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彰會是以現場加全平台直播的形式召開的, 政府部門甚至不需要額外宣傳，從禮堂門口的景象來看，熱度已經足夠高了。
工作人員快速介紹了一下, 那隻蟲叫做路千霖。
等待時, 路千霖毫不猶豫地站在了第一個, 程素對自動輪椅的操作不太熟，想讓時寒先走, 自己再跟上，可時寒卻繞到後麵幫他推輪椅，雪貂則跳到了程素懷裡。
這仨本來就認識，在醫院幾天都混熟了, 少年也降下了自己的防備。
程素有些感動。
路千霖不屑地看著他們仨“互相謙讓”。
這幾隻鄉巴佬還不知道“社會資源”是什麼東西吧？
初進入人的社會，名望和人脈就是最重要的兩樣資源, 具備這兩樣東西，能讓他們快速站穩跟腳並且過得不錯，而不是天天去便利店打工養活自己, 還要遭議論和白眼。
早就有人提醒過路千霖，帝國並不需要那麼多獸人做“和平大使”，挑一個典型就差不多了。
但他並沒有義務提醒對方, 路千霖默不作聲地站得離輪椅又遠了些。
程素不過是擋了一發不長眼的子彈, 連為誰擋的都不知道，運氣好被拍下來才在網上有一定的名氣。
雪貂更不用說了，第一次化形都還沒完成，人類看她跟看寵物沒什麼兩樣。
至於那個叫穆寒的少年……路千霖視線在他身上停留得最久, 碧綠的複眼一動不動盯著他。
官方什麼都沒說。
他甚至旁敲側擊地打聽過，也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對方看起來太像人了，這讓路千霖危機感很重。連自己前陣子專門學習人類的社交禮儀, 還是比不上他——扔進人群裡簡直看不出這是一隻獸人，少年的一舉一動，最細微的表情和眼神都像人。
最可氣的是，還是那種出身良好的人，帶著一點傲慢，但從周圍工作人員對他的態度來看，大家都能接受十七八歲少年身上的某種張揚意氣，仿佛這在人類社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路千霖不能理解。
他是一隻目的性很強的蟲，可穆寒就好像直接站在終點一樣，讓他怎麼看怎麼不爽。
路千霖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帝國政府找來假扮的：為了粉飾表麵上的太平，狡詐的人類真有可能做得出這種事。
但沒有證據，路千霖心想，要是他能自己露出馬腳來就好了。
星盜肆虐時，路千霖救下了第十三區的一名羅姓的官員。
對方是帝都星財政大臣羅家的一支旁係，據悉是家族將他調配到寒武星曆練，為以後升遷鋪路。
官員攜帶大量財物逃難，結果被星盜盯上了，生命危在旦夕的時刻，他許諾假如能活著回到帝都星，一定會報答路千霖。
於是冷眼旁觀的雌蟲，在船艙最混亂、官員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時出手了。
——他完全可以早一點出手，但是為了讓那個官員銘記自己的恩情，他選擇了等待。
也正因為此，其他獸人還在醫院隔離時，路千霖已經被羅家奉為座上賓，官員死裡逃生，說話算話，專門派人來對接路千霖入境的一切事務。
路千霖心想，與其費力不討好地救一群人，不如聰明一點，救一個“正確的人”更省力。
但他遠不願止步於此。
人類在科技方麵有許多可取之處，僅卡普洛星球的科技程度就令路千霖震驚不已。
這裡還處在第十七星係，那麼更先進的主星係——人類習慣稱之為帝都星，又該是怎樣繁華景象？
光一想就有些激動，路千霖開口道：“待會兒跟緊點，彆拖我後腿。”
少年正伸手給洛安捋順小腦袋上炸起的毛毛，聞言不鹹不淡地掀起眼皮，涼涼地看了他一眼。
——他為國捐軀後不僅沒獲得嘉獎，地位反而一落千丈，還得當著全星際人民的麵，感謝帝國政府的博愛與包容，並與昔日的仇人一同獲得表彰和合影。
這人少說兩句也就算了，隻要開口，時寒可受不得這氣。
時寒當即說道：“建議路先生選擇定居地時多注意些，不要挑那些氣候溫暖又潮濕的，那裡住宅樓下都安裝了殺蟲箱，定期清理蟲卵，防止疾病滋生，可能會冒犯到您的生活習性。”
論身體強度，獸人略勝一籌，但要論嘴皮子上的功夫，獸人和人類就不是一個重量級的了。
路千霖被他一通夾槍帶棒的搶白，隻能乾巴巴地嗤道：“不勞你費心，管好你自己吧。”
