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恨連她丈夫都死了,那老不死的還不死,梗著一口氣繼續蹦躂,要把全家都拖下水去才甘心。
他說的好聽,為了不牽連到張家而假死。可他小兒子生的幾個孫子都在做這作死的破事,大家是不出五服的親戚,皇帝真要砍人,還能少了她家這幾刀?
無非就是看寧兒還有大前途,留著大用罷了。就跟她丈夫一樣。
這活生生又是另一出“趙氏孤兒”的戲碼,黃粱一夢做了數代,到現在還不肯清醒。
第二天清早崔氏才沉沉睡去,她這一覺隻睡了兩個時辰,日上三竿之後起了身,隨便吃了點東西,就驅車前往外城的妯娌家中。
“我們年後成事,如今正是需要大把銀錢的時候,如何能現在還你?”張庭燕板著臉,不以為然地說,“你們這些婦人就知道算計錢財得失,鼠目寸光,毫無大局可言!”
他其實也知道家中的窘況,為了掩飾心虛,不得不義正言辭起來。
“公爹,有句話媳婦一直不知其意,不知公爹可否給媳婦解答?”崔氏努力讓自己麵對張庭燕的表情不那麼僵硬。
“你說。”
“媳婦曾讀過《荀子》,裡麵有一句‘割國之錙銖以賂之,則割定而欲無厭’,媳婦無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若是以割讓國家的尺寸之地去賄賂那些人,那麼割讓完畢後他們的**將會一直得不到滿足……”
張庭燕說到這裡,自然明白了媳婦說這個是什麼意思,氣的臉色漲紅了起來。“你居然敢諷刺老夫!”
崔氏後退了一步,厲聲喝道:“馬上就要過年,我們府裡若是連新衣都發不出,年禮都備不齊,公爹以為明眼人看不出我們府裡有了紕漏?您至少要還我十萬兩銀子周轉,否則您可彆怪媳婦會做出什麼事來!”
“你……你反了天了!”
張庭燕這麼多年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手下上萬的下屬對他言出即從,就連前朝的大皇子和小皇子都對他恭恭敬敬,卻沒想到自家一向逆來順受的媳婦卻敢威脅與他。
這麼多年來,他時時刻刻都在極度的痛苦和極度的歡樂之間徘徊。不能和家人團聚、不知自己何時就會壽終正寢的痛苦,以及一旦勝利後的輝煌業績,如今大權在握又不擇手段的快意,都讓他的性格和年輕時截然不同。
“老夫還沒有死呢,你就做出這等猖狂的樣子!”
看見崔氏瞪著眼厲喝的樣子,他抬起手中的拄杖,對著媳婦劈了下去。
張庭燕已經八十有餘,可身體依然硬朗,完全不需要用拐杖和手杖支撐。他這拄杖叫做“靈壽杖”,乃是一種傳說中神仙拄著的拐杖樣式。張庭燕擔心自己壽命太短,活不到看見尹朝複辟的一天,於是便用這個安著自己的心,活似隻要和仙人用著一樣的拐杖,就一定能夠長壽似的。
他這靈壽杖是堅硬的鬆木和柏木製成,取鬆柏長青之意,這一杖子劈下去,崔氏頓時耳內一嗡,額頭劇痛,有水一樣的東西往下直流。
隻是一眨眼間,崔氏便知道了那不是水,而是血。
張庭燕也沒想到媳婦完全沒有躲避的動作,竟給他真的砸到,一下子愣在了那裡。
此時崔氏已經對張庭燕的喪心病狂已經恨到了一種寢皮食肉的地步,她摸了摸額頭上的濕潤,頓時惡向膽邊生,伸出雙手掐了出去。
“您都已經活了八十多,也夠本了,就不要帶累孩子們了!”她撲上去掐住張庭燕的脖子,雙手使勁用力,眼神說不出的猙獰。
“去死吧!”
