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如夢似幻(1 / 2)

( )李茂這一生,從來沒有覺得這般無力過。www.DU00.COm

就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無論他如何想要擺脫,總會再一次勒住頸脖。

不管她的妻子怎麼愚笨,怎麼沒見識,怎麼犯過錯,但他總是希望她改好的。為了這個,他甚至連她的未來都想考慮好了。他向自己的娘親下跪,他向自己的侄子認錯,他能解決所有來自外部的阻撓,可還是不能改變自己的妻子。

他們都覺得他在成長,他在想辦法改變這個局麵,改變大楚,改變家裡的窘境。

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要改變的,隻有她。

他的母親,他的侄兒,他的兒子,每一個人都比他們夫妻要聰慧,要機警,要決斷,要有魄力,他們每一個人都會活的很好,活的很快樂,若他們坐在他的位置上,每一個都會比他做的更好。他們需要他改變什麼呢

他在妻子的身上看見的何嘗不是自己的影子?他希望她能變好,就如同他自己已經變好,已經可以活的頂天立地,他也希望自己的妻子也能回頭一般。

世人能原諒男人的狠毒和自私,讚譽著一個又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故事,為何不能原諒她一個婦人的愚昧無知?

李茂一直覺得,生在自己家這般的家庭裡,最可貴的不是爹留下來的爵位和名利,而是爹留下來的豁達的寬容。他和妻子這般不堪,可所有人都依然願意給他們機會,希望他們能悔過,走的更好,也讓他想向所有人證明,雖然開頭並不美好,可結局總還有圓滿的希望。

可是如今,她的妻子又開始了自己的那套“鬼神之說”。

之前說他娘是大嫂附身,要來府裡報仇的,現在又說大嫂親自來了,目的就是為了報仇。

報仇?報什麼仇?她這般愚笨,連害人都害不好,除了他和銘兒,有誰願意為了她鬥智鬥力,耗費所有心血?連他的母親,在知道她的盤算後都能輕而易舉的翻覆結果,大嫂那樣的女子,在泉下見了她的活法,也隻有嘲笑的份,哪裡會和她計較這個?

他家朗朗的國公府,又何懼鬼魅?

如果說做錯了事就永遠無法擺脫,那他這般推波助瀾之人,才是妻子能夠作惡的幫凶,她走到這一步,他也應該要罪該萬死才對。

一時間,李茂湧起了一股“物傷其類”的悲拗。

“銘兒,你娘累了,你出去自己玩吧。”李茂強打著精神,木著臉對兒子說。

“娘才剛剛起床,娘不累。”李銘看著他爹的臉上一片心死的表情,連忙猛搖著頭。

他若走了,娘說不定要被他爹訓斥成什麼樣。他不能走。

“你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李茂承認自己對孩子的凶是遷怒,可是他這股鬱氣要不發泄出來,他怕他真會做出什麼錯事來。

“我……”

“銘兒,你出去吧,你爹要和娘說說話,你呆著總不好。”

李銘見娘也趕他走,泫然若泣地低著頭出去了。

他也不走遠,就坐在爹娘臥房門口的門檻上,小耳朵支的高高的,聽著裡麵的動靜。

“你說吧,到底又是什麼事!”李茂無力地揉著太陽穴坐下。連續一天一夜都在審問,內憂外患的壓力之下,已經把他逼得無法好好說話了。

他原本就不是什麼毅力過人或智計無雙之輩,很多聰明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對勁的地方,他卻要花費許多功夫。說是審問,其實他除了聽著,什麼都沒有做。而審問出來的結果越是撲朔迷離,他的神經就越是緊繃。

這樣的情況下,他回房來找妻子,本就是為了放鬆的,他現在需要的是一句溫暖的“你回來了”,是一張床,是一個擁抱,而不是“你給我找個天師來作法”。

可這樣的小小願望,都已經一點一點的飄走了。

“昨夜,我睡到半夜醒來,看見了大嫂站在我的床頭。”方氏神色迷蒙的回憶著。

“我先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可是我咬了咬舌頭,很痛。我便知道自己不是做夢,而是大嫂真的來了……”

李茂見著妻子這般迷惘的樣子,不由得喉頭一哽,帶著悲傷的眼神說:

“那是你的幻覺。你生病了,方婉。”

方氏連忙搖頭。“我沒生病,我自己知道。前些日子,我每天都在過著煎熬的日子,好不容易放開了心結,又得到了你們的原諒,怎麼又會在這個時候生病?我連晚上失眠的毛病都沒有了,除了睡得淺些,沒有什麼其他的毛病。”

“老爺,她就站在那對我笑,也不說話,全身皮膚泛白,還濕漉漉的,就和當年從水裡撈起來一樣……”方氏看著自己的丈夫,“老爺,你信我一次,信我一次好不好?就算你覺得我荒誕無稽,就全當為了我肚子裡的孩子,找那個張道士回來看看……”

“你還知道你肚子裡的孩子?你就是這般打算?”

李茂的聲音微微粗啞。

“你的打算就是再驅一次鬼?”