一點殺傷力都沒有，還落下了話柄。
時寒微笑道：“這句話也同樣適用於您自己。”
路千霖臉色鐵青。
隨著主持人的聲音，純白的大門緩緩打開，掌聲和燈光同時宣泄進來。
路千霖理了理衣襟和寶石領扣，快速收拾好表情，帶著倨傲的神情走進了會場。
他是人類官員的救命恩人，注定和普通老百姓不是一個階層，不能一開始就自降身份。
鎂光燈再一次瘋狂閃動，路千霖知道，自己是這一行獸人中最特殊耀眼的……他們在拍誰？
所有鏡頭都瞄準他身後，可愛的雪貂抖著大耳朵打招呼，程素臉上是憨憨的笑容。
時寒推著輪椅，儘可能減弱自己的存在感，台下都是經過篩選的記者，比門外那些瘋子正常多了，但獸人出場時，還是能聽見底下傳出一兩句：
“想不到龍族有這麼漂亮的藍眼睛。”
“是啊，紅瞳好嚇人，但藍色居然有種很溫柔的感覺。”
“聽說這孩子是獸鬥場上的幸存者。”
“那應該受過很重的傷吧。”
……
會場布置得頗有星際第一帝國的雄偉恢弘氣派，為了突出主題和友好氛圍，裝飾方麵還稍帶了一些獸人元素。
車上接引員用絲帶給洛安係了一個可可愛愛的粉色蝴蝶結，雪白柔軟的貂毛，兩隻立起來的圓耳朵，黑曜石一樣的大眼睛，令她一出場就引起一片“好可愛”的驚呼聲。
網民們的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剛才一直躲著不出來洛安身上：
【努力賺錢的工具人】：天呐awsl太可愛了媽媽我要養貂！
【無1煩】：麻煩樓上注意一下措辭，這是獸人，現在舉辦的是獸人見義勇為表彰會！
【我佛不渡窮逼】：我明白我明白獸人需要受到尊重可是媽媽我要養貂！
【編編再愛我一次】：雪貂這麼可愛一定是女孩子！
【讓蒼天知道蒼天什麼都不知道】：剛才我就想說小龍人藍眼睛真好看。
【阿瓦達啃瓜】：政府花了半個月時間宣傳獸人，你們到頭來還是在看寵物。
【品如的衣櫃】：金發碧眼沒人聊嗎？
【兩米白月光】：穿成那樣……誰想聊。會務組居然能同意，說明背後肯定有勢力。
【阿瓦達啃瓜】：還是我貂妹最安全。
【滿頭呆毛】：樓上sdd！
新聞發布會有一套標準流程，主持人開場簡明扼要，無非是將幾隻獸人在船上的英勇事跡再敘述一遍。
程素一聽就發覺不對勁了。
主持人詳細介紹了他和路千霖的事跡，當時其實場麵特彆混亂，大部分人情緒激動，還有少數人能冷靜地開啟錄像，手也抖得不成樣子。
在船上監控線路被洛安全麵啃完後，這些影音資料就顯得尤為寶貴。
因為這是除了主控艙黑匣子外，最客觀的材料了。
唯有時寒的事情被一筆帶過。
程素覺得不對勁，這和宋鑫跟他講的不一樣——船艙不會突然間有信號，船員和工程師們幫助傷者做治療的時候，宋鑫也聽到他們向主控室彙報。
時寒的聲音在通訊頻道裡出現過。
程素老實但不傻，他第一反應是時寒的功績被抹殺了，正要開口說什麼，後肩被捏了捏。
他抬頭看時寒，少年麵容沉靜如水，看不出情緒。
雪貂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助理打了個手勢，主持人經驗豐富，知道活躍氣氛應該先從誰開始。
她拿出一個小餅乾形狀的獸人語翻譯機遞給洛安。
洛安抱在懷裡嗅了嗅，張嘴就要啃。
時寒看不下去，說：“安安，這不是給你吃的。”
“哈？”洛安扭頭看他，“這塊小餅乾有名字嗎？為什麼不可以吃……”
她的聲音被同步傳出，在場的記者和觀眾們轟然笑了起來。
“啊……”洛安意識到這和接引員叔叔戴的是同一種東西，怯怯地打了個招呼：“大家好……”
網絡上已經被一排【啊啊啊媽媽我要養貂】給刷屏了。
巡查的網檢又無奈又好笑，起碼她降低了人們對獸人的恐懼。
主持人順便介紹了雪貂的族類，並說：“獸人部落有很多，並不是每一種都好戰，小洛安和程先生就是最好的代表。”
順著話頭又介紹起了劍齒虎。
路千霖十分不滿，儘管剛才介紹他的事跡時所用篇幅最長，但這隻在船上亂吃光纜的雪貂卻一點眼色都沒有。
沒有化形的獸人隻會被當成寵物，他們分明是高等智慧生物，甚至比人類進化得更好，隻不過因為人類存在時間早了幾萬年，所以才有現在的科技程度。
獸人超過人類是遲早的事。
輪到時寒時，少年不卑不亢地回答所有問題，簡潔而重點明確，對之前一句帶過的功績的事隻字不提。
“太沉得住氣了。”
辦公室裡，會場的畫麵被投影出來，駱副官雙手交疊擱在桌麵上。
