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5 章 195(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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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立本忽然一筆畫歪了出去。

“哎呀,又得重畫了!”他將筆一擱大歎了一口氣。

這還真不能怪他的定力不足。

外頭突如其來地傳來了一陣轟鳴之聲,與平日裡往來於外街的人聲截然不同,甚至將他所在的書齋

地麵,都給震得抖了三抖。

若非關中少有地動,他險些以為,自己這是遇上了什麼災劫。

好在地沒事,宅院沒事,唯獨有事的,就是他麵前的這幅畫。

“再給我取一張畫紙來!”他朝一旁吩咐了一聲,伸手將桌上這張畫廢了的畫紙給丟到了一邊。

所幸麵前的這張圖並不是一張新的畫稿,而是一張陛下近期讓他重新繪製的稿子,畫壞了也並沒有那麼心疼。

這畫,正是二十多年前他畫的那張《步輦圖》。

吐蕃大相祿東讚圖謀先取吐穀渾後進中原,遭到了安定公主的阻截身死,就連文成公主也被成功接回了長安,於是坐在天子位上的陛下便覺得,當年祿東讚替吐蕃求娶大唐公主的那張圖,還該當再改上一改。

比如說,要給那看似恭敬麵見大唐天子的祿東讚,畫出些野心不遜之態,顯示出大唐對此人的態度。

閻立本雖然覺得這很沒必要,但既然是天子所命,還是乾脆地觀摩起了當年的那幅畫,找到點重新繪製的靈感。

誰知道這是不是陛下在病中給自己找點樂子,那麼他也犯不著有什麼藝術創作的執著。

“可惜好不容易畫出了個雛形,又給一筆毀了。”

也隻能重新再來過了。

結果新的畫紙剛被鋪開在了桌案之上,就聽外頭又是一陣驚天的響聲。

閻立本眉頭一跳,“還不趕緊去看看外麵是什麼情況!”

這聲音的源頭聽起來和他距離得可沒有多遠,誰知道會不會更進一步地波及到他的麵前。倘若他的耳朵不曾聽錯的話,那竟是一陣磚石坍圮所發出的聲音!

在屋中幫忙鋪紙研墨的小廝聽到這話當即跑了出去,過了沒一會兒就跑了回來,向他彙報:“郎君,不是什麼麻煩事,是咱們旁邊那豐邑坊清虛觀的宅地賣出去了。”

那小廝目光發亮,似乎大為驚歎:“買下此地的人是整塊收走的,又不打算再將其用作道觀了,便將其統統推倒重建。”

這才成了他們聽到的那樣。

他話音剛落,就聽外頭又是好一番動靜,險些將他要說出口的話都給全部遮掩了過去。

“整塊都給買走了?”閻立本聞言也不免有些驚愕。

長安乃是王城所在,就算因洛陽被啟用為東都,也並未降低多少地位,真可謂是寸土寸金。

就算這豐邑坊不算長安的核心區,對於八、九品官員來說也能用俸祿買得起建宅落腳之地,可這地價也有將近萬錢一畝啊。

隔壁的豐邑坊內,清虛觀足足占地二百多畝,足以容納將近三千人住於其中,等閒情況下,就算是修建豪宅也絕用不到這麼大的地!

不過,長安城裡能出得起這個錢的不少,但當真有權有勢的長安貴胄,便如當年威風八麵的長孫無忌,應該也看不上這樣的偏僻之地。

大概有些例外的就是他的老鄰居尉遲敬德了。在他過世之前,總覺得此地毗鄰長安西市,真可謂是

大隱隱於市……

“對,”小廝肯定地答道,“此事出門一問便知道了,說是這裡被安定公主買走,用於安頓今年詔令遣放出宮的宮人。”

閻立本恍然:“原來是她啊。”

若是安定公主的話,那就說得通了。

先後平定高麗與吐穀渾邊境的戰功賞賜,策勳正二品的俸祿,再加上那等閒親王都遠遠不及的兩千戶食邑,確實足夠安定公主買下這塊地。

就是這推翻重建的過程,實在是過於吵鬨了。

想想那清虛觀如此麵積應當需要動土的時日,閻立本便不由眼前一黑。

蓬萊宮的建造能征發關中服徭役的民夫接力,以最快的速度將建造大殿宮室所用的材料運送到位,在一年內便修建出可供朝會所用的樣子,等閒的建造因人力不足,可沒有這樣的效率!

