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 下(1 / 2)

屋內的空氣幾乎凝滯,王儉話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那件事不應該再被提起來,不管是因為薛蟠和那老太太的感情還是因為香菱,他竟然為了讓薛蟠減輕負罪感不自覺說出來了。

薛蟠沒就此說些什麼,隻是低聲道:

“哥哥,你說她自己從那麼遠的地方一路走過來吃了多少苦啊?我以前從金陵進京的時候和媽媽妹妹一起,帶著一堆小廝丫頭邊玩邊走都覺得路途漫漫,她年紀大了腦子也不好,該怎麼走啊?”

王儉沒有接話,就是他刻意不去想也知道一路必然走得艱難。

“你知道嗎,初進鞏縣那日,周求一群人要打我,她一下子撲倒我身上擋著,她替我挨打我罵她傻,然後她說沒關係,反正她經常被打,不怕。是誰打她啊,那麼長的路,哪個活的不順心的不能在她身上發泄兩下,就是周求看見告示不高興了都能隨便從人群中挑出她來針對,真可憐啊。”

薛蟠的聲音帶了哽咽,王儉本以為他在落淚,看去卻是乾涸。

兩個人靜默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薛蟠又突然開口。

“原來我們都搞錯了,她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不是她不遠萬裡要找的孩子。”

薛蟠一直佝僂著腰,他被壓垮了,被突如其來的厚重的又驟然離去的愛意,也被無法逃脫的愧疚。當年的一百大板終究還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自王儉第一次看到薛蟠起對方便是一副無法無天的張狂樣子,他以前一直想要薛蟠吃點苦頭漲漲教訓的,但是這教訓來得太過突然讓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你落水若是有意的,那或許後來的相處也未曾抱有多少真心,誰能知道她中間沒有清醒的時候。”

王儉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話會從自己的嘴裡出來,可是在場的兩個人都聽得分明,這話是他說出來的。

薛蟠略帶嘲諷抬頭看了眼王儉又看了看被簾子擋著的床突然輕笑起來。

“哥哥,你果然不懂,什麼叫做真心。”

王儉渾身上下的毛孔都戰栗起來,他克製不住自己的身體猛地站起來,勉強說了兩句話便急匆匆出了屋子關上門。

“爺,薛大爺,”萬全等在外麵看王儉出來迎了上去,“狀態是不是不太對。”

王儉盯著萬全,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臉,萬全突然被冰涼的手觸摸打了個激靈。

“爺,您這是怎麼了?”

王儉閉上眼搖了搖頭,努力清空莫名而來的恐懼。

“你一會兒把薛蟠拉出來,不用管他意願,不同意就強行帶出來,把後事辦了然後收拾行李回京,他現在的狀態沒人看著我不放心。”

“好,我一定把薛大爺平安送到。”

“不,我和你一同送他回去。一會兒我去府衙交差完請個假,再加上年底和攢下來休沐假足夠來回了。”

“好,還有一件事,用不用給京城送個信把那個小姑娘接過來?”萬全聽小三說了經過,他曾跟著王儉處理薛蟠的事兒自然知道了老太太的真實身份。

“小姑娘?”

王儉忽覺心口泛上來一陣陣惡心。

大錯特錯,他刻意忽視封氏曾遭遇的磨難,刻意忽視香菱的淒涼命運,隻一心放在薛蟠沒因自己疏忽受到身體上的傷害,一心慶幸自己能給王子騰薛姨媽寶釵交代,卻沒看見一位老人毫無保留的愛子情深,更是忘了這件事中受到傷害最大的應該是那個三歲被迫離家的姑娘,雖然那姑娘自己並不知曉。

王儉扶著牆慢慢蹲下,萬全見狀也蹲了下去。

“是否送信?”王儉歪頭看向萬全,眼裡久違地帶了迷茫,“我不知道,薛蟠說我不懂,他可能是對的,萬全,如果是你,是希望得到失散多年的母親離世的消息還是希望就這樣無知無憂活著就好?”

這種事情沒法說,外人看來大多選擇第二種,不管是因為減少麻煩還是所謂“為了你好”,但是真攤在自己身上想必不管好壞沒人願意做被隱瞞的那個。

那個小姑娘身世淒涼令人憐惜,然而,再怎麼令人同情也不過是個外人。

“依我看還是裝作不知吧,想來薛大爺不會將此事對外說,咱們又何必當個多事人呢,何況真讓那姑娘過來也是個麻煩,沒得讓二姑太太擔憂這邊。”

“嗯,你看著辦吧。”

劉嬸經驗豐富萬全辦事妥帖,封氏在此除了薛蟠沒有其餘親友和相熟之人,從簡下隻三天便完成了出殯下葬一係列流程。

一切塵埃落定王儉三人帶著以前給家中各人買的東西動身回京,一路上王儉刻意增加了薛蟠的飯量,薛蟠不想家人擔憂沒作反抗,半個月下來比去河南之前看著更結實了些。

臨近年底三人終於到了京城,王儉帶薛蟠先回了王府稍作休整,將各家禮物分好讓萬全分批送去,待萬全回來才收拾送薛蟠回了榮國府。

王儉沒做好對賈政解釋賴尚榮之事的準備,思考之下沒叫人通稟直接從後門進了梨香苑,薛姨媽看薛蟠雖說精神不振但比去時還胖了些自是沒有不滿,問回來原因王儉隻道是回家過年,兩人問候寒暄一番王儉便出門直接朝南去了王熙鳳的院子。

王熙鳳原本正和平兒商議年底各家走動備禮,忽聽外麵丫頭喊儉二爺愣了神。

“鳳哥。”王儉邁入屋子,先對著平兒點頭示意,平兒見來人起身讓了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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