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1 / 2)

“scepter4”,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

室長辦公室內。

在整間西洋式的戶籍科建築內,這間有著屏風、榻榻米,整體色調偏褐綠色、偏和式的室長辦公室顯得格外的突兀。

白發綠眼的少年跪坐著,眼睛目視著榻榻米地上平放著那張宣紙。在他的麵前,青之氏族的王者,宗像禮司正提筆蘸墨,在那張宣紙上些下最後一筆。

這是少年被收留的第二個月。

身上的傷處早已在青組高超的醫療技術下,被治愈了大半。唯一僅剩的,便是那雙被挑斷了腳筋的腿——醫生說,除非奇跡,他以後隻能靠輪椅代步了。

即使如此。或許是家族為他的習慣過於深入骨髓,在進入和室的那一瞬間,他依然吃力地從輪椅上撐著下來,選擇了跪坐。

吹了吹未乾的墨跡,宗像禮司滿意地打量了片刻,悠悠照著宣紙上的字跡念了出來:

“……「以劍製劍,吾等大義毫無陰霾」,這句話的含義,千秋先生了解嗎?”

白發少年斂眸片刻,回答:“…是您為青之氏族定下的綱領。”

“維護秩序者,用手中之劍製約暴徒之劍。秩序之大義,毫無猶豫與陰霾。”

“不錯。”

宗像禮司讚賞地點頭,又問:“千秋先生,你覺得這句話如何?”

白發少年:“……”

白發少年:“……我認為?”

他迷茫著。

宗像禮司微笑著看他,耐心等待著答案。他端起茶,輕啜一口,語氣輕飄飄而又悠揚:“是啊。既然留下來了,就把這當作每日的功課吧。”

“秩序是什麼?大義又是什麼?氏族、家族,這些又是什麼?”

“……”

“我不知道。”

不如說,問他一個剛剛從籠中逃出來的、一無所有的人這些乾什麼。

放下茶杯,宗像禮司垂眸,狀似漫不經心地說:

“那便去想吧。不必著急,總有一日你會知道這些是什麼。”

*

淩晨四點二十五分。

距離日出,還有三十五分鐘。

甲板之上,有兩人緊緊地握著桅杆,像風中的旗幟一樣,隨著強烈的西北風晃動著。下著雨,那根桅杆的表麵早已濕滑一片。也許再過不久,這兩人就會順著甲板掉下來,情況看上去十分嚴峻。

淡島千秋一手抓著桅杆,一手緊握著蘇格蘭的手,緊咬著牙用力將他往上拉。

他維持著這樣的姿勢已經好一會兒了,本就孱弱未經鍛煉的身體經不住這樣的折磨。整隻手臂都酸痛極了,緊握著桅杆的那隻手,更是因為過於用力,指尖腫脹的近乎要滴出血似的。

而他緊拽著的那人,蘇格蘭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不如說更差勁一些。

雨淋在兩人的身上,雨滴順著蘇格蘭的胸口滑下去,沾染了血汙的顏色。老遠看去,似乎有無儘的血水從這二人的身上流下。血水彙入波濤洶湧的大海中,輕描淡寫地被釋去了顏色。

【血血血,好多血啊啊啊!蘇格蘭胸口出那麼多血,肯定活不下去了!雖然很可惜,主播你還是趕緊放開他吧!!!】

【天,怎麼還沒人來救援啊?我剛才從森森視角過來的時候,那邊的直升機不是已經快到了嗎?!】

【有病吧你們……看個生存直播還這麼情真意切的……】

【前麵的才有病吧?這可是海難啊,你見過幾回兒?!我給主播打過錢

,自然希望他多活一會兒了!】

【救援救援!!救援快來啊!】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蘇格蘭…不是你說的嗎,我們是朋友!”

“現在,立刻,把手給我!”

聽到這話,正試圖掰開兩人握著的手的蘇格蘭一怔,隨即居然在這種情況下笑了起來:“……在最後的時候,聽見淡島君承認我們是朋友,倒也不錯。”

“蘇格蘭!”

