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此刻歸心似箭,可還是強打起精神回了兩句。
“我家母親醒了,陛下準我回宮探望老母。”
隻短短兩句話,引得幾位宮門口守衛的禁衛軍麵麵相覷。
他們誰都知道這位國公大人的母親剛剛遇刺,可是皇帝一接到定北軍送來的戰報就召了他進宮,根本沒給他在家中伺候老母的機會。
他們家中都有母親,捫心自問,若是他們遇見這種情況,怕是也會早早等在宮門口準備開門,哪怕在家中多呆一刻都是好的。
守衛南門的禁衛隊長摸了摸鼻子,突然看了一下天色,喃喃自語道:
“咦,今兒天怎麼亮的這麼早?”
其實他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在二月份的季節,天色亮的是很晚的,往往要過了卯時(五點)後才會出現一抹魚肚白。
如今還在寅時,天自然還是黑的。
旁邊守門的禁衛軍們隻是一愣,然後紛紛接話道:“咦,是啊,今天時間似乎過的特彆快。小劉,你說是不是?”
“我也覺得,好像不是錯覺,漏刻博士,你管著時辰,現在可以開宮門了嗎?”
漏刻博士是欽天監的小官,專門在開宮門之前看著時間,到時搖鈴開門。
若銅鈴不響,禁衛擅自提早開門,被禦史參了,漏刻博士和禁衛軍們都要倒黴。
至於清早來維持宮門秩序的禦史如今還沒到,怕是再過一刻鐘就要來了。
那漏刻博士看了看宮門後的漏壺,默默地抬起頭,看了一眼瞪視著他的禁衛軍們,遲疑著點了點頭。
“好……好像快到了……”
他不敢反駁,這些禁衛軍們的眼神快要吃人了。
李茂聽到漏刻博士這麼說也是一怔,然後就知道了這些人是什麼意思。宮中落鎖開門是有明確規定的,為了防止有人闖宮,極少會破例提早開門。他母親既然是已經醒了,又不是在彌留之際,皇帝便沒有為他開宮門的理由。
可如今這些禁衛軍冒著丟官問責的代價想要為他早開宮門,讓他心中湧起了一股熱流。
他為官數載,雖不說自己如何智謀雙全,死而後已,但也是兢兢業業,從不觸犯律法,也不敢囂張跋扈,一直善待百姓,一日不敢懈怠。
往日裡在朝堂傾軋,他早就已經看慣了宦海的沉浮,也看多了人心的險惡,極少被人感動,可如今正是這群宮中最普通的守門禁衛,卻不折不扣的讓他感動到了。
“多謝各位好意,不過是半個時辰,本公等等無妨。”李茂擠出一抹微笑,“若是累得各位受罰,想來我母親還會怪責與我。”
那禁衛隊長已經在眾目睽睽之下開了鎖,打開了可供一人進出的寬度,對著李茂說道:“您母親重傷在身,歸心似箭,我們都能感同身受。如今是我開的門,以後有罪責,找我一人便是。您走後我就會重新落鎖,想來不會有人發現。”
“是啊是啊,我們不會亂說的。”
“李國公快走吧,再慢點禦史就要來了!”