雖說用於收容宮人的屋舍在建造難度上不能與宮室相比,但修建的規模已擺在這裡了,總不是三五日能成的。

閻立本此前還覺得,自己所住的地方正好避開了當朝權貴,最適合他沉心鑽研畫技,哪知道會突然殺出這麼一位鄰居。

他動作停頓了一刹,指了指麵前:“你幫我將這些顏料畫具全部收拾起來,明日帶去官舍中吧。”

算起來,重畫《步輦圖》得算是陛下安排的公務,在外朝公署內辦事也很合理,還能讓他這個時常過午就返回家中的,看起來儘職儘責一些。

倒也算是個解決辦法了。

隻是讓閻立本有些沒料到的是,他剛讓人收拾好了東西,府門就被人給敲響了。

自府門前來報信的下人說,這是對麵那頭鬨出動靜的一方,前來登門致歉了。

當閻立本抵達的時候,就見那先一步被迎進會客廳內的年輕人有著一張典型的西域人麵容,舉手投足之間也是典型的商人做派,讓他不免有些奇怪。

但對方這一開口,又將他的不少問題解釋清楚了。

“此前因東都建設的緣故,皇後陛下為我等回紇商人提供了不少優待,如今安定公主要在此地建造駐地,我等自然也該當投桃報李。這長安西市一帶胡人甚多,由我等負責,便能在此地征發不少健壯的西域勞工,儘快讓此地能供給入住。”

那年輕的回紇人收起了臉上的親和笑容,轉而有些歉意地說道:“就是這建造期間多少會有些叨擾,還希望您莫要見怪。我等接下了此事,也促成了清虛觀售賣到公主手中,總不能因建造宅邸的緣故為她惹來麻煩,故而前來道歉一二。”

閻立本頷首,臉上原本被打擾作畫的凝重微微一鬆:“你們有心了。”

這征發西域勞工完成宅邸建造一事,還真讓閻立本有些沒想到。

可他轉念思忖,又覺這事很有可行之處。

西域征戰未休,還恰逢冬日往來運輸不便,導致這些本應該在年前就回歸安西都護的胡人被迫滯留在了長安。再如何有各家行會收容,也能節衣縮食過日,日子總歸是不太好過的,尤其是這

其中的回紇人。

那麼在平定西域之前,他們若能得到一個掙錢的體力活,也算是個糊口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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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既能將新宅改建的時間縮短不少,又能避免附近出現治安糾紛。

想到這裡,閻立本的臉色更為好看了起來,“不知你怎麼稱呼?”

來人答道:“我叫阿勒同,翻譯作大唐官話的意思是黃金,您喊我阿金也行。”

閻立本:“……這個名字,倒是……”

“很直接是吧?”阿勒同一點不介意地接話,“東主是個生意人,安定公主在此地的行會也是要往來西域、遼東與廣州做買賣的,自然也要圖個好兆頭。”

聽到這樣的一番話,閻立本的神情終於徹底放鬆了下來,也因對方這份體麵異常的表現,對這回紇商人高看了一眼。

再看對方早已令人擱置在旁的道歉禮物,想到那頭未來的主人正是京中權勢正盛的安定公主,他心中本還存有的幾分憂慮,都已徹底拋在了腦後。

閻立本溫和出聲:“也對,打從行會初建之時就先討個口彩,也正是為往後興盛鋪路了。”

阿勒同當即笑道:“連您都這麼說,那我就更放心了。我東家近來要忙於酒水銷售,安定公主又公務繁忙,將這頭的情況全權托付於我了,我還怕辦不好呢。”

“也不怕您笑話,一想到此地的宅院與等閒不同,不要尋常的庭院山水與院牆重門,而要貨倉、紡織印染等行當工坊、授課與會客廳堂、住宿群樓,還叮囑我們務必少用回廊,多辟場地,將房屋集群安設,我就頭疼得很。”

從兄長閻立德到他自己都是大唐的將作大匠,閻立本馬上就從阿勒同的話中聽出了些對他而言很是親切的東西,“這也不難辦到吧,好好規劃一番就是了,畢竟有那麼大一片場地呢。”

“不錯,後來我一想,事情也沒那麼糟糕,”阿勒同把手一拍,滿懷信心地說道,“若是實在不成,就當做是在安置我們走商之時的營地就好了!”