淡島千秋生氣地看向他。

白發青年這樣瞪著眼,生機十足的樣子實在是難得一見。蘇格蘭隻是看著他,看了許久後,依然緩緩抬起自己已經用不太上力氣的右手,一根一根地掰動著淡島千秋的手指。

這人……在這種時候簡直頑固的要命!

作為公安臥底,他應該還有著那麼多的使命與任務去完成。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為了“不牽連他”這樣的愚蠢的理由,自願墜入海裡?!

難道這就是他所說的“朋友之間的理所當然”?

淡島千秋完全無法理解!

臉上的青色麵具不知何時早已掉了下去,落進了大海裡。手指被人強硬地掰動著,每被掰開一根,淡島千秋就要再用力將另一根手指用力疊上去,絕不讓聯係著兩人的雙手鬆開、斷掉聯係。

就像是做遊戲一樣,兩個人的手指互相倔強著,堅持著自己的主意。風似乎小了些。但蘇格蘭胸前的傷口,血汙的麵積還在持續擴大著。

……這樣下去,完全是在消耗彼此的體力。

眼看著拉著自己的白發青年麵色逐漸蒼白,體力明顯不支。半晌,蘇格蘭歎了口氣:“……我知道了,淡島君。我不會鬆開你的。”

淡島千秋:“……”

完全沒有可信度!

一旦他鬆口,這人肯定會立馬趁他不注意,想儘辦法自己一個人“不牽連彆人”地掉下去。

他很想開口罵蘇格蘭兩句,但此時的淡島千秋顯然已經沒有了那個力氣。他光是抓著蘇格蘭,就早已耗儘了全身所有的精力。

苦笑了下,蘇格蘭又說:“相信我吧,淡島君。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我怎麼總感覺蘇格蘭不是真的聽話呢……】

【主播快彆鬨了,還是鬆手吧。你都是一個組織的首領了,做事要為組織考慮啊!】

【救援救援嗚嗚嗚,救援快來啊!什麼時候天才能亮啊!】

【服了,都什麼時候還在玩“朋友”這一套呢?要麼把蘇格蘭扔下去,要麼你們兩個一起掉下去,主播選一個吧!】

本就是暴雨的天,雨下來下去煩人得很。直播間的彈幕又在空中飄,簡直煩死了!

淡島千秋在心裡不耐煩著,手上卻愈加吃力。

又是一陣強風,巨輪又傾斜些許。握著桅杆的兩人身體一歪,緊接著,便有什麼東西似乎順著幅度,從淡島千秋的口袋中掉了出去!

——是緋紅之心!

那顆在烏雲天也閃耀著光芒的寶石從口袋中掉出,兩人均是視線被突然吸引。眼見淡島千秋分神的瞬間,隻是刹那一瞬,蘇格蘭便用儘最後的力氣,將兩人牽著的手掰了出去!

黑發男子在空中一個轉身,便抓住了那顆寶石,整個人卻順著甲板馬上就要掉下去。

以巨輪甲板現在的傾斜角度,幾乎沒有阻礙,蘇格蘭的身體在不到幾秒鐘內就滑到了甲板的底端,馬上就要順著欄杆中的縫隙掉出去!

“蘇格蘭——!!!”

淡島千秋瞳孔一縮。

就在身體即將

掉出甲板的那一瞬間,懷裡抱著寶石的蘇格蘭抬起頭,吃力地衝淡島千秋扯出了最後的微笑:

“……再見,淡島君。”

他的身體騰空了出去。

他在墜落著,馬上就要掉進海裡去。

他要自己掉進海裡,在這暴風雨的夜裡,在看不見黎明之前就被海浪吞噬下去……!

【蘇——格——蘭!!!】

【蘇格蘭嗚嗚嗚嗚嗚!!!我的蘇格蘭啊嗚嗚嗚嗚!】

【走好,蘇格蘭,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全體起立,與蘇格蘭送彆!一路順風!】

【一路順風!】

【一路順風!】

【……】

就這樣掉下去吧。

身體在極速墜落,蘇格蘭微闔上眼睛。

手裡的那顆屬於淡島君的寶石,恐怕沒法交回他的手裡了。不如說,那顆寶石在這次旅程的結束後,可能就會被那位大人強行收回到手裡。

……比起被強製收走寶石,讓這顆璀璨的寶石被那人拿去不知做什麼事。可能還不如就這樣,讓他帶著寶石墜入海裡去。

——人下墜的速度會有多快呢?

