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132(二更)(2 / 2)

他們很確信,哪怕擁有天山作為屏障,他們也絕不可能從唐軍的圍剿之中逃出生天。

那麼他們該怎麼辦?

請降?

可這封送來的降書剛抵達鄭仁泰的案頭就被他給拋在了一邊,權當沒看到此事。

薛仁貴看到了這個動作,眉頭不由一皺:“大總管,我倒是覺得,對這一出投降可以接受,否則我們在隨後遇到的抵抗將會越來越難纏。要儘快掃平漠北,還是該當有所取舍。”

鄭仁泰抬了抬眼皮,語帶肅殺:“這不是陛下此前的指令嗎?鐵勒九姓之中先行投降之人,直接格殺處置。”

“這已是第二批了!”薛仁貴辯駁道,“去年唐軍要以鐵血手腕強勢攻破鐵勒聯合,當先迎戰的必定是其中最為悖逆之人,故而留之無用,不如殺雞儆猴。”

所以直接強勢殺人是合理的。

翻過了年來卻不能完全套用這條法令。

他據理力爭:“可如今經過了一個冬天,無論是我們還是他們,都應該已經冷靜下來了,在這個時候最適合做的是拉攏和鎮撫並具,而非繼續貫徹這殺降的法令。”

“薛禮。”鄭仁泰忽然以嚴肅的語氣說道。

在薛仁貴遵照軍禮站定的那一刻,鄭仁泰繼續開口,語氣裡滿是不容置疑,“我是這一路的主將,陛下的

() 聖旨要如何執行,也是我的事情。是勝是敗我會一力承擔!”

薛仁貴的眸光一震。

鄭老將軍的資曆太過深厚,讓他想要做出攔阻都沒這個資格。

他若真要一意孤行,全軍隻能聽從他的號令。

可薛仁貴心中那種不妙的預感,隨著鄭仁泰甚至伸手撕毀了那兩張降書而攀升到了頂峰。

不錯,對他們麾下的將士來說,經冬的待命已讓他們的心中憋著一股氣,隻等著一場大勝來將其平定。

這些連年周轉在西域戰事之中的士卒,精神上遭到的壓力遠比任何人都要大得多。

以至於早在去年的時候就已經有了一些不聽號令的征兆,隻能放縱其劫掠,到了今年……

更是躁動不安。

但薛仁貴思量之下還覺不妥,在鄭仁泰這位主將起身往營帳外走的時候,依然急切地說道:“大將軍,若您當真要選擇拒絕對麵的請降,一力破之,請起碼將其推遲到四月!”

鄭仁泰掀開了簾帳,煩悶地聽到薛仁貴還在耳邊勸道:“北地的氣候在三月裡都還不夠穩定,時常出現氣象大變的危機,將軍若非要進軍,也一定考量氣候之變,更不要孤軍深入……”

“夠了!”鄭仁泰憤然打斷了薛仁貴的話。

他指了指薛仁貴的鎧甲,提醒道:“我比你在西域作戰的時間多,有些話不需要你提醒我。”

“怎麼,你薛仁貴可以戰功在手,斬殺戰俘,坐等此戰收關,我這個沒用的老將軍就隻能坐在後方,等著鐵勒投降就夠了?”

薛仁貴愕然地頓住了腳步:“您怎麼會這麼想?我沒有這個意思。”

鄭仁泰一把推開了他,“那就彆在這裡阻攔我。”

“我……唉!”

眼見鄭仁泰絲毫不聽勸阻地同另外一位副將楊誌商討進軍方略,薛仁貴跺腳長歎了一聲。

他有什麼必要通過阻擋鄭仁泰出兵天山這種方式,來試圖剝奪對方所能獲得的戰功啊!

鄭仁泰才是此戰的總指揮,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就像那高麗之戰,難道有人會覺得,契苾何力統兵渡過遼河,一舉殲滅高麗三萬兵馬,是在掩蓋蘇定方的風頭嗎?

顯然不會。

但他大概不能理解一位老將在此刻的心思。

李治在元月之時,曾經將一封問候的信件送到了鄭仁泰的手中。

在信中提及了對鄭仁泰的關切,並請他千萬彆走上任雅相、龐孝泰和姚懿等人的舊路,在邊地出現什麼意外。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將指揮權交到薛仁貴的手中。

可這些話,在李治看來是對老臣的用心良苦,在鄭仁泰看來,卻無疑是在暗指他已年邁。

也讓他心中的情緒日趨焦躁。

現在算怎麼個情況?

連陛下年僅八歲的女兒都已在高麗戰場上建功立業,他又為何不能殺穿敵營,將鐵勒各部起勢的苗頭全部掐滅!