他麵前還有一塊虛擬屏，顯示出一張打分表。
作為軍方代表，駱子規要對少年的情況進行評估。
“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心思，更不像獸人。”
那張評分表已經填得七七八八了，隻剩最後一欄：是否建議留在帝國[Y/N]
光子筆在桌麵一下一下無規則地敲擊著。
“陳上尉，你怎麼看。”
佇立一旁的上尉是負責間諜訓練的專業人士，聽見問話，“啪”地一聲站直，行了一個軍禮，道：“報告長官，他身上沒有任何訓練痕跡！”
“天生的？”
“不，長官。”陳上尉說：“他很熟悉社會規則，應該是和人長期相處過。”
“你的意思是寒武星能帶給他這樣的教育。”
“屬下並不能確定，但有這種可能，比如程素先生也具備同樣的社會性條件。”
“獸人是可以被社會同化的？”
“是的，長官！”
駱子規手裡的光子筆朝“Y”的方位偏移了幾分，這時辦公室門被敲響。
“請進。”
來人在門口行了一個禮，然後才往裡走，正是早上開車送時寒一行人到會場的駕駛兵。
駱子規放下了筆，整個人靠進身後的靠椅，道：“早上在車裡都聊了些什麼。”
聽完士兵的彙報後，駱副官的目光重新看向投影屏幕，緩緩道：“……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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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裡播放著會場的鮮花和掌聲，宋鑫做過檢查後，躺在病床上看了一會兒電視，又掀開被子起身，徑直走到窗簾邊探頭探腦。
獸人五感靈敏，他聽見渦輪高速旋轉的聲音，以為是車隊折回來了。
這裡是七樓病房。不知為什麼，明明整間醫院都空著，卻給每隻獸人都單獨安排一樓層。
鴿子是不會對任何安排提出異議的。
可他不想參加表彰會，上台致辭對一個社恐人士來說太不友好了。時寒教了他一個簡單卻管用的方法：吃壞肚子。
沒有人願意在直播上看到一張內急臉，哪怕對方是外族貴賓。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留在醫院裡了。
掀開簾子一角，宋鑫看見一群穿白大褂的從車裡下來，人數不少，得有三四十個。
鬨個肚子而已，這陣仗，解剖他都綽綽有餘了！
宋鑫越想越不對勁：他不是第一天認識到帝國先進的醫療技術，什麼生物愈合紗布、治療射線、人工智能電子手術台……就連獸人血脈覺醒必備的進化液，最初也是人類科學家發明的。
鬨肚子而已，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獸人都去參加表彰會，這麼多人來醫院做什麼？
宋鑫突然想起南若瑜還在醫院。
時寒托他幫忙照看鮫人，剛開始宋鑫還覺得他小題大作，一條魚寶貝得跟什麼似的，不知道的以為是媳婦呢。
直到看見這麼多白大褂湧入醫院大樓，他才意識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宋鑫等了十分鐘，並沒有人到病房來找自己，於是宋鑫快步走向門口，猛地一拉開門——
兩支漆黑的高能軍槍管就這麼橫在他麵前。
病房門口的士兵轉過頭來，不容置疑地客氣道：
“宋先生，抱歉，醫院正在排查安全隱患，還請您稍作休息，很快就好了。”
宋鑫說：“我沒見過你，你是聖騎士軍團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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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主持人宣布進入互動環節時，台下記者們的身體明顯向前傾了。
這今天最重要也是自由度最高的一個環節，進入到場內的記者和觀眾都經曆過幾輪篩選，選拔標準堪比政審。
他們等這一刻很久了。
記者們搶著提問，而主辦方事先讓時寒他們看過提綱，沒有很尖銳的問題，門外嗆聲式的提問在會場內不會出現，除非那一家媒體從此再也不想出現在任何政府的發布會現場。
