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0 章 160(二更+加更)(2 / 2)

在眼看許圉師人都已到他麵前卻還沒有認罪之態的時候,李治更是比任何一刻都要確信,這朝堂局勢自古以來都是主弱臣強,主強臣弱。他隻是稍稍一有鬆懈,便又有人意圖卷土重來。

他也終於收回了那一點對許圉師子孫不孝的同情,沉聲發問:“有人彈劾你欺負百姓,隱瞞不報,濫用權勢,橫行霸道,不知道你是怎麼看的?”

他要聽聽看,許圉師能說出些什麼鬼話來。

這句發問襲來,許圉師幾乎是下意識地避開了李治打量的目光,顯然在這乍看起來未改的神情中,他心中已有些慌神了。

在選擇了為兒子做出欺瞞舉動的時候,許圉師已猜到有可能會遭到責罰。

但他其實不覺得自己會這樣快地遭到陛下的親自問罪,還是以這等咄咄逼人的方式。

在擋下此事的時候他有過考量,覺得相比於西突厥內部的再一次分裂內訌,和十二月陛下將要為彰顯天子威儀而舉辦的田獵,隻是死了一個田主,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事情。

司憲大夫選擇為他隱瞞的舉動,更是讓他感到了幾分安心。

() 甚至讓他覺得,隻要他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將兒子給送遠一些,再過上一陣,也就更不會有人計較此事了。()

可偏偏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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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誰將此事給檢舉到了陛下的麵前,還像是在其中進行了一番添油加醋的陳說,讓他上來就麵對的是陛下最為嚴厲的問責。

或許比起慌亂,許圉師心中更為激烈的情緒還是——委屈。

鄭仁泰將一萬多名騎兵折損在了邊境之地,隻有自己和八百騎兵回返,這些回來的人還大多處在了情緒崩潰的狀態,再無法上戰場,在這樣的情況下,就因為對方的過往功勞,陛下對他輕拿輕放,也沒鬨到這等形同三庭會審的地步!

可為什麼輪到他,便是這樣的情況。

以至於當他開口之時,卻不是在坦言自己的錯誤,而是據理力爭一般說道:“濫用權勢?我能濫用什麼權勢,所謂橫行霸道,要麼得手握強兵,要麼就要坐鎮軍事重鎮,可我隻是一名文官,隻知道上朝之時侍奉君主,下朝之時閉門自守罷了。若是因為我身居門下省首位,不能合乎所有人的心意,便遭到了他人的彈劾,那麼陛下覺得我是在濫用權勢也無妨。”

這話一出,李治都要被他給氣笑了。

聽聽他這話說的!他還覺得自己怪有理的。

李治在桌案之下的手都攥緊在了一處,險些想離席而起,上前去看看,這許圉師到底是何來的臉麵說出這樣的話,又是何來的執念,非要在包庇兒子的這條路上一門心思走到黑。

還是皇後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才讓他的情緒稍有和緩。

但許圉師這話說得實在不像話了一些,以至於饒是憤怒的情緒有所回落,李治還是怒道:“怎麼,你還因為自己沒能得到領兵的資格而感到委屈嗎?!”

“微臣不敢。”

“你有什麼不敢的!”李治罵道,“你給你那沒本事的幼子請來了個奉輦直長的正七品官職,算是祖輩蒙蔭,姑且不提,但他踐踏田苗在先,殺人滅口在後,你還為他買通司憲大夫掩蓋罪名,我看這長安城裡,就沒人有你許圉師的膽子!”

許圉師緘默不語。

武媚娘開口接道:“許相實在不必在這裡裝啞巴。你完全可以在你兒子向你請求援助的時候裝聾作啞,讓他該得到何種懲處就是何種。你也可以在和憲台的來往中少說兩句,免得有些人覺得能通過幫你兒子洗脫罪名攀附上你這座大山。你更可以在剛才就閉嘴,而不是覺得自己沒在其中濫用權勢。”

但是他都沒有。

像是為了應和皇後所說,幾本文書被李治從上首丟在了許圉師的麵前。

“你兒子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和田主起了衝突,這田地之間的痕跡清清楚楚。人到底是不是他殺的,應該也很清楚,反正大理寺已經上門抓人了,很快就能有一個更確切的結果。”

李治一字一頓地說道:“許圉師,你真是讓我失望。”