懷抱著這樣的

想法,哪怕他的副將在天山遭到了鐵勒人的狙擊落敗,也沒能熄滅他在三月內終結此戰的決心。

隨即展開的第二場交鋒更是以唐軍取勝告終。

在他戰意激昂的注視之中,意圖投降的思結部與多覽葛部都被迫放棄了天山據點,儘數北逃。

不顧薛仁貴做出的最後一次攔阻,鄭仁泰毅然決然地領著麾下的一萬四千多名騎兵追入了大漠之中。

留下了薛仁貴在此地守營。

“將軍……其實您也沒必要那麼擔心。”薛仁貴的副將安慰道,“老將軍征戰西疆的經驗確實豐厚,在如今乃是乘勝追擊的情況下出不了問題。您屢屢勸阻,將自己和他的關係鬨僵,對您哪有什麼好處。”

薛仁貴歎了口氣,“可你不知道有句話,叫做窮寇莫追嗎?”

在這等苦寒之地,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意外。

而這罕見的意外,還真不幸地降臨了。

就在鄭仁泰和其所統帥的騎兵殺入大漠後的數日,在邊境出現了一場罕見的暴風雪。

也正是這場攔截在天山軍營和大漠戰場之間的暴風雪,讓鄭仁泰能否成功回返,變成了一場未知數。

在大漠之中要想識彆方向本就艱難,更何況是在風雪之中。

當消息傳來的那一刻,薛仁貴隻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但他根本顧不上怪責自己此前的烏鴉嘴,而是匆匆吩咐士卒以最快的速度發兵去尋人。

“你們找人的時候也務必小心。”在安排士卒離開軍營的時候,薛仁貴又叮囑了一句,“一旦情況有異,你等即刻退回!”

他望著帳外在三月之初也是寒風吹雪的場麵,此前的擔憂終於變成了臉上越來越深的凝重。

這場風雪整整持續了七日有餘,就好像是老天都要為逃亡的鐵勒人做出掩護。

當晴光重新籠罩在這片西域大地上的時候,薛仁貴一邊強裝鎮定地安排士卒接收周遭的鐵勒殘部,一邊已在盤算,他是否要親自深入大漠,去尋找鄭仁泰的下落。

到了此刻,他心中的希望其實已經很是渺茫了。

作為一個領兵打仗的將領,他很清楚一個事實,以一萬四千人的隊伍和其急切追擊中所帶的糧草輜重,絕不夠他們七日所用……

相比於存活的可能,顯然是全軍覆沒的幾率更大。

這對於唐軍來說,必定是一個莫大的打擊。

然而也就是在他意圖領兵起行的時候,他竟忽然聽到在營帳之外傳來了士卒的歡呼之聲。

在那些混亂的呼喊聲中,他辨認出了一句話:“大將軍回來了!”

鄭仁泰平安回來了?

薛仁貴幾乎是在意識到這一點的下一刻,就疾步衝了出去,直奔聲音發出的方向而去。

無論大將軍到底是戰敗而回還是得勝,當他能成功回來的那一刻,這些就可以姑且不予討論。

可當他撥開了那些陸續分開的守營士卒,朝著天山隘口看去的時候,

薛仁貴看到了一副對他而言永生難忘的畫麵。

這一路徐徐穿行而來的隊伍,從去時的浩浩蕩蕩,已經變成了歸來之時的人馬寥寥。

他好像是能在一瞬間數清楚人數的。因為那恐怕隻有數百人而已。

更讓人感到觸目驚心又悲哀的是,在攙扶著鄭仁泰回來的士兵臉上,他看到了一種近乎蒼白而麻木的神情,拖拽著滿路的疲憊重新走到他的麵前。

這樣的一種表情,他曾經在一種情況下見過。

歲大饑,人相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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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李治一把將這封快馬加急送到他麵前的戰報甩在了地上。

“一萬四千騎兵追進大漠,隻有八百人回來,這就是鄭仁泰這個鐵勒道行軍大總管給我的回應?”

隻有八百人不到活了下來。

盛怒之中,李治的胸口氣得不住起伏,當即痛斥出聲:“我看他還不如不回來了!”

“萬人困於風雪之中不辨方向,吃馬肉充饑,甚至到了人各相食的地步。他還有什麼臉麵活著!”

二月裡推行的官職改革,是為四月的另一出議政鋪路,可鄭仁泰倒好,枉他對於此人寄予厚望,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結果。

一萬多騎兵的損失,在任何一個時期都是一筆莫大損失。

要知道,這是騎兵!

“陛下!”

李治忽然覺得一陣氣血上湧的眼前發黑,所幸扶住了麵前的桌案才穩住了身形,而後便對上了皇後關切的麵容。

“我沒事……”

他還能挺住。

西域戰事雖然發生了變故,但總體來說還是一場勝局。

急需解決的,是突然少了這麼多騎兵震懾西域的影響。

李治重重地喘了口氣,這才接出了後半句話,“替我擬旨!速令邢國公、英國公、郕國公入宮見駕。”

武媚娘剛要起身,又忽然聽到李治說道:“讓……讓安定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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