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官員對峙著的李茂,注視著那官員的眼睛,儘量讓自己不要表現出驚慌失措來。他慢慢地向前邁步,嘴裡問道:“你父親是誰?”
“你還記得王德林嗎?”那官員
李茂心中咯噔一下。
此事很難善了了。
王德林正是那汾州馬場的牧丞,此人汾州馬場之亂時,見事情敗露,自儘而亡,還下毒毒馬,差點燒了整個馬場,可謂是罪大惡極。
“王德林私養戰馬,謊報馬數,後來又焚燒馬場,本來就該伏法。更何況,他是自儘而亡,我自認並未有過逼迫之舉。”李茂向前又走了一步。
“你不要過來!”那綠衣官員用害怕的語氣,尖銳地叫了起來。“你,你不要動!不然我就割下去了!”
糟糕。這根本不是警告,而是發狂啊。
顧卿嚇得一口氣都快吸不上來了,她這具身子經不得事,一受驚嚇,心臟跳得快要躍將出來,她捂著心口,隻能靠在李銳的身上。
李銳原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那綠衣官兒的刀子,指望著能有一個瞬間可以過去奪刀。可是他沒等到那個瞬間,卻等到了祖母壓下來的身子。
他用身子支撐著祖母,心中恨不得把那個綠衣官員千刀萬剮。
李茂見到母親的失態,心中也是暗暗發苦。
等他聽到那官員的凶悍叫聲,立刻往後退了一步。
“王德林隻有一妻一子,其妻其子已經押進京中,你是他哪個兒子?”李茂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不要放在自己的兒子身上。
李銘脖子上已經血紅一片,看起來很是嚇人,張家的孩子們受到了驚嚇,紛紛被乳母抱到了後麵去,張諾口中發苦,都不知道此事該如何下台。
“我母親並沒有進王家門……但這麼多年來,我父親並沒有虧欠過我!他犯下這等大錯,也是因為我在京中為官的緣故!”那官員滿臉淚水,“我和他抱怨過,說京裡什麼都要錢,炭敬冰敬交完,俸祿一分都不剩了,我還要養家,還要打點上官,想要謀個好職位……”
“從那時候起,他就托人給京中的我們送錢,先是送的很少,後來越來越多……”他抖得像是秋風中的落葉一般,“都是你們這些狗官!我隻是個小官而已,為了做穩官位,每年還要侍奉你們這些上官,就是你們逼死了我父親!你們都要死!李茂,你若不自儘,我現在就殺了你兒子!”
“那你為何不辭官呢?”被緊緊勒在他的懷裡,還被刀架著脖子的李銘突然說道:
“若是無法承受這種開銷,又覺得上官不仁,為何還要繼續做官呢?如果覺得上官所要孝敬這是不正當的事情,為什麼不想著改變呢?你受了你父親的銀錢,心中有惑,為何不問問這是不是不義之財呢?”
“明明是你害死了你的父親,為什麼要我父來償命?”
“你明知你父的錢財來的不正,卻不勸阻,實為不忠;你父親畏罪自殺,說明是認為自己有罪的,他想要掩護你,你卻自己跳出來送死,實為不孝。你執意為了報仇,挾持我這種小孩子,實為不仁;你……”
“閉嘴,銘兒!”李茂一臉冷峻地表情,叫出聲來,“不要逞口舌之利!”
他害怕自己的兒子做傻事。他還是孩子,一旦衝動,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若是這時候腦子裡有了“我還是自我犧牲了吧”的想法,叫他以後如何自處?
像這官兒這樣,已經決意鋌而走險的人,早已經想好了死路了!
那綠衣官員被一個孩子說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正準備將刀再捅的深一點,已經舒過了一口氣的顧卿卻突然推開李銳,往前站了出來。
“你若真要有質,換老身吧。李茂逼死了你的父親,你要報仇,怎麼能殺他呢?他的父親已死,你應該殺了老身才對。”
顧卿慢慢地走上前去,李銳和李茂驚惶地看著顧卿,張口大叫。
“母親,你又湊什麼熱鬨!”
“奶奶,不要!”