“我們門都開了,反正都是要問責,您還是出去吧。”
李茂看著那一人寬的門縫,再看著漏刻博士恨不得他趕緊走好重新關門落鎖的眼神,向幾人拱了拱手,什麼也沒說的鑽了出去。
他一出去,宮門立刻關上,仿佛李茂是學了茅山道士的穿牆術,從那宮門中鑽出來的一般。夜色中,清冷的宮門外隻有他一人。宮中不能騎馬,他的馬寄存在宮外的馬監處,還得步行一陣才能抵達。
李茂不能去領馬,他沒法解釋自己怎麼提早出的宮門。他不想帶累偷放他出來的那隊禁衛們。他家信國公府就在離宮城不遠的內城,李茂想了想,索性發足狂奔了起來。
若是疾跑回家,隻要兩刻鐘便夠了。
清晨無人的步道上,一身紫色官服,頭戴進賢冠的李茂,在寒冷的晨風中奔跑著。呼氣帶出的白煙籠罩他在的頭臉附近,看起來猶如鬼魅一般。他貴為國公,久不鍛煉,出入騎馬,下馬有轎,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奔跑過了。
他的呼吸急促,滿臉通紅,腳步也沉重的恍如灌了鉛。但除了這些,他的心頭油然的又升起了一番快意。
在奔跑中,李茂覺得自己的頭腦越來越清醒,思維越來越明晰,他的血脈四肢似乎都因為這場奔跑而活了過來。
唯有此時,他能夠摒棄一切雜念,忘卻家國,忘卻政事,全身心的朝著一個目標前進。
那是內城,是信國公府,是他的家。
“站住,深更半夜,是誰在這裡亂跑?不知這是百官上朝的……”幾個騎在馬上的官員看見遠處氣喘籲籲的跑來一個身影,都是又驚又怒。
然而隻是片刻,那身紫衣便讓他們知道了來者是誰。
“咦?信國公大人?您為何?”
這些禦史台的禦史是在宮門開門之時必須趕到南邊近聖門的值日官。他們負責在百官上朝之前監察紀律,更是為了防止上朝之前交頭接耳,妄議朝政。
此時應該再有一會兒才到開宮門的時候,他們見到了這位在內外城之間一路小跑的信國公,怎能不受驚嚇?
難不成他們今天看晚了時辰,都已經開門了,他們還沒趕到?
天啊,得會得趕緊好好和禁衛們“商量”一番,千萬彆讓他們去和禦史台的大人們告狀哇!
李茂發足狂奔了一會兒,跑不到一刻鐘,腿腳就軟了。
他畢竟不是年輕人了,帥也帥不過三秒,何況還不帥。
“先彆說這些。”李茂看見這幾個禦史,眼前立刻一亮。
“李某要向各位借一匹馬,還請應允!”
一位禦史借了馬,傻乎乎的看著李茂打馬而去。
其他幾個禦史都看著這位同僚,一臉不自在地問:“怎麼辦?”
“咳咳。”這位禦史一本正經的回道:“既然我們把馬借給了李國公,那去宮門口的速度慢點也沒什麼,畢竟事急從權嘛,你們說是不是?”
“是是是,我們在路上盤桓了,所以沒按照宮門開啟的時間到地方。相信其他大人知道了李國公歸家心切,也會原諒我們的。”
不原諒也沒關係,有李國公這座大山在,誰也不敢刁難他們。
幾個禦史嘿嘿嘿嘿的笑著,其他人乾脆也下了馬,牽著馬一起往前走。
總不能拋下同僚,對吧?
寅時一刻已到,漏刻博士遲疑著搖響了銅鈴。
平日裡這時候早該來了的禦史居然沒到,這是老天存心幫著李國公的節奏嗎?
……是路上耽擱了嗎?
路遇禦史借了馬的李茂快馬奔回府中,敲響了府門。
家中的門子根本沒想到老爺會這個時候回來,乍一看還以為看花了眼,使勁揉了揉眼睛。
李茂讓門子去宮門外還一位朱姓禦史的馬,自己頭也不回的進了家門。
待一路快奔到持雲院的主屋外,聽到自家兒子的說話聲,他才知道母親是真的沒事了。
“我說銘兒,你彆老逗我笑,也彆讓我哭……”顧卿右手按著肋骨,生怕一個抽氣引發了傷勢。
她再睜眼時,床邊人都圍齊了,就差李茂。想來李茂也不是沒心沒肺到這種地步,恐怕又被萬惡的封建頭領皇帝給召走了。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顧卿有氣無力的看著床邊的家人。
“我快餓死了,你們先讓我用些東西……”
李茂一下子笑了出來。
這便是他娘,天塌下來了,先想著要填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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