提問四平八穩，最敏感的問題是問到各獸人社會的現狀，包括經濟、科技、獸人權利等方麵。
時寒和程素回答得坦坦蕩蕩，相反，最遮遮掩掩的是路千霖。
尤其是在科技上。
駱副官沉吟道：“我記得繳獲的火蜘裝備中，似乎有蟲族研發的設備？”
陳上尉心中一凜，道：“是的長官。”
駱副官又說：“這麼巧，船上也有蟲族。”
上尉道：“路千霖是羅家在保的蟲。”
“我知道，這一種族在投機取巧方麵一貫頗有經驗。”
士官看了眼直播裡金發碧眼英俊的雌蟲，好奇地問道：“長官，您不喜歡蟲族麼？”
“這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駱子規說：“八個月前我們有星係跟蟲族交過火，這麼快就忘了？當時還戰死了一名貴族。”
統帥戰死後，斯裡蘭戰敗。可偉大的諾亞帝國不可能看著每年向自己賦稅的領星被異族壓了一頭，隨即出手援助。
而麵對強大的帝國，蟲族的做法則十分耐人尋味，他們一個滑鏟直接就滑跪了，表示交火是因為商業上的一些紛爭和誤會，並不是真的想要挑釁帝國的權威。
諾蘭侯爵與獸人族做生意的事一直為人們所詬病，帝國也不想收拾他亂搞出來的這個爛攤子，蟲族既然主動拋出橄欖枝，政府就大度地表示下不為例，讓蟲族賠了些錢，簽了幾個條約了事。
沒想到不過半年時間，如今諾亞帝國就要公開接受第一批獸人成為帝國公民。
駱子規心中慨然。
其實侯爵隻是比其他人想得更早，做得也更早罷了。
可惜他已經死了。
駱副官調出了路千霖的那一張評分表，把意見修改為“N”，理由是：蟲族科技發達，須進一步了解其堅持留在帝國境內的真實意圖。
當他把這些都做完以後，又回到了令他難以判斷的時寒的那張評估表上。
駱子規一抬眼，發現現在會議進程到了網絡互動環節。
直播平台上的網友們憋了半天，現在終於可以發揮了。
網友的考慮和記者們完全不一樣，他們純粹是來吃瓜的——幾隻獸人到底能不能留在帝國，政府部門比這些吃瓜群眾要緊張得多，他們隻是瓜田裡上躥下跳的快樂猹罷了。
主辦方將挑選出短時間內點讚數最高的評論，與參加表彰會的獸人進行現場互動。
抽選出來的第一條：【樂子人終成樂子】：我想看洛安妹妹吃金屬！！！
點讚數：2383457184
主持人詢問了一下監護人時寒，小洛安能吃什麼，得到回答是她什麼都吃後，他們找了一條數據線，看著雪貂跟嗦麵條似的“嚓嚓嚓嚓”吃進了肚子裡去。
在場的記者們把自己的鏡（老）頭（婆）抱得更緊了點。
時寒微微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感覺這個互動的意義就像是逢年過節家裡親朋好友叫你上台給大家表演節目，他希望網友們能做個人，一會兒彆叫他表演個劈叉或者噴火之類的。
第二個抽到的是程素：【努力賺錢的工具人】：想看貓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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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有一點為難，這是要獸人化形。
程素真要在變成一隻兩米長的劍齒虎，恐怕剛才刷上來的親和度又要降低。
但程素大方地表示，既然有機會和大家共同生活，不可能一輩子遮遮掩掩，他對主持人說：“我可以隻化半獸。”
幸好今天穿得比較寬鬆，他坐在輪椅上，慢慢地慢慢地，頭上長出兩隻圓圓的耳朵出來。
【我佛不渡窮逼】：可愛！！圓耳朵可愛！媽媽我想養虎虎！
【樂子人終成樂子】：樓上你媽三年沒打你了吧？
【紅鎖被我吃了】：胡須須出來了！尖叫，想拔……
【賽博人魚】：上一個這麼乾的墳頭草已經兩丈高了。
【雪貂後援會官方賬號】：牙好白啊，一看平時就勤刷牙。
程素完成了半化形後，輪椅上坐著一個人身虎頭的……大哥，看上去喜劇人效果拉滿，這哥反正是個憨貨，乾脆把墨鏡又取出來，掛在了眼睛前。
台下一片笑聲，但都是友善的。
劍齒虎化形成功，主辦方和政府機構都大鬆一口氣，這些獸人裡外形最狂野的就是劍齒虎，要是這都能接受，那麼接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