張庭燕和崔氏每一次會麵都是在私下進行,張庭燕小兒子家在外城,家中修有密室,他們會麵所言所行,外人從來都不得而知。是以張庭燕被崔氏掐了脖子,喉嚨裡卻隻能發出“嗬嗬嗬嗬嗬”的聲音,完全無法呼救。
崔氏是抱著一定要掐死他的心念下的手,可張庭燕也不是一遇大事就心慌意亂之人,他雙手還可以動,便一手拉著崔氏的手腕往外扯,右手持著手中的拄杖不停的敲打著崔氏的腦袋,期望她吃痛放手。
崔氏今年已經六十有餘,從年輕時就當個管家的傀儡,嫡次子為了給尹靜讓身份,強被按到了妾室名下,成了一輩子抬不起頭來的庶子,更是從小就被送去苦寒的邊關,一年都見不上一麵。
大兒子倒是孝順,如今卻被他們逼得家宅不寧,眼見著大半生奮鬥的心血都要成為泡影。
她和自家公爹相處了這麼多年,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她一看今日他的口氣神色,便知道這錢是死活都要不回來了,不但要不回來,以後張家的錢財都要像無底洞一般往這個窟窿裡填。
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厚著臉皮回家見兒子,乾脆掐死這個老匹夫,大家一起死算了!
誰也不知道這場搏命之爭有多麼慘烈,直到張德和盧氏苦等二人不至,天色也已經不早,張德開了密室之後,才被眼前的一切嚇得瞠目結舌……
牆上地上全是鮮血,倒在血泊中的崔氏雙手死死的按在老人的脖子上,張庭燕的臉色烏青,崔氏則是帶著擇人而噬的惡毒眼神,睜大著眼睛看著前方。
“啊!啊!啊!!!”
“這……怎麼會……”
鎮國將軍府。
大趙氏帶著兒女下人回了娘家,家中下人自然是驚詫萬分。
鎮國將軍隻是一個封爵,是老將軍卸甲致仕以後給的封號,其實並不像“四鎮”將軍那樣手握實權。
趙老將軍在七八年前就已經去世了,留下了一個遺孀。因為沒有嗣子,家中大半財產做了嫁妝給了兩個女兒,一小部分歸了族中,用來培養族裡優秀的子弟。剩下的一些財產留給老太太傍身。
聖上感念老將軍半生戎馬的辛苦,老將軍死後沒有收回鎮國將軍的封賞,這府裡依舊由朝廷發著祿米銀子,算是供養著趙老夫人錢氏。反正鎮國將軍府也沒男丁,等趙老夫人一死,這承襲自然也就斷絕了。
趙老夫人一生隻有兩女,兩女都嫁入京中,就沒有回武威老家,而是留在了京城,也好時時看到兩個女兒。
趙老夫人雖然嫁的是個武人,但她自己本身是知書達理的世族小姐出身,年老後閒時養養花養養狗,無聊時串串門子,雖無媳婦伺候,也落得個清淨。
平日裡大小趙氏若是帶著外孫子外孫女回家,她自然是十分歡迎的,若是能留下來住幾日,那就更是高興了。
可如今還有大半個月就要過年,大趙氏卻帶著兒女家人跑回家中,明顯是和丈夫慪氣吵架了。可錢老太君私下裡問了問外孫女,卻得知女兒回娘家的時候張寧根本就不在府中,她就不得不為著女兒私自負氣奔走擔心起來。
趙老夫人一邊派人安置好自家的外孫子和外孫女,一邊吩咐下人去孫府把小女兒請來。
無論是什麼事,姐妹兩個互相商議,比她一個足不出戶的老太太要強得多。
張媛和兩個弟弟其實心裡都惴惴不安的很,連午飯都沒好好用。她們的娘親並不是魯莽無知的婦人,會被氣的帶著家中上下的下人回外祖母家中,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張媛隱隱知道一點,似乎是她出嫁的嫁妝出了問題,而且問題出在祖母那裡。滿心躊躇間,這個年方十六的姑娘開始懊惱起自己為什麼要高嫁江家,若是隨便嫁京中哪個人家,她們家都不必這麼操心嫁妝的問題,還累得母親受氣,又與祖母不合。