李茂忍住一鼻的酸澀,悶著頭就往外走。

“我出去冷靜一下,我怕我再坐在這裡,會發脾氣嚇到你。”

他快步奔出外室,腦子裡想著該去哪裡獨自排解。一打開門,卻看見一臉無助的坐在門檻上的李銘,斜斜地歪著頭,看著從房裡走出來的他。

李茂不知怎麼的,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兒子,將頭放在他的小肩膀上不住顫抖。

他一直在為著家人和孩子努力堅強,可此刻,他實在是再也無法堅強了。

李銘先是被父親的舉動嚇了一跳,然後突覺肩膀上一熱,嚇的連動都不敢動了。他隻能扭過脖子和周圍的下人們說道:“你們都離開一會兒,我有事和我父親說。”

這些下人見到這種情況,連頭都不敢抬,連忙全部退開。

李銘也是不知所措,除了哥哥,他還沒有這樣被人倚靠過,他隻能極力墊著腳尖,像祖母對哥哥和他常做的那樣,不停地撫著父親的背部。

撫摸間,李銘感覺到自己的手掌摸到了父親鼓出來的脊椎,他父親的大衫與夾襖之下,原本還很健壯的身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瘦成這樣了。

他為什麼沒發現呢?是因為冬衣厚重?是因為他的印象中父親就應該是那般養尊處優,處事不驚的樣子?

不,是因為他離開錦繡院後,和父親的親近也越來越少了。

他到底做了什麼呢?嫌自己的娘煩人,嫌自己的父親管的多,羨慕哥哥的無拘無束,用出渾身解數,在奶奶麵前又告狀又哀求,使出一切辦法逃離出錦繡院?

其實,他早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娘親不對勁了吧?可是他無法接受那種不對勁,所以將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封閉起來,隻敢遠遠的躲開。

娘親如今被逼的快成了瘋子,何嘗沒有他的一份罪過?

從內室裡奔出來想要挽留丈夫的方氏,看見丈夫和兒子像是互相舔舐傷口的小獸一般擁在一起的場景,不知為何,悄悄的躲在了外室的門後。

她就這樣看著丈夫將臉完全埋在兒子的肩膀上,像是當年公爹死去時那般無聲的哭泣。她的兒子鼻子通紅,卻要強咬著嘴唇不讓自己抽泣,為了不讓自己的身子顫抖而引起丈夫的注意,他隻能悄悄的猛掐自己……

方氏捂住臉麵,一下子無力地蹲跪了下去。

她做的什麼孽啊!她讓一個好好的家變得差點分崩離析,讓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再也不信任自己,她看重權勢,便失了權勢;她看重爵位,卻讓丈夫和兒子和自己離心;她看重自己,現在卻連自己都變得不人不鬼,懷疑其自己了!

一時間,她覺得生無可戀了起來。

一家三口,一間臥室,突然被分割成了兩個世界。

屋外,已經被最後一根稻草壓死的李茂,和早熟到可以知曉發生了什麼事的李銘,在強掩著悲傷互相安慰;屋內,是滿腔悲憤與後悔,恨不得馬上就死去,好讓她最愛的兩個男人能夠解脫的方氏。

這一間偌大的臥房,似乎已經承受不了這突然而來的各種情感了。

李茂父子就在外室的門口平複著各自內心的傷口,互相依靠著支撐著對方。

……直到李銘再也墊不住腳尖,兩個人一起倒下。

李茂從地上爬起身,伸手抹了一把臉,伸出手去拉起兒子。李銘一個踉蹌,小腿不住抖動,根本沒辦法站住。

李茂深吸了一口氣,一把扛起兒子,沒命的往外狂奔。

“爹,你乾嘛啊爹!”

“爹帶你去書房,找個下人給你揉開糾結的筋肉。”

“啊啊啊啊!爹啊!放我下來自己走啊!我要吐啦!”

“那你就吐吧!吐不出來,你就哭吧!”

看著父子倆奔遠的方氏已經哭的濕了滿襟。方才她壓抑著不能出聲,如今總算是能夠大哭出來。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人們早就已經被驅離,就算是角房裡守著的婆子們,也不敢出去看看究竟。三繡方才已經被李銘和李茂嚇破了膽子,準備等方氏哭完再進屋子,免得主子尷尬。

片刻後。

錦繡院的內室裡,方氏拿出一包小金粒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如今已經無人再信她的話,這張靜擺明是要來一直糾纏她,不讓她平安生出孩子的,與其又憋屈又悔恨地帶著驚嚇死去,不如現在自己自儘,還能給丈夫和兒子留下點念想。

方氏拿著金粒,在腦子裡一直想著若是自己自殺了,她的話也就會被人相信。而她一死,所有罪孽就此洗清。

她想謀害張靜的兒子,自己和孩子兩條性命去抵,天大的罪孽,也可以洗清了。

她想著他們父子會有多麼懊悔,多麼難過,一時間莫名的快慰湧上心頭。

我沒有做巫蠱!我沒有找那神婆害人!我沒有撒謊!

你們看!我沒做過這些!

我是想要害人,可是我想了五年才敢下手!

我已經要死了,可是你們這些人都是不亞於自己的凶手,凶手!

我做鬼也不會饒過你們!

方氏拿起一粒金珠,放進了自己的嘴裡,又端起那杯水……

嘭嘭,嘭嘭,嘭。

方氏的動作僵住了。

她把手移到自己的肚子上。

嘭,嘭嘭嘭嘭。

方氏肚子裡的孩子像是瘋狂的想要出來那般的動作著。

方氏的手甚至感覺到了小家夥猛力踢打後的凸起。

一屍兩命,一屍兩命……

她的胸口猛然間痛的無法呼吸,這劇烈的胎動提醒她,她肚子裡的是個活生生的生命,而不是什麼泥胎木身的物件。

她吐出嘴裡的金珠,抱著肚子又哭又笑。

她該說不愧都是李家人嗎?就算是還沒出生的孩子,也是一般的性情?

他們通通都不會說教,也不願責罰,而是用至純的感情和令人憐憫的心來誘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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