台都認為可以不辦,或者可以辦,官府卻不用大肆操辦。

現在許多人都還在忙著賑災的事情的,京兆府裡一個人都恨不得掰成五六個用,哪裡還管的上燈會。京兆府一忙,刑部就要兼顧防火防盜之類的事情,一點都馬虎不得,是以刑部也不太樂意。

此事直到初十那天,才討論出個結果,概因通州那邊去賑災的官員回來彙報,說是雪災嚴重,需要支援。

這些官員已經在當地就地開倉賑災,但隻能解決災民的糊口問題,重建災區和來年春耕的事宜,才是真正的大事。

這一動,便不是某個人能決定的問題了。

這下子,朝堂上誰也不討論上元節的事情了,轉而變成“如何解決通州災民”這樣問題的議論大會。

上元節?官府反正是沒人手折騰了,皇帝和皇後肯定也不會出去“與民同樂”。原先準備的燈當然照掛,隻是防火防盜等,除了分派出一部分京兆府的差吏和一部分刑部的小吏暫時用著,怕是更多的要靠民間自己組織,自己防備了。

在兩州遭受雪災之初,楚睿早就已經和李茂謀劃過,想以此次契機收攏大量托庇在世族之下的隱戶。所以,楚睿自然是希望能夠加大賑災力度,讓受災的隱戶動心,從而願意重新登入官府黃冊之中。

楚睿先前為這次政事準備了許多,甚至連去賑災的禦史都是安排好的,哪怕是小災,也要大賑,更彆說真的是災情嚴重。

李茂雖然不在,但他事先安排下的勳貴派官員早已準備好了建言。此外,還有其他數量眾多的官員同意賑災。有些占中立立場的官員,怕自家的孩子賑災賑上了癮,又被齊邵拉去通州,也都紛紛讚成。

這些人一起發動,加上數位重臣的支持,最終通過了朝廷以“厘戶法”賑災的政策。

厘戶法,既按戶口和人丁數量予以賑災。楚睿同時派出戶部的專員,對當地受災的流民予以重新登記,就地落籍,與戶民享受一樣的賑災待遇。

此條規定一出,朝堂大為震動。尤其是在通、汾州二州有田地的世族官員,這些人一方麵願意賑災,否則通州來年大亂,他們的利益也要受損;一方麵又不願賑災,擔心那些隱戶經受不住朝廷接濟的誘惑,脫隱還戶。

楚睿對此事謀劃已久,一環緊扣一環,不發動則已,一旦發動,務求一擊必中,根本不給世族阻擾的機會。

“厘戶法”確定的當天,戶部官員就帶著黃冊,打著禦使的儀仗出京了。此次朝廷允許百姓以“救災”的工程代替徭役,且提供食宿,就如京中雹災後那般,想來災民們應該會紛紛相應。戶部的救災物資早已齊備,就等押運出京。

再從朝堂把視線轉向民間。

不管朝廷如何,不管是不是要救災,就一般的老百姓,自然還是要慶祝佳節的。

許多人家去年燈節的燈還沒丟,家家戶戶都在門口掛了燈,有的人家甚至立了竹竿,掛了好多盞,新的舊的都掛上,圖個喜氣。

東西二市的店家中有許多在那場雹災中砸壞了店鋪,或被狂風吹走了招牌,紛紛重新修葺店鋪。此事中元節燈會,自然是要多掛燈籠,期望用燈火驅趕黴運。

是以今年的上元節燈會,雖然官府並沒有大操大辦,可是規模卻也十分驚人。

去年國子監的學子們折騰出“燈謎場”,今年則是弄出來一種“孔明燈”。

孔明燈,顧名思義,諸葛孔明創造出來的燈。此燈原本書中就有記載,隻是很少有人去放它。

今年又到燈節,根據習俗,家中年紀最長的長輩要親手做一盞燈,用以綿延福壽。顧卿去年做了一盞小桔燈,今年無聊,就在家裡做了幾盞“孔明燈”,除了一盞留給府裡,其他的分給了李銳和李銘玩。