這時候,張諾府裡出去打探的人已經回來了。
此人是太常寺的博士,從七品的小官,姓王,管著宗親和大臣們婚喪嫁娶的祭祀與禮儀教導一職,晉國公張允是一品的國公,位同親王,太常寺派他過來協助喪禮之事,所以府裡的家人才沒有戒備,反倒請了他進堂。
他是京城人士,履曆上是父親從小去世,靠母親養大,今年三十一歲,有一妻兩女一個兒子,府裡派人去他家時撲了個空,顯然他來之前,早就已經把妻兒老小全部送走了。
他應該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蓄謀已久,就等著機會就要報仇的。
“你……你又是誰?”
顧卿儘量讓自己看起來老邁又可憐,能夠降低他的防備心。“老身是開國公李碩之妻,現任信國公之母,你手裡抓著的那個孩子的祖母。你父親因老身之子而死,怎能殺了他如此便宜?你應該讓他也嘗嘗失去至親的痛苦才是……”
“我殺你做什麼!冤有頭債有主,我要李茂死!”
“那你傷害我孫子做什麼!你直接去刺我兒子啊!”顧卿眼睛都氣紅了,“你父親為了你不要命,冒著謀反的大罪為你籌謀錢財,為了不連累你,甚至不惜自儘身亡,此刻我在做的,我兒子在做的,豈不是和你父親做的是一樣的事嗎?這是為人父母都會做的事情,你父親明明是為了你,為何你不能明白,卻認為是我的兒子殺了你的父親呢?”
“你若真覺得做錯了事的人不用受到懲罰,反倒是伸張正義的人需要去死,那你就殺我好了,隻有殺了我,你才算是報了仇!你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顧卿已經非常接近那綠衣官員了。
而那官員被顧卿說的兩眼迷蒙,顯然已經陷入了混亂當中。
就是現在!
顧卿猛然上前一步,用手抓住了刀刃就往外拉,刹那間,鮮血迸發出來,噴了李銘一臉。顧卿忍住手指上的劇痛,給了李銘一個“走!”的表情。
李銘兩眼噙淚,他覺得自己臉上溫熱的液體都要在他臉上燃燒起來了。他的身子瘦小,顧卿拉開了一個口子,李銘立刻頭往後一仰,像水漏了出來那樣彎下腰跑了出去。
隻是瞬間,綠衣官員抓著李銘和李茂對峙的情形,就變成了顧卿死抓著刀刃,那官員想要用刀繼續行凶的魚死網破之態。
這情況如此凶險,在場已經有許多女眷尖叫了起來。李茂須發皆張,衝上前去,李銳和綠衣官員身邊一直在蓄勢待發的晉國公府家人也一擁而上,一舉製服了那個綠衣官員,把顧卿救了下來。
“奶奶,奶奶?大夫呢!貴府有沒有大夫!”李銳抱著奶奶趕緊跑到另外一邊,焦急的看著顧卿。
顧卿的手掌上全是血,她兩隻手是被短刀割傷的,拉扯中又撕開了幾道口子,此時已經是血肉模糊,痛得滿頭是汗。
她自己就是醫生,儘管痛得渾身打顫,還是開口看著靈堂到處懸掛的布條,對身前的李銳說道:“先,先拿布把我的傷口堵起來,先止血,還有你弟弟……你弟弟也要止血!”
她沒有辦法檢查李銘的刀口有多深,但看見李銘說話無礙,應該隻是皮肉傷。
她自己略微動了動手指,又檢查了下手掌,發現肌腱和骨頭都沒事,隻是傷口重了點,但若一直讓血這麼流下去,就算沒有傷到肌腱和骨頭,怕也有麻煩,此時也顧不得傷口感染了,先止了血,其他的聽天由命吧!
李茂和李銘圍了上前,李銘剛才被歹人劫持都能忍住不哭,此時卻大哭了起來,他臉上又是血又是淚,看起來倒像是在泣血似得,極其嚇人。
李銳也顧不得有沒有褻瀆靈堂了,連忙扯下幾條布條,將顧卿的手掌整個纏繞起來。顧卿忍住劇痛,雙掌合十,按壓住傷口,隻是她從小沒受過這麼大的罪,還是痛的慘叫了一聲。
所有人都不知道,隻不過是信國公府來吊個喪,怎麼會變成如此可怕的場麵!
晉國公張諾讓家人把那王姓官員捆的嚴嚴實實,又在他嘴裡堵了東西防著他咬舌自儘。這才回過身來,準備對信國公府一家道歉。
“實在對不住,是我家中不察……”
“國公大人!皇帝陛下駕到!皇後娘娘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