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069(二更)(2 / 2)

或許隻有在盛有冰塊的屋中還能感覺到一點涼意。

大理寺卿元詔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今日在大理寺中查辦案件、修訂律法的時間耽擱得久了一些,讓他差點沒能及時趕上宵禁的信號回返家中。

最後一道鼓聲落下前,他總算是進了家門,稍稍鬆了一口氣。

可還沒等他拿出身在家中的自在閒適,他就瞧見自家的門房急匆匆地朝著他跑了過來,“郎君,您有客人登門。”

他說話之間已到了元詔的麵前,又小聲補充:“似乎是個惡客。”

這個惡客的評價出自元詔的夫人之口。

但或許就算沒有這句評價,元詔也絕不可能覺得那是友人登門。

無人前來大理寺向他通報客人到來,也就意味著此人前來此地的時間不久,尋常的好友往來不會選擇這個時間。

更何況元詔根本沒幾l個好友。

承蒙陛下看中他一身孤膽,加之他律法造詣不低,先是讓他協助修編唐律,後讓他擔任了大理寺卿的官職。

因這個官位特殊,甚至能對中央官員進行審訊,他也早就主動斷了社交。

為何會有人找上門來?

在他疾步踏入會客廳的那一刻,他更是當即變了臉色,“怎麼是你?”

不怪元詔如此驚訝,隻因出現在此地的不是彆人,正是李義府!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了對方的麵前,厲聲質問:“陛下勒令你禁足閉門,你何敢貿然出來?”

還不是出現在彆的地方,是出現在他這位大理寺卿的家中。

聽起來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在院落之外隱約傳來了裡坊大門徹底關閉的聲音,昭示著元詔哪怕明知李義府不能在這裡,也必須先留他在此地過個夜。

然而麵對著元詔的怒意,李義府隻是拍了拍他指過來的手,施施然起身,義正詞嚴地說道:“當然是因為有要事尋你,否則我可不願意和你打交道。”

李義府都要恨死元詔了,怎麼會樂意跟他往來。

要不是元詔這個大理寺卿做事無比較真,非要查閱清楚過往卷宗,根本不會有李義府被狀告的那回事。

偏偏元詔隻是彙報了“卷宗有被人篡改痕跡”這件事,根本沒有真正被牽扯進李義府的案子中。

可李義府又很清楚,元詔他是非找不可!

他固然要指控長孫無忌

謀反,還問了李洋能在長安城中調動多少人手,也不能乾出觸犯律令,直接突圍而出上門拿人的行動。

否則到時候不是他將長孫無忌抓獲,而是太尉府中的護衛直接將他給紮成篩子了!

他一番分析之下便清楚,能有資格在如今的長安城中上門抓人的,隻有大理寺卿!

誰讓九寺五監和三省六部之間互不隸屬,而大理寺正是大唐的最高審判部門。

元詔皺了皺眉頭,“你到底有何事?”

以他看來,有一件事上李義府所說的應該不是假話。

李義府未得到陛下的準允就自己取消了禁足,拜訪的還是元詔這個看不起他作風的人,必定是有所憑恃,而非胡作非為。

他倒要聽聽看,李義府能說出什麼話來。

“我要狀告兩個人,不,三個人!”

李義府忽然站起身來,說話間竟有幾l分咄咄逼人之勢,一改這三個月中他被禁足後的偃旗息鼓。

不必元詔發問,李義府已接著說道:“狀告前太子洗馬韋季方,監察禦史李巢與刑部尚書長孫祥結成朋黨,圖謀造反!”

元詔臉色一震。

就算他已做好了李義府所說之事必定非同尋常的準備,也怎麼都沒想到,從他這裡說出的會是這樣一句話。

圖謀造反這種事情,哪裡是可以隨便說的!

更何況,被他提到的三人也都不是等閒身份。

韋季方乃是廢太子李忠的下屬,在李忠被貶謫梁州後,此人並未隨同李忠一並外派,而是繼續留居京城中,協助修編國史。

監察禦史之名不必多說。

分量最重的便是長孫祥了,他不止是三省六部之中的刑部尚書,還是太尉長孫無忌的族侄,與對方關係密切。

也正是因為這個名字的出現,讓元詔陡然意識到,這其實有可能是李義府趁機針對政敵的舉動。

元詔當即一聲怒喝:“你可知道栽贓朝廷命官是何下場!”