李銳覺得新鮮,十二那天赴會的時候,帶了一盞帶給齊邵。齊邵回家後,放了此燈,除了同感新鮮,還想到了一些彆的東西。

去年燈場惹事,今年這些寒門子弟說什麼也不願意再弄燈謎了,而且將作監所有署裡上下都在忙著修葺宮裡宮外的房子,也分不出工匠來給他們做燈。

今年“燈謎場”的事隻得作罷。

齊邵正愁著沒有辦法帶領這些學子“發財致富”,李銳的“孔明燈”讓他大喜過往,第二天下午就登門拜訪了邱老太君和李銳。

持雲院裡。

“咦,你問我能不能把這種燈的做法傳授給你?”顧卿看著麵前長身玉立的小帥哥齊邵,把他的要求再問了一遍。李銳帶著齊邵神神秘秘地找她,就為了這個?

這麼簡單的燈,拆了看看就知道怎麼做,還需要傳授?

“是的,老夫人,小生想請老夫人能同意我的朋友幫貴府代售這種孔明燈。”

齊邵的嘴角總是掛著淡淡的笑意,全身上下簡直就像自帶著“溫暖光環”一般。他淺淺地一笑,顧卿覺得自己的心又融化了幾分。

呃,如果不去注意那聲“老夫人”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不對,這少年怎麼一天到晚在賣東西?上次在賣燈謎,這次又要賣孔明燈。

一說到賣孔明燈,顧卿就想到她的故鄉,一到年節,江岸便就有一大堆青年擺著地攤,吆喝著“十塊錢三個,買九送一了喂”的那種情形。

一想到這國子監的學生會會長,帶著一堆俊俏青年蹲在地上吆喝“孔明燈孔明燈,十文錢一個,買X送X”,顧卿就覺得十分崩壞。

她趕緊搖搖頭,把這種奇怪的想法甩出腦外。

“老夫人不同意?是了,貴府造了這個賣錢,確實是有損……”齊邵的臉上流露出沮喪失望地表情,杏子形狀的眼睛也無變得無神。

若是有耳朵,怕是已經耷拉了下來吧。

顧卿見小帥哥誤會,連忙擺手道:“不不,老身搖頭不是拒絕,老身是想到了其他東西。”

齊邵見邱老太君似乎有些動搖,一雙杏眼笑成了彎月。

顧卿一見,就差沒說“哦哦哦你請便去賣吧賣吧我隨意”這樣的話了。

‘李銳說的沒錯,他這祖母最是心軟……’

齊邵從小深受各種長輩喜愛,一套“變臉動人”的技能已經練到爐火純青。

可憐顧卿到了古代,見到的除了小廝就是書童,要不就是各種中年大叔,哪裡能抵擋得住這種攻勢。

“恕老身直言,齊大公子你是不是……”早知道剛才那壓歲錢就多包些。聽說也是大家子弟,每年都要到處打工,作孽喲!“……很缺錢?”

齊邵一愣,見顧卿一臉‘我艸我怎麼問出口了!’的表情,連忙解釋道:“老夫人誤會,並非小生貪財,其中另有隱情……”

於是顧卿就開始聽著齊邵說起了原委。

國子監中有許多是從各地州府遴選上來的寒門子弟。這些人將國子監發的生活費都托人帶回了鄉,隻靠國子監提供的食宿過活,偶爾也抄抄書,替人寫寫信,賺點報酬。

這些人有許多都才華橫溢,隻是讀書的時間都浪費在這些俗務上,讓齊邵覺得有些可惜。

於是從好幾年前起,齊邵就想儘辦法給他們創造既能致富,又不能顧全這些人尊嚴的“就業機會”。去年燈謎是這個原因,今年想找邱老太君討個允諾,燈節時在京裡賣這孔明燈,也是這個原因。

“……所以,晚輩想找老夫人討個孔明燈的代售之權,到時候有人若想在這孔明燈上題詩題句,便要付我那些寒門同學的潤筆費用。小生家裡今年不準我再弄燈了,隻能求貴府的下人幫著做燈,聽說貴府自己就有工坊,小生願意支付燈的費用,隻是那提字的事情,希望能讓我的那幫朋友們去做……”