能被選作皇子公主的老師,本就在其品格

() 上有著過硬的要求。早年間的許圉師可不是這個樣子。顯慶三年之前,他還被派遣去修撰太宗實錄,更是李唐文臣中接近於頂峰的待遇。

正是因為如此,這句“失望”,在被李治說出口的時候,誰都能聽得出,這其中有幾分真心實意。

也包括了許圉師。

所以他更不知道該當如何作答了。

在他蒼白下來的麵色中其實不難讓人看出,與其說他是到了此刻依然嘴硬到不肯認錯,不如說,是在天子淩厲異常的目光中,他不知道自己該當對這句“失望”如何應對。

他也終於意識到,他覺得可以冒險一試的包庇,在陛下這裡,顯然是一條絕不容許觸碰的底線。

而且,他不想將這句承認自己晚節不保的話說出口,有的是人願意幫他說出這個結果。

“諸位對此有什麼看法?”李治已轉向了此地旁聽的各位宰相發問。

接到皇後眼神示意的許敬宗當先一步揚聲說道:“人臣如此,罪不容誅。我看陛下還是對此事從嚴處理才好,以免將來有人效仿,同樣選擇包庇族中子弟。需要嚴刑峻法處置的還有那楊德裔,畢竟,憲台、大理寺等部獨立於三省六部之外,若是還和朝堂要員有所勾結,又怎能替陛下肅清天下冤案,監察朝堂百官。”

“罪不容誅”四個字一出,許圉師便已遽然側頭,朝著許敬宗看去。

這位地位尤在他之上的右相,將這句意圖將他置於死地的話說得好生斬釘截鐵,也令人唇齒生寒。

人人都道許敬宗是個擅長見風使舵的老狐狸,在與許敬宗一並修編史書的時候他還未曾這樣覺得,但在今日……他咬字清晰的“人臣”二字,以及隨後的那番說辭裡,卻當真是表現得淋漓儘致了。

而在局勢已經被推動到這個地步的時候,他還能說什麼來自救呢?

許圉師自詡滿腹經綸,卻發覺,打從他走錯了那第一步開始,他既然沒有當即認罪,也就沒有可說之言了。

其餘幾人的響應,幾乎是在許敬宗開口的下一刻便接連出口,那深諳陛下心意的上官儀更是發出了一段批駁的重話。

而隨後,就是陛下順著這些表態下達的指令:“傳朕旨意,將許圉師……和楊德裔一並鎖拿,褫奪官職,關入大牢,等朝堂議事之後定罪!”

衛兵當即上前,將許圉師拖出了殿外,狼狽得再看不出一點左相的體麵。

許圉師也確實不是長孫無忌。

在被拿下送往大理寺監獄的這個結果麵前,他沒法抬出諸如先帝這樣的理由,也沒法再依靠著官官相護、為自己找到敢於求情的同僚。

他和其他利益聯結的官員,根本達不到當年長孫無忌一手操縱朝臣起落的地步,所以當楊德裔這個司憲大夫也跟著被下獄,麵對著不是處死就是流放結局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足夠有分量的警告了。

也如他為自己辯解時候所說的那樣,既然他都沒有一個領兵的權柄,他所能做到的橫行霸道確實有限。

所以一點也不奇怪(),當此事被上奏的時候選對了方式▓()_[((),一舉點燃了李治的怒火後——

它來得快,結束得也快。

起碼從天子的角度,拿下這個有叛逆之心的臣子,好像隻是動了動嘴皮子的事情而已。

但在那幾位宰相陸續從此地撤去的時候,武媚娘還是看到李治揉了揉額角,在神色中閃過了一縷倦怠之色。

她提醒道:“陛下若是頭疼的話,還是早些休息吧。”

李治歎了口氣,“我頭疼的又何止是眼前呢?今日能有一個許自然,上頭有許圉師為其掩護,明天就還能有一個崔某某,找到某個姓崔的上司為其擔保,後天可能就是楊、李、鄭、裴……”

“這些人總想著在天子權威之上還能有自己作威作福的機會,恐怕到我死的那一刻他們都不會消停。”

這簡直是一場仿佛不會停息的爭鬥。

偏偏要想將這些世家大族給一鼓作氣打壓下去,光靠著科舉製的選賢舉能,好像已經不能滿足要求了。

他忽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緩解他的頭暈腦脹病症,但他那抓握住桌案的指尖,卻能被清楚地看到因為過分用力而繃起的泛白之色。

“我倒是覺得,陛下不必如此悲觀,就像今日的許圉師能在尚未成氣候的情況下就遭到彈劾,明日真有人想要從中效仿,也必然有忠臣良將願意為陛下分憂。”

“比起擔心更有後來者……我從中學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李治聽著皇後勸慰的語氣,問道:“學到了什麼?”