耳邊刺耳的風聲,會告訴你答案。

風聲太大了。大到幾乎聽不見雨滴的聲音,大到聽不見除風以外任何的聲音。

“蘇格蘭——!!!”

從高處的巨輪上,傳來了淡島君的聲音。

……抱歉,淡島君。還有好多事情沒有教給你。

抱歉,零。接下來的事情恐怕要交給你了。

在這墜落的幾秒內,蘇格蘭的眼前如走馬燈一樣閃過了許許多多的事情——

幼時的回憶,成長的記憶,進入警校後的笑容,還有成為公安臥底後的決心。在進入組織的那一刻,他早已做好了去死的決心。

黑發男人閉上了眼睛。

……溺死,聽起來可真不想個英雄的死法啊。

來生,再繼續努力吧。

……

…………

“轟隆隆隆”!

就在此時,有什麼巨大的聲音響起!

一輛巨大的水上摩托急速地在水麵上駕駛著,激起著無數浪花的同時,正極速接近著!

玉山菊理緊握著手中摩托車的把手,目光堅定地駕駛著水中摩托飛快行駛著。摩托駕駛界麵上,代表著速度的表盤在此刻已經奔馳到了最大的速度,整車在此刻拚命地前進,近乎發熱。

近了、近了,馬上就能接到了!

距離那個黑發男人還隻剩一小段距離了,一定要把他接住,接到車上去!

隻要能接住、隻要能接住,這才算不枉費淡島先生的一片恩情……!

一切的事情,發生在僅僅那麼幾秒之內。

當預想之中的被海水淹沒不同,後背在墜落中似乎觸碰到了什麼極硬的東西,蘇格蘭悶哼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沒掉進海裡?

玉山菊理:“先生,請抓穩了!現在我們要去接淡島先生去了!”

蘇格蘭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這個女人……?好像是波本說過的,梅勒斯的女助理?!

天的那一邊,另一架藏藍色的直升飛機緩緩靠近,停在了正費力緊握著桅杆死死支撐的淡島千秋身旁。“唰”地一聲,長長的攀梯順著艙門放下。

艙門口,一名穿著救生衣的消防員乾脆利落地順著攀

梯爬下,降到淡島千秋身邊,衝他伸出手急切道:“先生,你沒有事吧!”

“抓住我的手,我這就來救你!”

——警察廳的救援到了!

天空中不遠處,另一架純白的直升飛機上。艙門旁,正看著這一切的黑發鳶眼的少年“嘖”了聲,表情難得有些煩躁。

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正拿著通訊器不知在講些什麼的森醫生瞥眼:“夏島君,你再怎麼看,錯失了時機,現在我們也不可以現身過去接淡島君的。”

“除非特殊情況。明麵上的身份,淡島君不能和我們有任何的關係……這個道理你還是懂的吧?”

說完,醫生轉頭吩咐道:“安吾君,請往東邊開開吧。我們該登場救下其他人了。”

黑發鳶眼的少年不滿地鼓起了臉。

坐在前排的駕駛座上,安吾則壓抑不住笑聲:“這不是挺好的麼,大家都沒有事,一切安全。”

“說回來,夏島,你想好之後要怎麼跟淡島君道歉了嗎?”

夏島津治:“……”

夏島津治:“安吾,閉嘴!”

區區安吾也敢這麼和他說話!辦公室裡的咖啡和盆栽都不想要了嗎???