小趙氏匆匆而來,和母親一起閉著門問起大姐為何會跑回家裡。大趙氏一想到自家從年初開始的糟心事情,忍不住悲從中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控訴崔氏這把年紀了還不放權,公中和莊子店鋪的銀子被她卡的緊緊的,連自家唯一的嫡孫女出嫁,嫁妝都不肯多添幾分,還處處阻撓,不給她支付銀子。
這種事,莫說鐘鳴鼎食獨門獨戶的張家,就算在小家小戶裡都是不會出現的。
畢竟家裡還有兩個孫子,就算為了孫子,臉麵也是要給的。
一時間,趙老夫人和小趙氏都不知道該如何勸解。這就屬於張家的家事了,而且婆婆管家,放權是慈愛,不放也是常理,出於孝道,還真是不能逼迫的。若是一哭二鬨三上吊就是不還權,你還能怎麼辦?真的逼死老太太不成?
“我以前還羨慕你過的清閒,這麼一看,倒是我辛苦有辛苦的好處。如今你打算怎麼辦呢?一直住在這裡也不是事啊,若真不趁手,從我這先拿個萬兒八千的把年給過了?”
小趙氏也有兩子一女,大的已經進學,女兒燕娘八歲,小兒子才剛剛三歲,她家婆婆和順,早早就放了權,她還有庶出的小姑子和一大家子人,管起家來累的要命,有時候還羨慕姐姐什麼都不必管,隻要管好自己房中就行。
如今見了她的結局,真是半點都不敢稱辛苦了。
“我都嫁出去這麼多年了,憑什麼要我拿娘家姐妹的錢補貼他家!又不是家裡沒錢!”大趙氏抹著眼淚,咬牙恨道:“我就住在這裡不回去了,我那婆婆強要管家,給她管!我看她年底怎麼變出銀子來應付!”
“這是氣話,家裡嫡妻和兒女大過年的跑到嶽母家裡去了,你叫彆人怎麼看姐夫?”小趙氏溫聲相勸,“信我的,隻要姐夫沒錯,日子就好過。夫妻兩個好好商量,崔老太君總會想明白的。”
“我怕她學彆人在外麵放貸,把銀子都糟蹋完了啊!”大趙氏心裡荒突突的,眼淚和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家那位就知道護著他娘,半句重話都不要我說,還說讓我等到秋末。這都年底了!”
“秋末拉了一百二十車東西進京,除了些獐子野鹿毛皮之類的野貨,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給我們房裡留下!”
“這……這也太過分了!”小趙氏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們這樣的人家,毛皮什麼的就是個玩物,真正重要的是隨著莊子送來的租銀。
“我今晚也不回去了。姐,你彆傷心,在家裡住幾天,看姐夫怎麼說。姐夫不是那昏昧的人,總會給你個交代的。”
正如小趙氏說的,張寧當夜回府後就派家人上了嶽母家和妻子通氣,說是已經和母親要過銀子了,也知道銀子落到了哪裡。這兩天若是崔氏不去要回銀子,他就親自去要,讓妻子帶著孩子這幾天就在將軍府裡好好消散幾天。
聽到丈夫的傳話,大趙氏總算是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
“姐,我就說姐夫不會不管不問的吧。”小趙氏和大趙氏還和以前一般住在一間屋裡,姐妹兩個躺在床上秉燭夜話,絮絮叨叨的說著家中的瑣事。
等嫁了人,才知道這世界遠沒有在家中時候那麼簡單,就連當年還在家裡的一些口角矛盾,想起來都變得好笑起來。
和婚後的生活比起來,家中那些事又算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