他本就生得相貌威嚴,因長期執法還多幾l分煞氣,若是等閒之人聽得這樣的喝問,隻怕早要在驚嚇之中心神失守,將實話給吐露出來。

可李義府在籌備此事的數日之間早已做了無數次演練準備,又怎麼會在此時怯場。

他如今所麵臨的更是個不破不立的局麵,唯有向死而生一個出路。

元詔便隻見李義府又往前了一步,“我當然知道。我現在的罪責至多就是流放,若是加上了栽贓謀逆,便可以直接被問罪處斬了。我但凡不是活膩了,便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

“我反倒是擔心,你這位大理寺卿到底敢不敢在我彙報了此事後,儘快前去搜捕罪證。”

“留守長安的官員中以長孫太尉的官職最高,地位最是特殊,你元詔的這個元雖是自北魏拓跋氏傳下來的這個元,卻也沒這個資格和姓氏錄第二等的長孫氏抗衡!”

李義府眉眼坦蕩,仿佛真有幾l分檢舉不法的大義凜然,“若你要先

問我不請自來,擅自離府的罪名,那我反正橫豎都是死,倒不如撞死在你這裡,也給你找點彆的麻煩!”

元詔差點被他這一出給整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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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好一瞬沒回過神來,直到聽到了院中的一聲夜間蟬鳴,驚回了他的思緒。

“陛下不在長安,大理寺貿然行動……”

“謀逆之罪,難道還有拖延到十天半個月後再來查的道理?”李義府聲色俱厲,打斷了他的話。

“若不能查出謀逆的確鑿證據,一應罪責由我來擔就是!”

“我隻想請您——若還顧及大唐安定,覺得陛下才是該當坐在天子位置上的人,那就儘快連夜拿人。”

“同時,由您和我一並前去拜謁英國公和尉遲將軍,由他二人出麵主持大局,將長孫太尉暫時看守在宅邸之中,以防他和長孫祥之間有所瓜葛,直到陛下還京為止!”

他這一番連珠炮說出的話,看似全部是在他激於義憤之下所說,可聽在元詔耳中,卻是稍稍打消了幾l分他的顧慮。

將尉遲敬德請出來就不必了,聽聞這兩個月間這位老將軍已經是臥病在床的狀態。

倒是英國公還尚在精神矍鑠之時,又是人人所知的李唐忠臣,若能出來主持大局,無疑要比他擅做決斷更好。

而李義府所說的有一句話也沒錯。

揭穿謀逆大案這種事情哪裡是能夠等幾l天來辦的,倘若李義府所說不假,稍有猶豫,隻怕就要出大亂子。

他現在隻是先將人控製住搜索物證,還能擔得起這個責任,若真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那就真的完了!

隻要能穩住局麵到陛下返京,便足夠了。

元詔心中的天人交戰隻持續了片刻工夫,李義府就聽到了一句對他而言有若天籟的話,“我即刻拿人,無論有無搜捕成果,我都會向陛下傳訊,如實告知今日之事。”

李義府最不怕的就是這個“告知陛下”了。

畢竟那“舊臣謀逆”的定論還是出自陛下之口。

他相信,當陛下到來的那一刻,長孫祥的罪名也就可以波及到長孫無忌身上了。

他理直氣壯地應道:“請大理寺執法。”

元詔隨手拿過了桌上的杯子,將裡麵的冷水一飲而下,像是能通過這等法子鎮住他此刻的煩悶之氣,也能紓解一番夏日燥熱。

下一刻他便掉頭出門。

大理寺辦差的必要時候,可以無視宵禁行動,他自然有辦法在坊門關閉後將其重新打開。

一個時辰之後,倘若有人能自長安上空看下去的話,便會看到,在本應當已經歸於黢黑的街道之上,赫然有一隊隊人正在行動。

這些人身著何種官服,是何種長相,都難以在極短的時間內看清。

隻能看到在他們手上舉起的火把,移動著連綴成了一條條火龍,朝著他們得到指令該去的四戶人家的方向而去。

夜半打更的老者驚懼地往牆根下縮了縮,避讓開了其中一列隊伍。

也不知道是因為夏夜晚風的吹動,還是因為他們的跑動,那火把之上的火苗被吹得有些歪斜,卻忽而被助燃的火油激得竄出更高。

火光像是要竄進人的眼睛裡。

那老者一鬆手,銅鑼當啷一聲砸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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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簇同樣明麗的火光則在遠隔數百裡的洛陽亮起,映得人在夜間也了無睡意。

棋盤上縱橫交錯的棋路都被蠟燭映照得清清楚楚。

李治抬眸便對上了一張神采斐然的臉。

在這張臉上有著勝利前夜也未曾改變的沉穩,有著一份令人無法儘數讀懂的神秘,還有……

雖說是睡前的最後一局棋,但她好像還依然很有勝負欲啊。

窗外夏風將蠟燭的火苗又吹亂了一瞬,在熱浪中吹來了幾l分不知從何處裹挾來的潮氣,像是將有夏日驟雨的征兆。

武媚娘卻並未在意於這將至的風雨,隻是從容伸手,朝著棋盤上示意道:

“陛下,到您執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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