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風眠早已不知道恐懼是什麼。
鮮血充斥他的口腔,江風眠嘗不到味道,覺得腹中更餓了。
他就這樣麻木地在這片荒漠中狩獵。
前段時間耳朵裡隻能聽見醫療儀器偶爾發出的提示音,江風眠以為自己快死了,所以那些白大褂才不讓他繼續做測試。
哦不對,安然已經死了。
江風眠忽然生出一絲扭曲的快感。
這讓他覺得自己好像還活著。
最起初,被改造的江風眠還保留了80%的意誌。
他渾身血肉模糊,居然還能哀求那些穿白大褂的人讓自己活下來,並簽訂了與魔鬼協議——同意對方采取任何不被人道允許的實驗。
彼時江風眠並不知道代價是什麼,隻憑著純粹的求生欲:父親、曼麗絲阿姨,還有江乘舟,都在等自己回去。
然而第一次短暫的恢複意識,看見自己改造後的身體,江風眠當場就瘋了。
實驗人員很快就製服了他——他們抽走能源液,冷眼看著江風眠痛苦地在床上筋攣。
好在那些人並不希望他死,畢竟改造他也花費了大量的精力。
江風眠眼睜睜看著他們搭建起一顆“塞特安星球”,將他的意識困在裡麵。
漫天黃沙和遠處的火燒雲讓他感到安心,他開始不再狂躁,坐在地表上發呆,還開始期盼與親人相見。
然而,當改造進行到一定程度時,實驗陷入瓶頸期。
仿神經控製芯片和江風眠的自有神經互斥——蟲潮自愈能力太強,即使星際最頂尖的黑客也束手無策。
隨著實驗進展停滯不前,帝科院和軍方越來越難聯係上,對方經常以“保密優先原則”為理由,拒絕接受他們的彙報聯絡。
開顱手術越來越頻繁,電磁護罩24小時都處在無菌手術室的環境條件中。
手術室地板到處淌著紅中發綠的血水,醫用托盤放滿各種分辨不清的腦部組織,血淋淋的自有神經不斷被切除,可蟲潮自愈力又讓它們很快生長回去。
安然心理壓力越來越重,他時臉色比病人更蒼白。
他束手無策地望著這些瘋狂生長的神經,喃喃道:“怎麼會這樣……”
他到底創造出一個什麼樣的怪物?
安然眼前重影層層疊疊,最終不堪重負,再次在助理驚呼中昏厥過去。
醒來時,病床門口站著一個抽煙的男人。
是老齊。
老齊是越宿野的哥們兒——安然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下來。
劣質的消毒水充斥鼻腔,病床上安然剛醒,大腦又不受控製地進入工作狀態:
融合基因是一項極度危險的實驗,沒人預測得到樣本融合後會變成什麼樣,隻能提出假想,再用事實來驗證。
為了控製風險,科研人員們又研發出了植入大腦的生物芯片。芯片像神經一樣監測大腦活動情況,同時當實驗體失去控製,芯片會對其的行為進行“糾正”。
整個龐大複雜的實驗項目有個完整的代號,叫“潘多拉魔盒”。
安然是生物芯片和仿生神經銜接環節的關鍵人物,他的任務是確保基因融合出來一個“人”,不是一隻野獸。
生物芯片和所有的人工智能一樣,有一個學習過程。動物的本能就是捕食生存,需要大量實戰廝殺經驗——生存得到保障後,才會慢慢開始學習語言和社交。
之所以會選擇這裡,是因為那些星盜和獸人都死不足惜。
安然自嘲地想:其實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一樣死不足惜。
很快,老齊就發現安然醒了。
他扔掉煙頭,順便往地上踩了兩腳,滿身酒氣地笑道:“安醫生醒啦?嘿嘿,野哥有事出去了,讓我照顧你兩天,彆怕,這裡是我的地盤,誰也不敢動你,”
安然樣貌隻算得上普通秀氣,還沒那些異族風情的獸人臠|寵來得驚豔。可星盜多半學曆不高,有幾個接觸得到這樣的年輕男人——那雙沉靜的眼眸冷冷掃來,就讓老齊身體酥了一半。
他往病房裡走了兩步,酒氣就飄了過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要不我替你看看?”