“您想想,這其中的情況不是相似的嗎?貨倉需要在安全的地方,防止遭到夜間的劫掠;營地之內需要留有空地,防止出現火災擴散開來;人也要儘量集群住在一起,真遇到了突發情況還能彼此協同互助。這麼一類比,還真讓我畫出了個兜底的圖紙。”

“是……是吧。”閻立本回答歸這麼回答,還是覺得哪裡聽起來不太對勁。

偏偏麵前這個年輕人說得何其信誓旦旦,竟好像真能將其效仿而談一般。

說到興奮之處,阿勒同更是直接從自己的衣襟之中摸出了一張稿紙,將他畫出的布局放在了閻立本的麵前。“您看,就是這樣了。”

閻立本飛快地掃了一眼。

若是個外行人在此,乍一眼看到這個院是院、樓是樓的行會設計圖,可能還未必會覺察出這其中有什麼不妥之處,奈何他是個內行人啊!

以他連蓬萊宮都參與規劃布局的眼界,足以在一個照麵之間,就察覺出這張設計圖上的動線存在多大

的問題。

要命……

閻立本心中暗道,剛才聽起來的時候隻是隱約覺得不妥,現在才是真的印證了這個猜測。若是真設計成這個樣子的宅院,安定公主這買二百畝地所花費的重金,恐怕就要浪費掉了!

但想想這畢竟是安定公主全權委托給對方辦的事情,由他來從旁插手或許有些不妥,他也沒這個必要在自己的公務之外,平白給自己找個麻煩,閻立本趕忙將自己本欲出口的話給全部吞咽了回去。

然而正當阿勒同要將那封圖紙給收回去的時候,閻立本又格外眼尖地看到,在這其中一方大院中間的空白部分畫著一個特殊的標記,並配有一行小字在旁,霎時間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

他連忙按住了阿勒同的手:“等等,敢問,這地方是什麼東西?”

“這個啊,”仿佛閻立本正好問到了他的得意之處,阿勒同的臉上笑意更盛,“這是招財塔。”

“安定公主在將此事委托給我們的時候,除了說了上麵那個要求之外,還給我們提出了一條命令,說是希望能讓這處宅院雖有豐邑坊的院牆阻隔,但也還能成為一方地標。我們思量半天,最終有了主意。”

“您看啊,這長安城中的最高處,一個是龍首原之上的蓬萊宮,一個是那大慈恩寺的高塔,可見修得高是有好處的,就如眼下,一個成了大唐正宮所在,一個乃是長安城中佛教最為鼎盛之地。”

閻立本不知為何心中有種不太妙的預感,隻覺麵前這回紇人的歸納總結能力過於簡單粗暴了。

他下一刻便聽阿勒同說道:“既然如此,安定公主已有領軍冠絕的風姿,在這行會籌辦上也不能落於人後,該當修個高一些的標誌物。不過倒也不需有大慈恩寺的大雁塔一般高聳,隻需讓長安百姓身在那長安西市之時就能遙遙看見此地便也夠了。”

“可惜我們還有些斟酌不定,到底是將塔頂修建成通寶還是飛馬的形狀更能彰顯這尊小樓的藏風聚氣、招財進寶之意呢?”

閻立本的臉色頓時就僵硬了起來。

要他說的話,這兩個選項都不怎麼樣!

對他來說更可怕的是,要讓長安西市的位置都能看到,豈不是意味著從他所在的長壽坊,能更加清楚地看到此地的情況?

一想到自己可能要在往後一走出房門,就見隔壁的醜陋小塔跳入他的眼簾,成為這一帶的標誌物,他便隻覺自己已生出了立刻搬家的想法。

可再一想,他磨煉畫技、購置顏料而帶來的種種支出,讓他明明身居高位幾十年,也愣是沒能存下多少財產,搬家可能沒那麼可行,又頓時收回了這個想法。

那麼比起躲開這個東西——他好像更有機會辦成的,是改變這個東西?

一想到這裡,閻立本的手指微不可見地動了一下。!,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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