齊邵一番話說完,顧卿心中感慨萬分,若說先前對齊邵的好感有七分,現在對這個少年的好感已經有了十二分。

隻是資助彆人很簡單,難的是既能讓人站著把錢賺了,又沒有讓人產生施恩於人的高高在上感。而且他每一次做的生意都很風雅,讓人說不出一點不是來。

這孔明燈原本就不是顧卿發明的,想來齊邵找她要什麼“代售權”雲雲都是虛的,他是想要自己讓府裡的下人幫著他做這批燈。

這與府中也是好事,她又很欣賞齊邵,自然願意。

這段時間,顧卿跟著花嬤嬤學管家,已經頗知管理一個公府有多麼不易,每日出去的花銷真是如流水一般。

若是以前,她肯定大包大攬的同意了,甚至還會和這齊邵說這些花燈她免費包了,直接讓他拿出去做善事。

而現在她已經知道,經常這般做,會給下人留下“老太太良善可欺,手又撒的大”的印象,所以並沒有說這批燈送給他,而隻是答應了此事。

這孔明燈做起來不麻煩,府裡的工匠一直做的話,到十五那天確實可以有不少盞。

“此事我便應了你。這製作孔明燈所需的竹子、耐火的紙張等材料,我府裡就有,做起來也方便。至於價格,按照成本添一點算給你就是。府裡工匠這段時間辛勞的報酬,我就掏個私房錢賞了,權當是資助你那群寒門朋友了。”顧卿笑著說道。

一旁的花嬤嬤欣慰地點了點頭。

“小生先謝過老夫人!”齊邵高興地躬□。

“隻是光題詩題句,怕是隻能滿足一些文人雅士的愛好,我倒有一個想法,你不妨聽聽。”顧卿想到後世一到天災人禍後那漫天的孔明燈,有了其他的想法。

“小生願聞其詳。”

“孔明燈放到天空,可以說是夜晚除了星星外,最接近天空之物。今年雹災、雪災,想來有許多人家家破人亡,心中淒惶。你可讓學子們在孔明燈上寫上對這些受難之人的祝福和哀悼之情,放於天空之上,寄托哀思。”

顧卿見齊邵瞪大了的眼睛,繼續說道:“若是有人要為死去的親友或關心之人祈福,你便可讓你的學子們替人寫上內容,讓他們去放。許多窮人不會寫字,若是提這種東西,除了燈錢,你們就不要收許多費用了,就當行個善事吧。”

上元節也是道教的天官誕,在這一天祈福,也是正好。

“如此一來,既不俗氣,又有意思。”

“老夫人胸中大有丘壑,小生心中敬佩萬分,實在是自愧不如。老夫人吩咐的,小生一定會儘力去做。原本以為此燈隻是個特彆的玩物,想不到還可以成為這般寄托之物。小生……”齊邵第一次覺得對某人心悅誠服,恨不得頂禮膜拜。

顧卿見齊邵激動的語無倫次,也十分意外。這在後世算是非常常見的情況,不知道齊邵為何這般激動。

隻是齊邵這般欣賞這孔明燈的這種意義,顧卿也大受鼓舞。

“還有一點,孔明燈若中途起火,容易帶著火苗跌落,冬季乾燥,要是掛在枯枝上,容易引發火情。你們國子監這幫太學生若是要賣這個,最好去向官府提前通知,尤其是管著火災的,若有發現天空中有流火跌落,一定要謹慎。”

“老夫人放心,上元節原本就容易發生火情,沒到這個時候,各地都是警醒著的。水龍和水車也都預備著。若老夫人實在憂心,小子出去就去京兆府打個招呼便是。”

現在京兆府和他們也是熟人了,辦起事來也方便。

李銳見顧卿和齊邵熱火朝天的商議起如何定價、材質上的選擇種種細務,不由得無聊的望了望天。

明明是他牽的線搭的橋,結果好像從頭到尾都沒他什麼事。

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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