話也說得輕浮討厭,安然皺緊眉頭,冷淡地吐出一個字:“滾。”
老齊愣了愣,才想起什麼似的清醒過來。
他在這一帶也算有頭有臉的星盜,被個書生模樣的人罵,一時間臉上掛不住,啐了一口就出去了,嘴邊一連串的汙言穢語:“清高個什麼勁兒,老子遲早有天乾|死你。”
安然無言地躺在病床上。
他知道老齊是因為忌憚越宿野。
做星盜就是為了揮霍享受,不受律法的約束,好端端的誰又願意跟越宿野那個不要命的拚狠勁呢。
越宿野很快就回來了。
他看起來很憔悴,臉上胡子拉碴,還有那標配的滿頭呆毛。
安然見他安然無恙,總算徹底放心,笑道:“你怎麼看著一副要猝死的樣子。”
越宿野怒道:“老子不信搞不定那幾根發瘋的神經!”
安然訝異道:“你這幾天就是做這個去了?”
“要不然呢?”
安然歎氣,道:“阿野我問你,有沒有一種可能,從接下任務的那刻起,我們就注定再也回不去。”
越宿野一愣:“你胡說八道什麼!”
安然還要說什麼,越宿野卻大手一揮,打斷他:“如果真這樣,咱倆就永遠在一塊兒了。反正誰也回不去,做個伴也成,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我覺得我行。”
安然結結實實地呆住了。
他眼睛瞪大,眼底一絲迷茫讓他看起來有點呆。
越宿野忍不住伸手揉揉對方黑綢緞似的短發,安然額前劉海有些長,越宿野又幫他把劉海撥到一邊,絮絮叨叨:“我就說要出去走走吧,你也不愛和彆人說話,讓你出門難得跟什麼似的……你該不會是怕曬黑吧?”
那雙黑白分明而又沉靜的眼底浮現一層溫暖的笑意,看得越宿野一怔。
他訕訕地收回手,嘀咕道:“笑個屁。”
“我挺喜歡小孩子的。”安然忽然說道。
越宿野一臉茫然:“哈?”
安然臉頰越來越紅,聲音也越來越小:“如果有以後有了孩子……你來起名字好不好。”
越宿野的手頓在半空中,瞳孔微微放大,腦袋上呆毛都不搖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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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們沒能給孩子起名,卻給編號8492574起了一個,叫康斯坦丁,在古語中是“墮落的驅魔人”得意思。
“不知道他原來的名字叫什麼,”安然翻閱著泛黃的材料,說:“線人告訴我這是個死刑犯,可他還那麼年輕。”
越宿野道:“年輕又怎樣,年輕也有壞事乾儘的,比如我。”
為了保證幾十名臥底人員在星盜基地的安全,也隨著地位的提高,越宿野策劃的劫持事件也變得越來越多,儘管配合了軍方和政府的剿匪行動,仍造成過不同程度的平民死傷,並且每一次他最終都帶領星盜的主力軍逃脫追捕。
越宿野嘴上說著無所謂,但安然有一回看見他坐在陰冷潮腐的樓梯間,對著一枚粉紅色的蝴蝶結發卡怔怔出神——那是某次星盜劫持商船後,一名被流彈射死的小女孩頭上戴的東西。
安然說喜歡女兒,因為女兒是貼心小棉襖。
越宿野聽見後不屑嗤道:“也有漏風小棉襖,隻是你沒見識罷了。”
安然啼笑皆非。
越宿野仔細想了想,又認真說道:“女兒要姓安,怎麼起名都好聽,姓越總感覺她下一秒就要翻山越嶺去造反。”
安然被他的話逗笑了。
可安然沒能等到擁有貼心小棉襖的那天。
殺死他的,正是失控的編號8492574。
那名墮落的驅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