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030(一更)(2 / 2)

但她猜測,澄心可能自己也不知道是她乾出的好事。

所以才讓阿菟覺得,以這種直白的方式說出來,反而不容易讓母親覺得有必要找澄心聊聊。

以阿娘的度量,也不至於因此問責。

正是看出了這份小心思,武媚娘才覺得女兒聰明得有些可愛。

李清月卻隻眨了眨眼睛,示意母親不必在此事上深究,讓她聽聽答案便好。

盛世到底如何,很難有一個定論,但這第二個問題應當不難有個答案的。

她所料也不錯。

武媚娘沉吟片刻,開口說道:“她是以父罪罰沒入宮的,不過此罪多少有些無妄之災。”

“她父親一度在禦史台察院之中擔任監察禦史,巡視州縣,監察的乃是浙東各州的屯田、鑄錢以及官員行事。在永徽二年之時卻出了個大岔子。”

“他在上呈的奏表中為此地官員評優,然而到了永徽三年的時候,轉巡此道的監察禦史卻發覺,當地幾座儲穀大倉的數目不對。”

“當地府官拿不出個解釋來,上一位監察禦史自然就有過錯。她父親被判流放,家眷充入內廷。但她家中人口本就簡單,算起來也就隻有她一個罷了。”

“雖說早年間她識字習文不多,但她跟隨父親四方走動,對人事體察卻要比尋常宮人強得多,我也正因如此才屬意於栽培她。”

李清月恍然,這種早年經曆倒是和阿娘有點像了,也難怪會被特彆看重。

隻不過,“為何阿娘說是無妄之災?”

監察禦史若不能履行責任,確實是當罰的,在當地存糧查驗上出了岔子,是官員失職沒錯啊。

莫不是被人構陷的?

武媚娘的臉色有一瞬的複雜,“因為永徽四年,那裡爆發了民間叛亂。”

啊……叛亂。

李清月忽然覺得自己已經有點忘記的知識開始往外蹦了。

她也隱約想到了這出叛亂,不,或許應該說起義到底是什麼情況了!

果然,武媚娘接著說道:“早年間浙東就發生過洪災,彼時賑濟情況不佳,又有隨後稅賦不減,以至於當地民怨雖被暫時平息了下去,卻也埋下了隱患。”

“若是無人將其

激化也就算了,偏偏在這其中有人,以道教與摩尼教的經義潛中發展教眾,聚集起了一批人手。既有了人手也就自然要有糧。永徽二年之時,此地的糧庫便有教眾動了手腳。”

她歎了口氣,“所以與其說澄心的阿耶是在包庇當地的府官,不如說,他是沒發現當地有潛在的反叛苗頭。雖然二者都是失職,但後頭的那項確實不是品性問題。”

“永徽四年,那宗教領袖陳碩真自號文佳皇帝興兵反叛,奪取了睦州,直到抵達婺州之時遇上了崔義玄,方才被阻擋住進攻之勢,隨後被揚州長史協助包抄,亂象得以平定。”

“大約是因平亂得勝的緣故,也算陛下網開一麵,才沒對這位監察禦史二度問罪。”

“至於澄心……你應當也瞧見了,她在宮中行事一貫是多問多看多聽,論起心思靈巧更是少有,但若不是事出有因,誰願意讓自己活得如此之累呢。”

李清月聽得愣住了許久。

澄心的背景讓她意外,也讓她忽然理解了,為何一個看起來不像貧民出身的宮女,居然會留心到貧民到底過的是什麼生活。

要知道,大唐初年可還沒有到處采選民間美女的“花鳥使”,宮女來源之中除了官奴婢外,最差的也是良家子,所以她大概不是是因糧荒而一度在外逐食的存在。

直到阿娘解釋了來由,方才消除了她的困惑。

但比起澄心的背景,更讓李清月感覺到一種被曆史知識捶打了一記的,正是母親在話中提到的文佳皇帝陳碩真。

隻因倘若她未曾記錯的話,那領導了農民起義的能人陳碩真,是個女子!

她甚至不像是往年那些農民起義一般,隻給自己領個平天將軍之類的職位,而是絲毫不在意於天子尤在的影響,來上了一出草率卻也石破天驚的稱帝。

可惜,她在李唐初定江山的幾十年內發起這等反叛,用未經訓練的農民隊伍去和正規軍相抗,最終還是落了個被剿滅的下場。

李清月之前就知這樣一個人。

但她並非專研於曆史之人,便也未曾記下,陳碩真的起義和失敗竟就是在她出生的前一年。

隻隱約記得有人曾經探討過,唐初的這次女子領兵起義和自號稱帝,對於母親日後的選擇到底有沒有影響呢?

眼下聽武媚娘用平緩的語氣將其緩緩道來的時候,反正是聽不出的。

不過這番對話,倒是讓李清月生出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如果說,早前險些遲緩一步才想起的萬年宮山洪已經讓她意識到,完全將改變命運的機會寄托在她記憶上,是肯定不行的。

誰讓她隻記著大事和王侯將相的變動。

那麼這趟宮外之行讓她獲知的逐食一事和澄心的來曆,則讓她更加清晰地意識到,她絕不能隻依靠著自己的認知常識去看這個世界,甚至帶有一種後世之人目睹此間的優越感。

現在隻是一句輕飄飄的盛世感慨,誰知道往後會如何呢?

她既想看到母親從

現在這個位置上繼續起步,自己也不能走錯路。

彆人現在還能因為她是個孩子而對她多有包容,往後卻絕不會的。

她伸手拽了拽母親的衣袖。

武媚娘低頭就看見,女兒的一雙眼睛因為聽故事而有些發亮。

雖然也有可能是被宮燈照出來的結果,但還是忍不住讓人望進那雙眼睛的熱切之中。

“阿娘,您給我找個啟蒙老師吧。”

教授一個如此年幼的孩子,聽起來便像個苦差事。尋常人也不會在這等年紀便好好進學,開始那些太過高深的道理。

但李清月覺得,自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便多有三五歲神童之說,沒必要真將表現給框死了。

所以這個啟蒙老師是可以找的,最好還能有些本事。

畢竟,她已在那一記悶擊之中清醒過來,更為迫切地確定,隻有真按照這個時代的種種記載先學習一遍,方能知道她所提的那個“何為盛世”的問題,到底應當得到一個什麼樣的答案。

武媚娘沒有打擊她這求知欲,一邊伸手理了理她鬢邊的碎發一邊回道:“今年隻怕還不行,轉過明年來,你也可對外說是三歲了,我便為你尋一個足夠有分量的老師。”

阿菟先自盛世之說跳到澄心的來曆,又說起進學之事,雖是跳脫了些,但這其中卻也不失千絲萬縷的聯係,讓她隱約猜到了幾分女兒的想法。

這個想法確實太超前也早熟了些。

可若她本就生而有異,又並不會對她這個母親有何損傷,何妨成全她的想法呢?

她徐徐說道:“在此之前,你阿娘我也還得先做一件事,或許能給你換到一個更好的老師。”

李清月下意識地循著母親的目光往桌案上看去,便見那上頭有一份剛寫了個開頭的文書。

文書開篇,寫著《外戚誡》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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