這所有的一切,都被正處在飛機上的森醫生的直播間視角所容入屏幕。

【啊啊啊啊差點哭出來,淡島沒事真的太好了嗚嗚嗚嗚!】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大家都沒有事!淡島活著,森森的直播間也保住了!】

【嗚嗚嗚嗚嗚我為什麼會在大半夜的,看個生存直播看得感動到哭出來啊,完全不明白!但是真的太好了嗚嗚嗚】

【天,我居然追一場直播追到了快要天亮……等等,現在幾點了?!】

【四點五十!還有十分鐘,還有十分鐘就要天亮了!】

另一旁,警察廳的飛機注意到了這邊的另一架救援飛機。機長在詢問過上麵的意思後,謹慎地打開了短距離的信號聯係:“請問……你們是?”

“呲啦呲啦”的電流聲過後,信號傳播器那邊響起了一位年輕男人的聲音。

他說:“你們好,警察廳的各位。”

“初次見麵,同為進行救援工作的朋友,這是我們第一次進行海上救援工作,有失禮之處還請多多包含。”

這是……?

從視野玻璃中,看見對麵純白色的機體,機長不自覺地屏起了呼吸:

“你們是……?”

信號的那一邊,傳來了男人悅耳的聲音:“我們隻是一個路過的、不忍心眼睜睜看著無辜生命死於海難的小小組織。也許你在網絡上,曾經聽說過我們的名字……”

——名為「純白」的都市傳說組織!

……

得救了!

當那架純白色的飛機行駛到自己的附近,扔下攀梯的時刻,半山月子幾乎瞬間就鬆了口氣。她咬了咬牙,先用力托起身旁的那對雙胞胎男孩兒上了梯子,自己這才有所動作。

幸運的是,烏雲散去,暴風雨在此時居然也平息了不少。攀爬長梯並不算費力,半山月子不一會兒便爬了上去。

她渾身濕透,頭發與衣服都緊緊地黏在身上,狼狽的要命。但飛機裡的那名留著黑色中長發、穿著醫生一樣白大褂的男人卻隻是對她溫柔笑笑,迅速地遞來暖身的熱飲與毛巾。

半山月子喝了口熱飲,坐在座位上,看著飛機艙門處一個接一個被救上來的人,精神有些恍惚。

在她的座位上,依稀能看見底下海麵上那艘巨輪仍在傾斜著,但

情況似乎好了不少。俯視著往下看,依然能看見海麵上那被稱為“龍之巢穴”的可怕漩渦仍在旋轉著,但巨輪早已慢慢離它遠去。

——這艘船,可能今天就要在這裡陷入大海了吧?

半山月子看著

從垂死掙紮到獲得救援,這一切不過僅僅是過了不到幾個小時。但對於身在船上的人,這短暫的一段時間簡直如同度過了一個世紀一樣,驚心動魄!

她、他們,他們所有人差點都要死在船上!

身上裹著毛巾被,半山月子將自己塞進暖洋洋的被窩裡。在經曆過一場危難又獲救後,她的精神突然放鬆,睡意湧上大腦。

兩艘救援飛機合力,救援工作仍在持續進行著。直到還活著的所有人都被救了上來,飛機這才緩緩發動,向著陸地的方向飛去。

睡意朦朧間,半山月子聽見了她座位後那對雙胞胎窸窣小聲說話的聲音。

“……喂,你快看那邊!”

“哪邊?我的頭好累,轉不動……”

“就是那邊啊!那邊!快看窗外!”

……窗外?

半山月子眯著睡眼轉頭,看向飛機的玻璃窗外,眼睛卻突然睜大了。

隻見窗外的烏雲早已散去了大半,暴風雨平息,現在隻有連綿的細雨,溫柔地淋在海麵之上。

而更遠的海的儘頭,從東邊的方向,一輪橘紅的初陽緩緩升起,將整片霧蒙蒙的天空照亮,又將海麵映明。

黎明的初陽,陽光打在了波光粼粼的海麵上,讓這片大海顯得金光閃閃,好看得不行。

半山月子突然想起,在拍賣會快結束的時候,那個偵探身邊戴著麵具的姐姐這樣安慰過自己:

“……等到天亮了,一切或許就會變好吧。”

時鐘“嘀嗒”作響。

現在正是淩晨五點。

背負著深重罪惡的巨輪連帶著它的肮臟,墜入了海底。一切都接近尾聲,所有危機都消失殆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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