武媚娘答道:“當然是這教子之事。旁人要爭取到一個入流的官職尚且需要拚儘全力,許自然卻能從七品官起步,再有許圉師平日裡對其疏於管教,放任自流,寵愛過甚,這才有了他膽敢田獵殺人一事,還敢去求他父親為其脫罪。陛下,我們的幾個孩子,可絕不能養成這樣的毛病。”

“太子這孩子,我是不擔心的,畢竟他身邊有陛下指定的良師益友,更有朝臣從旁監督他的一舉一動,但賢兒與旭輪,卻不能放任太過了,否則要是養出個滕王的性格,我看陛下的頭疼病還沒好,我也要被氣出毛病來。”

提到李賢,李治稍稍將那被許圉師敗壞的心情恢複了一些,“你說得對,等過幾日,對許圉師的處置完畢了,我就給賢兒重新選個老師吧。”

李治也不免覺得有些慶幸,許圉師隻想到讓憲台為其脫罪,沒讓皇後也幫著他一起說話,讓李治在眼下的交談中,不必麵對什麼人心背離的窘境,便又接著說道:“既然媚娘覺得,溺愛容易養出紈絝脾性,那就給賢兒的課業也多加一點吧。”

“此外……”李治將那隻原本擱置在額角的手改為扶住了前額,繼續說道:“今冬十二月的田獵,就取消了吧。”

鬨出了許圉師和許自然的這樁案子,他哪裡還有什麼心情去田獵。

何況,與其說是因為他希望通過取消此事,讓京師百官與百姓看到他的態度,不如說,在這幾日的心情

() 起落中,他對於自己本就不太好的身體有了一種更為不妙的感覺。

許自然一案的出現,到底是不是對他這種病症惡化的呼應,李治不敢確定。

他甚至不敢去問他的枕邊人,在今年入冬之後他的臉色是不是越來越憔悴,已經到了更加容易被人看出來的地步。

當他不能辦成、而他的皇後能夠辦成的事情越來越多後,哪怕他依然對皇後有著一種遠勝過朝臣的信任,有一些話他也心存顧慮,不敢說出來。

所以他才如此快速地將許圉師下獄,希望以此來彰顯自己的生死裁決權柄。

對了,隨後,他還會給那匿名報信的袁公瑜以升官嘉獎,讓更多人在察覺到局勢不妥的情況下,能將消息送到他的麵前!

誰讓上官儀、薛元超這些人的反應還是太慢了……

還有……

他剛想到這裡,忽然又聽到皇後說道:“陛下的田獵不舉辦也好,安定之前還來信說想要在田獵上大顯身手,我都怕她又鬨出點什麼動靜來。隻是,她若是因此跟您鬨騰,我是不管攔的。”

李治:“……?”

他抬頭,努力從皇後臉上辨認了一番,隻覺那上頭寫滿了一個意思——

女兒每次跑路都是他這個做阿耶的導致的,那麼她回來也得由他來留人吧?

但是這事吧,怎麼聽起來就那麼令人犯愁呢,甚至有短暫的一瞬壓過了思慮許圉師之事。

可當李清月當真抵達長安站在他麵前的那一刻,這個尤為肖似她母親的孩子雖未甲胄在身,卻已越發顯出一派上位者風度,一時之間,李治心中隻剩了“有女如此”的欣慰。

甚至有種,“可算回來了”的滿足。

比起許圉師竟然有個將他坑進了監獄大牢裡的兒子,他李治至多就是有個沉迷鬼神之道的廢太子兒子,剩下的幾個,尤其是皇後所出的,個頂個的聰慧孝順!

除了容易給人帶來的驚喜過大之外,真是挑不出毛病來。

“阿耶見到我這麼驚喜啊!”李清月伸手,在有些走神的李治麵前晃了晃,想到自己在抵達長安之時就聽到的消息,對於李治所想有了幾分猜測,對於自己隨後要做的事情,也有了更大的信心。

她一本正經地說道:“可否勞煩阿耶移駕,來看看我給您準備的禮物?”

李治回過神來,含笑開口:“你就去了封地這麼短的時間,能弄出什麼花招?可彆是又出兵什麼地方了……”

“那您可就太小看我了。”李清月昂著腦袋驕傲答道,“我今日還非要給您和阿娘一個驚喜不可!”

“但有一句話可得說在前頭啊,”她剛領路走出了兩步,又忽然停住了腳步,歪過頭來笑道:“阿耶,距離我的生辰可不遠了。”

她今日給出的驚喜,是要在明年元月初一連本帶利收回來的,絕不會給李治以反悔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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